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麽豐富多彩的罵戰,楊銳感覺有點自己人的味道,他道:“誰給滿清支招啊?”
“王小霖啊。”陳廣壽笑道。“沒有他支招,外務部的慶親王能想出這麽多詞來嘛。”
楊銳大笑,這時候外面的哨兵忽然喝問起來,問過之後,忽然說是張榕來了,之前傳信的時候便讓人通知張榕傳了,本以爲他要晚些時候來,可因爲人是在遼東丢的,他作爲遼東的軍事大員也要一起追查,昨天是剛到的安東,聽聞楊銳相招,也不顧疲憊連夜就過來了。之前收到三十六名巡捕被殺一事他就很懷疑是自己人做的,卻想不到是楊銳親自做的。
雙方見面客套不提,楊銳道:“這次可是要送一場大富貴給你了。”
張榕聞言很不好意思,當初他和楊銳初見面就是這樣忽悠的,隻道:“先生要張榕做的隻管吩咐便是,大富貴不大富貴張榕不在乎。”
楊銳見他說的誠懇,笑道,“美國人在我這裏。”
“什麽?!”張榕大驚。
“确切的說應該是被我救了。”楊銳說道,“但是我不能出面送人,所以這個人物隻能交給你。”
張榕聽着楊銳後面的話思考起來,若是大家都找不到情況下,人被自己救了,那……這頭上的頂子是不是又要換了。
“先生,可我該怎麽說呢,不能莫名的就說我救了美國人吧。”張榕了解楊銳的意思,在想事情怎麽樣才能編的沒有破綻。
“我們還抓了不少胡子,他們現在都很配合。還有一個日本人的屍體,他雖然死了,但卻有一份信。一個叫末永節的日本人寫的。估計是這次綁架的指令。而且這幾個美國人也會配合你的。”一晚上的忽悠還是有了些效果,最少他們對楊銳不再提防,并且還不斷的和楊銳談論中國的革命細節——美國人總是喜歡幫助一些在他們看來異常落後的國家,不知道是想以此體現人生價值還是其他什麽。
“好的,先生。我知道怎麽做了,那些胡子我帶回去連夜就拷問。”張榕說道。
“不要。被抓的胡子分爲兩撥,一個是大孤山的李逢春等人,他算是投靠了我們這邊,所以這幾個人人要救一些,另外則是遼西那邊的金壽山,他是被日本人指使着做這次綁架,這些人是可以扔出去處理的。”楊銳大緻想好了計劃,準備把李逢春等人給收了,反正複興會的勢力最終是要擴張到遼南的。“最後就是這些美國人,我是想讓他們在山裏面再待幾天。”
“啊!再待幾天?”
“是。美國人鬧得越兇,那麽等知道真相的時候對日本的怨恨就越大,甚至,他們會借口在安東駐紮士兵以保證美國的利益,這樣對我們有利。”
“先生,可以那些美國人鬧着要回去怎麽辦?”說話的是陳廣壽,雖然這一天美國人很安分,但是沒有捆綁,那些人說不定那天晚上就逃出去了。
“那就吓一吓他們吧。”楊銳說道,“先說在護送士兵不夠的情況下,日本人還會加害他們,掉兵需要時間;再說那個什麽将軍的傷口還需要用神奇的草藥做幾天的治療,不然就會得破傷風斃命。”楊銳想了一個蹩腳的借口,但是這個理由卻被美國人接受,在張榕提供的豐裕物資的前提下,他們很體諒楊銳的難處,雙方約定了三天的時間作爲治療時間,三天之後,他們将由清廷的命官——張榕負責帶到安東。
三天的時間對于很多人來說極爲漫長,但對于有些人,比如貪玩的愛麗絲和正在做輿論安排的複興會來說卻極爲短暫——特别是日本人古川清的照片,要送到滬上和天津就要不少時間。
在第四天的清晨,楊銳等人行往安東,他們将有張榕的巡防營護送着。爲了保險,寬甸的兵力都抽掉了過來,楊銳算的深,可日本人更狠。隊伍到了九連城外的時候,就被日本人攔住了,一聽說是美國人找到了,帶隊的軍官就要求張榕把美國人交由日方負責,張榕不願,九連城一個大隊的日本駐兵當場就把張榕的幾百人給圍上了。
一千人圍上五百多人,張榕的人完全處于弱勢,端槍的巡防營士兵心裏也是怕的很,隻不過當官的都沖在前面,小兵們的膽子也壯了不少。血性是每個男人都有的,但底層的士兵最怕的是出了問題上官爲了自保,不計情分的把下面的小兵給賣了,現在長官說了出了事情自己頂包,下面有些膽子壯的巴不得鬧一場。
