正如之前所述,環球油品公司是一家極具前景的高科技公司,憑借最新科技,價格低廉的植物油将進入每一個美國家庭的廚房,更重要的是,憑借着成本優勢,它還能出口到歐洲國家,以替代目前昂貴的黃油。我們預計,在1910年之前,公司将占據美國食用油市場百分之十的份額,銷售五千萬磅起酥油,而到1915年,市場占有率将進一步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銷售超過一億磅起酥油……”
楊銳的面前放在一份招股說明書,而招股說明書後面,則是花旗銀行的經理洛德西爾。看見楊銳已經完全看完了招股說明書,洛德西爾清了清嗓子,說道:“密斯特楊,這是我們最專業的證券師寫的招股說明書,上一次密西西比州的礦業公司就是他推薦上市的,股票賣的好極了,我相信環球油品公司的上市也能獲得成功……”
洛德西爾完全明白眼前這個中國人的重要,銀行的副總裁範德利普先生親自交代了這個任務,不過他不明白楊銳之所以被副總裁範德利普看重是因爲楊銳在花旗有超過一千萬美元的存款——這些其實都是上一次炒國債的盈利,花旗也是洛克菲勒家族控制的銀行,它在中國已經有了分行,所以錢都在這家銀行存着。除了鐵路需要的的資金除外,楊銳并不急于把錢換成白銀,畢竟銀價一直在跌,也許,到鋼鐵項目開工建設的時候,這些錢還有部分盈餘了吧。
“洛德……洛德西爾先生對吧,”他的名字有點不太好記,楊銳想了一下才說了出來,“我其實更關心股票何時能上市?還有,我們發行四百萬股需要多久能銷售完成?”
“密斯特楊,如果一切正常,股票在三個月之後就能上市,因爲最近上市的股票很多,市場一直很熱,相信憑借公司的專利還有植物油的價格,一上市就會得到投資者的追捧,四百萬普通股很快就會銷售完成的。密斯特楊,站在您的立場上來看,也許等待公司産品進行銷售之後再上市效果會更好,不過這應該要晚一年左右的時間……”
“不,就今年上市。”楊銳說的笃定,等明年美國股市崩盤的時候鬼還會要自己的股票。“雖然公司現在已經到賬兩百萬美金,但公司生産和銷售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我等不及明年了,股票今年就應該上市,這樣才不會耽誤明年産品的銷售計劃……”
楊銳是花旗的頂級顧客,他不願意今年上市,那麽銀行要做的就是按照顧客的意思去做,洛德西爾先生馬上把楊銳的要求記錄下來,然後再讓楊銳在幾份委托書上簽字,一切辦完之後,他才謹慎有禮的離開。
“爲什麽一定要今年上市?”虞自勳不明白裏面的關節,待銀行經理走後問道。
“因爲現在的股票市場很熱,熱到掃大街的都買股票,所以要馬上上市,然後……”楊銳笑道,“然後等股市崩盤的時候,我們再把股票買回來,這樣我們就白賺了差價,等過幾年股市好轉的時候,我們再賣出去,又可以賺一大筆。”
“這不就是投機嗎?美國人會讓我們這樣幹?”虞自勳奇道,隻感覺這錢太好賺了。
“當然,隻要我們隻是幾百萬的折騰就不會,或者,隻要我們不惹人注意就不會,再說,我們可是有實體經營的,絕對不是詐騙。”美國的證券法要在1933年才會出台,這其實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證券法,在此之前,全世界的證券市場都沒有規則。股票好不好賣,關鍵是承銷商推的好不好。想着證券市場的漏洞,楊銳再道:“其實上市除了圈錢,更多的還是爲了拉升棉籽的價格而已。”
“拉升棉籽的價格?昨天你不是在朗沃斯的宴會上給了一個很高的價格嘛,出價之後他們都已經把我們看成傻子了,難道這還不夠?”前日的宴會楊銳和朗沃斯談的非常愉快,在解釋可以專利授權之後,朗沃斯完全同意楊銳的合作方式,即收購棉籽和榨油由朗沃斯家族負責,他成爲環球油品公司的供應商而不是合夥人,更重要的是,楊銳給出一個完全高于市面上棉籽油油的價格:每加侖三十六美分,即五點四美分一磅,這完全高于現在的市場價格二十八美分。在楊銳開出這個價格之後,朗沃斯眼睛都直了,地中海中間的頭皮也閃閃發亮,而愛麗絲因爲并不了解市場行情,見雙方談的很融洽也很高興,那真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宴會。
楊銳想起那天的宴會的情景搖着頭,笑着道:“這個價格還不夠,即使我們用浸出的方式出油……”