張榕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看着帶隊日本少佐道:“請貴軍讓路,不要耽誤本官辦差。”
“八嘎。”少佐見自己人多,用着膩歪的漢語兇叫道:“米國人,給我,滾回去,清國人。”
“好狗不擋道!這裏不是你家,也不是日本。要滾也是你們滾!”張榕見對方口出不遜,也不再斯文,直接開始對罵了。
“八嘎!”少佐氣急,一揮手讓日本兵上前的同時,“嗆”的一聲指揮刀拔了出來,指着張榕的鼻尖,想把他逼迫,可張榕在遊擊隊呆久了,胡子脾氣學了不少,不但不懼,反而挺上去,把官袍一扯,敞開胸膛道,“來啊,這裏!有種就朝這裏捅。”
長官帶頭拼命,後面的士兵也跟着拼了,很快,五百多号人上面的衣裳都撕了,光着上身和日本兵對持。日本少佐隻見過唯唯諾諾的清國苦力、視錢如命的清國馬賊、一吓就跑的清國兵勇,那見過敢拼命的清國漢子,見五百多人光着上身、無一怯弱,氣勢不由的一怠。
“人多就欺負人是吧。人多這地方就是你們的是吧。俺老張家在遼東幾百年了,還沒有那條道不讓走的,俺們中國人在這在幾千年了,還沒有誰讓俺們滾回去的。”張榕見日本人氣勢一弱,使勁鼓動,他對着日本人說完,又轉身對着士兵說道:“兄弟們,這遼東就是俺們的地方,今兒這九連城,過也得過,不過也得過!有怕死的,趕緊滾蛋,不怕死的,就跟着俺一起走過去。”
張榕說完,就對着太刀往前,少佐騎虎難下,太刀收也不好舉也不好,被張榕頂着退了幾步。他并不知道米國人被綁的内幕,隻收到安東領事岡部三郎指令,即如果米國人被救,一定要第一時間掌握到手。指令上說的掌握,但怎麽掌握,是不是從清國巡防營手上搶走卻沒有細說。眼見清國人越壓越近,少佐把太刀一扔,抽出腰側的手槍,對着天就“啪啪啪……”連開幾槍。
槍一打完,少佐舉着槍對着張榕的額頭道:“退後!”
“開槍!”張榕大喊。
“退後!”
“開槍!”
兩人對持間,陳廣壽急道:“先生……”
“别急,人快來了。”
“那還有人?”
“人多的要死。你看,那不就來了嗎?”楊銳指着西面的那黑壓壓的人群,笑着道。
突然過來的人群讓對持的雙方都吓了一跳,巡防營這邊看到是自己人,起先歡呼,但一會卻歡不起來了。過來的并不是清兵,而是一群苦工,扛的不是槍,都是木棍、扳手。其實這些都是修鐵路的工人,對持之初楊銳派人去叫的,九連城本是通鐵路的,雖已修完,但物資站卻還有幾千工人。派去的人一找管事的,再對着工人一嚷嚷,“日本人欺負山東人了!”諸人氣憤茫然之時,便被管事帶過來了。
人多總是膽壯的,忐忑的人群見到對持中日兩方,再看到日本人隻有千把人,頓時不再害怕,“轟”的一聲把整個圈子給圍上了。一圈圍着一圈,附近好熱鬧的人也趕着往前湊,看着四周密壓壓的人群和那種仇恨的目光,少佐隻覺得今天怕是要交代這裏了。
情況似乎越來越對自己有利,但是兵刃相見的可能性越來越大,科爾賓将軍再次說道:“楊,我覺得我還應該是去調節雙方的矛盾,我想,這隻是一個誤會。”
“不,将軍閣下,這不是誤會。”楊銳搖着頭,再一次的阻止他,“日本人去年進攻這裏的時候,二十門120mm口徑的火炮和近百門75mm的火炮對着這個城鎮做了無差别攻擊,那個時候俄國人都跑過了,炮擊完畢日本人說他們是解放者,幫當地民衆趕着了俄國人,并且要求他們進貢糧食、物資等等一切用的着的東西。在當地居民看來,他們和俄國人一樣是侵略者,甚至是更可惡的侵略者。”
“哦。上帝!”面對着楊銳的言辭,科爾賓将軍隻能祈禱了。
就在楊銳一邊期望走火一邊又良心不安的時候,破局的人終于來了,一匹快馬大喊着:“奉東邊道張錫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奉東邊道張錫銮大人令,各色人等立即退散。”