“什麽!竟成,我們…我們真的要用這種方式榨油嗎?難道就不能再其他的方面節省成本?農墾公司不是配出了新品種四粒黃嗎?那個出油率不是可以到達百分之二十三?”虞自勳知道楊銳所說的“浸出”榨油是怎麽回事,利用苯類化合物作爲溶劑,可以完全把大豆裏面的油給溶解出來,按照測算,這種出油方式能比壓榨出油提高四個點的出油率,即由百分之十六變成百分之二十,這已經是大豆出油率的極限了,隻是,按照現在的技術,它未必完全安全。
“四粒黃還早呢,新品種不必新産品,工序一改就可以生産,這個品種最少要三年才能普及推廣。再說其實實驗室技術已經提高了不少,最少溶劑殘留問題得到了大部分解決,吃不死人的。出油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麽按照壓榨出油六點七五美分每磅的價格,浸出榨油隻要五點四美分就夠了。五點四啊五點四,這就要美國棉籽油漲到三十六美分一加侖,這難也不難,不難也難,就看怎麽操作了。”楊銳一直在默念着這些數據,他給朗沃斯家族開出三十六美分的價格就在于此,一旦超過這個價格,那麽東北的大豆就可以源源不斷的運到美國。專利授權可以提價,股票上市也可以提價——那些黃油生産商,一定會絞盡腦汁讓棉籽油漲價,這其實正是楊銳所期望的。原來的氫化油成本爲十四美分左右,現在使用浸出榨油,那麽成本可以降到十二美分以下,即使算上前期市場推廣費用,也不會超過十五美分。十五美分,價格已經很低了。
楊銳腦子裏把這些數據轉了一圈,看見虞自勳還在糾結苯溶劑一事,道:“你可不要忘記了,和鴉片比起來,這溶劑算的了什麽!我們現在身份就是商人,商人的最基本一個原則就是隻管利潤不管道義,不掙錢,什麽都是假的。”
虞自勳聞言還是搖頭,他現在郁結的不是苯溶劑的問題,而是化學工業的問題,之前他認爲化學像魔術一樣可以變出那麽多東西,實在是利國利民之根本,可現在,氫化油、苯溶劑、氯堿工廠的水銀污染等等等等,這一切都讓他對化學工業極爲失望,他道:“竟成,我們現在弄出這麽多這種東西,以後子孫怎麽辦?”
污染和食品安全隻會在後世出現,想不到虞自勳現在就看到了工業化的危害,楊銳聞言頹然道:“這就是西方文明所謂的‘進步’。看過枚叔寫的俱分進化論嗎,他說善在‘進步’的同時,其實惡也在‘進步’。科技在‘進步’的同時,因爲科技而引發的問題也在不斷的出現,到最後是科技解決了所有問題,還是科技造成的問題解決了所有人類,這隻有天知道了。現在的人都是隻顧眼前不顧将來了,隻要自己現在能過的好,誰去管子子孫孫啊。對于我們來說,既然人家已經在不斷的‘進步’,那我們也必須跟着他們‘進步’,不然就會落後,就要被欺淩,以後會怎麽樣,那就以後再說吧。我們隻要比别人後死就行了。”
“比别人後死?”虞自勳笑了起來,“竟成,這怎麽個後死法?”
“就是等中國強大了,把那些高污染的東西全部轉移到别的國家,污染他們的環境,毒害他們的人民,然後就他們先死,我們後死。”楊銳說着說着也笑了起來。“别想那麽久遠的事情了,我們要做的是現在、是賺錢、是革命。”
時間過的很快,在3月10日接到哈裏曼談判邀請的之後,楊銳吩咐陳廣壽去準備到三藩市的火車票了,他準備和哈裏曼談完之後,就動身離開紐約,這裏的事情将全部交給穆湘玥、陳萬運等人負責,愛麗絲隻是個招牌,專業的事情還是要自己人來幹,不過再他買好車票之後,一則意外的消息從愛麗絲那邊透了過來——鑒于對楊銳品格認同以及中國人民的同情,羅斯福總統将提早清查庚子年美國實際損失的金額,以确定退款金額。其實這件事情在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隻不過因爲抵制美貨運動,它被無限期的推後。
“你能把事情說得更詳細些嘛?”楊銳對于庚子退款并不完全了解,忽然的把這件事提出來,他有點茫然。
“呵呵,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愛麗絲笑了起來,她以爲楊銳是無所不能的,“庚子賠款裏面,美國的兩千四百萬美元賠款是超額的。”
“嗯,這我知道,賠款是按照中國人頭來算的,每人一兩合計四億萬千萬兩。”楊銳道:“現在是怎麽回事?美國政府要把這些錢退給中國政府用于學生到美國留學的費用嗎?”