日本人可以不怕,但官府從來都怕,傳令兵一喊,圍着的人群頓時都退潮般的散去,楊銳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隻是搖頭,雖然讀者人已經不信朝廷了,但是老百姓還是認朝廷的,這就是滿清得以生存的最後根基。
百姓散去後不久,幾頂官轎急沖沖的飛了過來,官轎不惹人眼,官轎後面的軍隊極爲惹眼,楊銳身邊的科爾賓将軍欣喜的道:“哦。上帝!是陸戰隊。”
楊銳早知道是陸戰隊,不過他沒有什麽好高興的,這是美國人的陸戰隊,他笑道:“将軍閣下,您終于安全了。”
科爾賓滿臉激動,狠狠的給了楊銳一個擁抱,叫道,“楊,感謝你的幫助,我希望能在紐約見到你。”
“會的。我們一定會在碰面的。”楊銳也笑道。
兩位女士也随之向楊銳道别,愛麗絲則忽然不顧禮儀的沖了上來,趁着擁抱的時候,塞給楊銳一小張紙片,在他耳邊說道:“楊,我會想你的!”
楊銳當着諸多人的面被一個洋婆子抱着,隻感覺有點臉紅,不過很快愛麗絲就跑出去了,美國人已經把他們迎進了隊伍。
接下來的行程就沒有楊銳什麽事情了,爲了安全,他坐着鐵路公司特别安排的船連夜就連開了安東,海風中,看着離得越來越遠的城市,楊銳感覺很是惆怅,東北啊東北,就這麽的離開了。
楊銳在扶着欄杆眺望黑夜的時候,陳廣壽急急忙忙的跑上來了,他本想興奮的大叫,但是又怕别人知曉,隻跑到楊銳面前才停止,然後漲紅着臉,“先生!先生!那個愛麗絲,是…是……”陳廣壽一口氣沒有提上來,話說到一般就斷了。
楊銳看着他的樣子感覺好笑,道:“她是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女兒。對吧?”
陳廣壽聽聞之後看着楊銳發愣,他隻感覺似乎楊銳什麽都知道。就是他也是剛剛通過張坤才知道的——這次美國的東亞之行,戰争部長塔夫脫是代表團明面上的代表,而愛麗絲則是羅斯福總統的私人代表。代表團離開北京之後原來是要去朝鮮的,但是代表團的商人們迫切的希望看看遼東這個上天忽然掉下來的餡兒餅是什麽樣子,于是在去朝鮮的路上,代表團中途便在安東停留了一下,不過這一停留就出了大事,愛玩的愛麗絲和他的女伴消失了。爲了保護愛麗絲的安全,代表團對外封鎖消息,但内部卻心急如焚,直到找到了愛麗絲,消息才放出來。
“先生,你怎麽知道的?”陳廣壽還是不明白狀況。
楊銳隻是笑,并不好告訴他原因,其實白天告别的時候,楊銳看到愛麗絲留下字條的簽名寫着愛麗絲.李.羅斯福,就猜到了一些什麽,再想及另外幾個人對愛麗絲的關注,心裏就已經大概猜到他應該是羅斯福的親戚,比如侄女、女兒之類。他想到這個也是有些興奮,但理智告訴他,在美國,憑借關系,特别是憑借愛麗絲這個年齡層的關系,是完全不能讓美國對自己的革命有什麽實在性幫助的,特别是那個“說話溫和,手拎大棒”的泰迪熊不是那麽好對付。愛麗絲最多能起到牽線搭橋的作用,至于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看美國那些銀行家、政治家自身的利益取舍。
“好了。這事情保密。”楊銳說道,“政治和人情不同,美國和中國不同。”
“是的。先生。”陳廣壽被楊銳澆了半盆冷水,有點心灰意冷了。
看到他有氣無力的樣子,楊銳再道,“打鐵還需自身硬。我們自己有力量,那麽總會有人會支持我們,甚至,我們單憑自己就能獲得革命的勝利。老是祈望着洋人國家幫忙,那不現實,就是他們最終會幫忙,那我們付出去的東西也不少。自力更生不能丢啊。”
楊銳話說到後面越慢,幽幽的話語中,他忽然想起孫汶來了。
*
中國的黑夜就是美國的白天。
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大街,白宮,總統辦公室。
國務卿伊萊休.魯特剛剛向總統彙報完的遠東愛麗絲綁架的事情,他看着臉色數變的總統,感覺到自己是不是應該離開,好讓總統先生“安靜”一會。