“噢!楊,你怎麽知道的?莫非你會巫術?”公理會傳教士在3月5日剛剛見過羅斯福,建議将庚子賠款的多賠款項用于中國學生赴美留學、開辦和補貼中國的學校之類的花費,加上楊銳告訴他中國人均壽命隻有二十五歲,這才使得羅斯福确定要提早清查美國的實際損失,并提交國會認可這一退款方案。這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可想不到楊銳這邊一說庚子退款就猜到了是用于辦學。
“你父親讓你來通知我退款一事,總不可能是要把這些錢給我買軍火吧。”楊銳笑道:“除了留學、辦學,其他的他會同意嗎。”
事情換一個角度想也确實如此,愛麗絲按下這頭,再道:“父親私下裏的說法,核定美國實際的損失之後,多餘款項将退還給中國用于辦學。在美國花費的款項裏,軍費是最大的部分,他說你可以找葛爾濱将軍探讨這件事情。”
“就這些?”愛麗絲的話不清不楚,很是隐晦,楊銳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和科爾賓将軍探讨軍費是什麽意思?
“是的,就這些。”愛麗絲隻是一個傳話的,知道不比楊銳多多少,“對了,他還說如果要辦學的話,那麽中國教育會可以因此受益,但它到底能獲益多少,就要看教育會和清國政府以及美國駐清國公使的商談了,不過他認爲按照中國教育會的規模,它每年最少應該分得一半的退款才合理。”
“哦,這是好消息。”楊銳笑道,“現在中國有人在跟這件事情嗎?”
“有的,是清國駐美國公使梁在負責,你認識他嗎?”愛麗絲道。
“不認識。”楊銳搖頭,再問旁邊的虞自勳道:“這個人什麽背景?”
“駐美公使叫梁誠,廣東人,是留學幼童。”虞自勳道。
“留美幼童,呵呵,那不是就是容闳的學生嗎?真是有意思。”楊銳笑了起來。他當日下午就給哈特福特的容闳拍去電報,請他到紐約一叙,又擔心老人家行動不便,再讓陳廣壽打着兩個人去護送。
在一邊等待容闳的時候,和哈裏曼的第二次談判開始了,毫無疑問的是,被拆解之後威風掃地的哈裏曼先生,需要一個環球鐵路網計劃來抵消股東和外界對他的質疑。爲了杜絕下次出現同樣的事情,他更把兩個最有出息的兒子送入耶魯大學,期望他們加入那個傳說中的骷髅會,以增強家族在政壇上的影響力。他的決策無疑是正确的,日後他的這兩個兒子都成爲骷髅會的成員,使得哈裏曼家族的榮耀得以延續。
“親愛的密斯特楊,我們考慮過了您關于出租安通長鐵路的計劃,讓我們最爲疑惑的是,鐵路現在隻計劃修到梅河口,離長春的一百五十公裏的路程并沒有得到清國政府的審批,也就是說,您所說的安通長鐵路并不完整。”這一次的談判,楊銳終于見到了哈裏曼,雖然和他談判的對手并不是哈裏曼,但是哈裏曼的出現完全可以認爲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是的,加菲爾德先生,你說的完全正确,這裏一百多公裏完全沒有被政府審批,但是您的環球鐵路網也沒有和俄國談攏。”楊銳把問題擴大化,使得自己的缺憾被忽視,“清國政府那邊我們完全有關系能确保審批會被通過,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俄國和日本的态度,一旦梅河口到長春的鐵路興建,那麽日本人一定會抗議;而對于俄國人來說,雖然他們高興有這樣一條讓日本人倍受損失的鐵路,但萬一他們也想修這條鐵路怎麽辦?現在最終的問題就是政治問題,修築那一百五十公裏鐵路并不要花太長時間,也許半年時間就夠了。”
“半年時間?”加菲爾德有些吃驚,“你确定?”