正在魯特要起身的時候,羅斯福說道:“不,你應該在這裏。你在這裏,那麽我還能存在一些理智。”
總統表現很不正常,愛麗絲是他的第一個女兒,但是她遭遇卻很不幸的,在出生之後的第三天她的母親就去世了,而後愛麗絲就被羅斯福交給他的姐姐撫養,這使得父女之間的感情并不太好,當然,這隻是過去,事實上羅斯福是非常疼愛這個女兒的。
沉默了一會,羅斯福忽然笑了起來,他道,“似乎日本人的怒火要比我們之前想象的大多了。”
看着總統奇怪的表現,魯特有些不自然,他過了好久才道:“是的。雖然日本大使已經解釋了這件事情,但是我還是認爲他們在訪問朝鮮之後不應該到日本去,這對愛麗絲的安全……”
“不,伊萊休,不,伊萊休。他們應該去。”羅斯福吼了起來,“這是之前就計劃好了的。我們必須親近日本,這事我們之前讨論過了的。在西太平洋上,我們沒有任何一個海軍基地,而巴拿馬運河沒有修通的時候,我們在東部的艦隊很難轉移到西部。即使靠着上帝的保佑,我們的海軍不會像俄國人一樣全軍覆沒,可我們的陸軍完全不能對抗日本人。不能對抗!”
羅斯福揮舞着胳膊,捶着橡木桌子,使勁強調這這一觀點,他接着道,“和日本人發生戰争,我們需要英國的艦隊,更需要普魯士的陸軍,可我們沒有。我們不但沒有,我們還要保證菲律賓的安全,真實該死的!我們隻能讓日本人去占領朝鮮和滿洲,當他們消化朝鮮和滿洲的時候,菲律賓最少是安全的……”
羅斯福的講話一直滔滔不絕,他在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洩自己對日本人的憤怒,當然,也隻有這樣發洩。在他的理解中,美國的遠東政策其實是應該以親日爲中心,這基于他的獨特的價值觀——國際上最會搗亂的國家往往是那種小而弱的國家,而如果把這些國家至于強者的控制之下——比如像美國控制古巴那樣,那麽整個國際社會就會太平無事。或者說,羅斯福崇尚實力,尊重強者,日本從一個野蠻國家迅速的轉變成文明國家讓他讓極爲驚歎,特别是日本陸軍的犧牲精神是美國軍隊所沒有的,在日俄戰後,他甚至認爲美國應該向日本學習很多東西。
至于中國,那是一個典型的落後國家:愚昧、軟弱、保守、專制、不願意接受西方的先進文明……用他之前的話來說:“任何一小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就可以奪取北京……”對面這樣的國家,他雖然不希望中國被分裂,但也不希望和中國有什麽太特殊的關系,這将會給美國帶來麻煩。而這次代表團之所以訪問中國,最大的原因就是六月份開始的抵制美貨運動,雖然他并沒有在排華法案上讓步,但爲了安撫中國的情緒,還是要對中國釋放出一些善意。
過了大概一個鍾頭,羅斯福的唠叨終于結束了,魯特解脫般的長舒一口氣了,他小心的用手絹把自己臉上噴到的口水沫子搽幹淨,問道:“那麽,總統先生,我将給他們回電,讓他們繼續之前安排好了行程?”
“是的。讓他們去吧。”精力旺盛的羅斯福終于感覺到有些疲倦了,他隻覺得爲了政治卻差一點犧牲了愛麗絲,這讓他很不安。
魯特站起身,正要出辦公室的又停了下濑,問道:“可是,對于這一次綁架,我們應該如何表态?”
“我們不需要表态,我們隻需要發布一個和日本相互友好的聲明就好了。告訴代表團的成員,包括愛麗絲,不許在訪問日本的時候對日本人表示出不友好!”平靜下來的羅斯福叮囑道,上一次那個日本刺客的日記所造成的惡劣影響,他也是這樣處理的。
魯特點頭,再想問什麽卻又忍住了。羅斯福明白的他的心事,說道:“我會感謝那個中國人的,不過,是以私人的方式感謝他。”
“是的,總統先生。”魯特說完便快步出去了,他希望到了朝鮮之後,代表團的所有人都會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