“是的,完全确定,”楊銳拿出一份計劃表,說道:“路線的勘探早就完成了,現在我們正在修築一條梅河口到長春的公路,這其實就是鐵路路基,一旦鐵路計劃被通過,需要的隻是在上面鋪枕木和鐵路而已。如果不用美國的松木而使用當地的木頭,那麽鐵路在半年之内就可以開通。”
“哦。可這需要我們幫您解決政治問題,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見鐵路上面找不到毛病,加菲爾德把火力集中在政治問題上。
楊銳反駁道:“美國鐵路公司要在東北這個東方巴爾幹購買鐵路,本身就要解決一系列的政治問題。加菲爾德先生,現在日本人完全的拒絕了你們收購南滿鐵路的意向,要實現哈裏曼先生的環球鐵路計劃,安通長鐵路是唯一的選擇。而且,即使南滿鐵路日本政府願意賣給你們,但日本人把出海口放在了大連,這比走安通長鐵路多了幾百公裏,您認爲購買南滿鐵路符合商業規律嗎?并且,舍去在美國勢力範圍内的鐵路,而選擇日本勢力範圍的鐵路,這是一個商人應該做的選擇嗎?”
己方的弱項被楊銳吃的死死的,加菲爾德感覺自己和上一次一樣無可奈何,他唯有用貨運量來反擊,“可如果安通梅鐵路,不加入我們的環球鐵路計劃,那麽它完全沒有辦法修到長春,而修不到長春,他的價值就無法體現,密斯特楊,它每年的貨運收入是不是能有三十萬美金我都持懷疑态度,雖然它的修築成本是那麽的高,花費了一千八百多萬美金。”
“确實如此。可是這條鐵路并不是爲南北貨運服務的,它更多的是爲了通化的煤礦服務,隻要煤礦掙錢,我并不介意它每年有多少貨運收入,”面對他的質疑,楊銳隻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對鐵路的營業收入毫不在乎,“加菲爾德先生,我們其實應該是一個礦業公司而不是鐵路公司,如果每年能外銷兩百萬噸煤炭,那就有接近八百萬美元的收入,和這個收入相比,鐵路公司的收益有算得了什麽呢?”
“可我們能說服國務院,對日本人的某種行爲予以制止,按照消息,他們現在就在不斷的在給通化鐵路公司找麻煩。密斯特楊,不把鐵路賣給我們,它最終會被日本人吞沒,到時候你也許收不回之前的成本。”加菲爾德笑着道,也許他有這另外的消息來源。
“日本人,呵呵,他們能做什麽?”楊銳聽見他說日本的時候心就提了起來,但是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他們是在抗議我們的鐵路軌制采用俄式的寬軌,但是中國并沒有規定鐵路軌距一定要修成标規,他們的抗議完全無效。”既然不能修到奉天和關内外鐵路相連,那楊銳索性下令把鐵路的軌距改成俄制寬軌。日本雖然抗議,但是完全找不到借口,安奉鐵路還是窄軌鐵路,而南滿鐵路又是俄制寬軌,雖然日本人已經計劃把兩者都改爲标規,但這隻是計劃,像安奉鐵路的擴軌計劃,完全不能明示外人。
談判以及在互相攻擊和反駁中進行,直到最後談完,都并沒有達成更多的共識。加菲爾德要求鐵路租界期限需在五十年以上,并且租金一次性确定,然後每十年支付一次,而楊銳隻願意十年一租,每十年的租費在前一年商定。臨行的最後,哈裏曼在聽了加菲爾德的總結後,邀請楊銳進去他辦公室坐一會。
“密斯特楊,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輕的多。”哈裏曼五十多歲,個子矮小,八字胡也顯得有些邋遢,但是精神非常好,特别是玻璃鏡片之後的眼睛很是明亮。楊銳打量他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紐約時報上面的一幅漫畫,一隻蜘蛛在破舊的蛛網上面使勁編織着新網,這是一個兇狠的角色,楊銳告誡自己道。
“很高興見到你,哈裏曼先生。”楊銳微笑着和他握手。
“戴恩告訴我說,你們之間的争議其實在于鐵路租讓的年限對嗎?”蜘蛛人不動聲色的說道,裝作一副旁觀者的模樣。他完全了解面前的這個沒有辮子的清國人底細,若不是他和洛克菲勒家族以及羅斯福總統的關系,他根本不會和楊銳見面,隻會讓一些人給他找一大堆的麻煩,甚至他的那個要上市的油品公司,也可以讓摩根私下發表一些言論,讓它無法成功上市。真是該死的羅斯福!他在心裏詛咒道。
“是的,完全是這樣。通化鐵路公司的股東希望以十年爲期限租讓這條鐵路,而不是五十年甚至更久。哈裏曼先生,這其實對于您來說,并無損失。合作是商業的主題,即使第九年的我們重新談判租讓費用,也是基于雙方互利的前提之下。”楊銳看着眼前的這隻人形蜘蛛,親切和藹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