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安排雖無大礙,但楊銳卻是要走的,現在東北的戰事結束,關内的革命要着手發動了,若是老在東北,和複興會總部分離,不能全局指揮很不方便,再則,美國那邊雖然用廣播和洛克菲勒家族搭上了線,并且有一次愉快且豐盛的合作,但要進一步的獲得支持,還是要楊銳親自前往拜訪的,虞輝祖、虞自勳等人有些話不好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楊銳要走,雷奧也要離開,趁着現在俄皇對獨立軍還有印象的時候,找機會讓俄國大開方便之門,讓複興會的學生進入俄國的海軍學校、陸軍學校,還是很有必要的。與雷奧同往的還有陳去病,他将收斂着對俄國的敵視,以期望俄皇可以免費接受中國留學生、或是仿造德國,在哈爾濱辦一所高等大學堂——俄國雖是末流列強,但他再怎麽末流也是一個半近代化話國家,年産鋼三百萬噸,怎麽也要比中國先進。
既然首腦要走,那麽走後的安排還是要布置的,軍隊這邊,第一負責人是雷以鎮——楊銳這話說完齊清源眼中有些失望、第二是劉伯淵、第三是齊清源、第四是貝壽同、第五是李烈祖;而民政這邊,則仍然是杜亞泉爲首的那一套行政班子。
一切都交代完畢,散會的當日,楊銳找雷奧喝酒。山林之上的火堆旁,吃着剛剛燒熟的狍子,喝着碗裏的烈酒,陣陣松濤中,楊銳躺倒在凳子上仰頭望天,繁星點點之下不由的感歎:若是光看這燦爛的星空,怕是誰也分不出今世和來世來;若是反過來,從星星那頭看地球,那會是怎麽樣?怕現在自己所做的、所犧牲的,在外星人看來是很無所謂吧。厮殺在人類的曆史上總是連綿不斷的,而爲了光明正大的厮殺,人們創造了很多定義:民族、國家、教派、階級、主義、恩怨……等等等等,可若是以一千年來看,這些東西到最後唯有民族能存在,可若是時間再漫長一些,那不要說民族便是人類也不複存在了吧。
楊銳不知道怎麽看到星空之後會有這樣極爲虛無的亂思,不過這也是在一霎那,當他起身喝酒吃肉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又讓他回複到了現實世界,他的革命不隻是因爲民族自身,更是有無數的屍骨與鮮血在壓抑着他的靈魂,他必須給這些人一個交代:或是自己也死去,或是革命成功,不然,他的心靈無法安甯。也許,孫汶也是這樣才堅持革命的吧,排除滿清的通緝,陸皓東等人的死怕也已經困束了他的靈魂。
“你明天就要走麽?”楊銳正在遐想間,雷奧不知趣的問道。德國人有兩種,一種是刻闆到最後還是刻闆,另一種是刻闆到最後升華出一種美來。顯然,雷奧不是康德和巴赫,他是雷奧。
“是的。革命不是東北的革命,而是全中國的革命。”楊銳沒好氣的道,不過想到雷奧的重任,他又道:“我在想,俄皇接見你的時候,你不會什麽都不會說吧。”
“不。我已經把那些話背了很多遍了,雖然……”雷奧皺着眉頭,很不自然的道,“雖然那些話非常的惡心!楊,是不是當權者都喜歡這樣?如果沒有刻意的奉承,那麽他們就會很失望?哎,他們太可憐了。”
雷奧說的有趣,楊銳大笑,确實是如此啊。如果沒有“XX萬歲”和“千秋萬代、一統江湖”這些東西,體會不到臣子的忠誠,做皇的帝怕是每天都要戰戰兢兢了。楊銳笑完道:“這就像那些熱戀中的女人一般,隔一天不說“我愛你”,她們就會很不安……”
楊銳的比喻很不恰當,并且這個比喻讓他自己和雷奧都是神色一暗,片刻之後,楊銳強笑道:“雷奧,也許明年、最遲後年,你在南非的朋友們就可以到東北來了。”
“是這樣嗎?”雷奧有些驚異,南非軍校一直在擴大,如果那些人一走,那估計學校就難以辦下去了。
“當然。不過并不是所有的人。”楊銳說道:“我們在南非發現了好幾萬的中國人,也許,這些人我們可以弄過來,編成一個海外集團軍。”
“什麽?!”雷奧這次不是驚異而是驚訝了,“楊,這不可能!葡萄牙人不會讓我們這樣做的。”
“不,可能的。”楊銳胸有成竹的說道,“他們并非單純的軍隊,而是屬于農墾性質的,也就是和前幾天我們讨論的預備役一樣,平常的時候他們隻在農場裏幹活,隻在某些時候做一些特定的訓練,比如熟悉槍械、射擊、投彈等等,他們可以在四五年的時間裏,完成軍隊半年的訓練便可以了。”楊銳說的是東北預備役計劃,即所有移民,都要參加民兵訓練,以做到藏兵于民。
“哦……可即使葡萄牙人沒有發現什麽,隻知道那個農莊裏有很多中國農民,但這樣的你的财政能夠支撐嗎?”雷奧說道點子上,“現在東北的部隊每年最少需要四百萬馬克,而南非,這新建的軍團也需要一大筆錢……”
“錢不成問題……”楊銳道。
“不。不。”雷奧搖頭,“最關鍵的是你怎麽讓這個軍團在合适的時候出現在合适的地方,然後可以正常的進行作戰?雖然南非到中國不需要經過蘇伊士運河,但你們怎麽把他們運回來呢?你沒有船隊,即便你有商船,那也沒有海軍,清國政府派一小支驅逐艦隊便可以讓船隊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雷奧說的确實是最關鍵的東西,海外軍隊即使能隐蔽,也難以運回。楊銳有點興緻蕭索的道:“也許,也許在起義的時候,我們能獲得外國人的支持,或者是英國、或者是美國、或者……是德國,隻要有任何一觀國家支持,那麽船隊就可以在滬上,或者青島、天津靠岸,”雖然說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楊銳自己都是不确定,他把碗裏的酒一飲而盡,道:“也許我太想當然了吧,但是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想把軍隊先組建起來。商船隊現在也在準備組建,現在中國所有的進出口都已經被外國洋行壟斷着。”
楊銳雖然說的遙遠,但雷奧還是問道,“楊,軍隊是軍隊,商業是商業,這是你常常提到的。如果你把軍隊和商業混在一起,那麽後果并不會太好。”
“不會的,商船隊隻會是因爲商業而存在,美國的松木每年都大批的運到遠東,而中國商品也在不斷的出口,商船隊即使不掙錢,也不會虧損。财務是良好的,雖然錢總是不夠用。”說到這,楊銳笑了起來,“軍官、槍械、彈藥也是如此。”
聽到楊銳似乎已經有成熟的考慮,雷奧沒有再潑冷水,他在中國待的越久,就越明白這是一個怎麽樣的國家,當有一次他看着一個中國人要把剛出生的女嬰溺死的時候,他渾身顫抖,憤怒的從那個人手裏把孩子搶了過來,他似乎認爲這就是當年麗貝卡懷上但卻沒有生下的孩子,他要好好的把她撫養大,并且更希望楊銳以後能把一切罪惡都掃除掉。
談話停了片刻,楊銳又道:“雷奧,歐洲如果大戰,德國很不利,你……”
“德國的勝利失敗和我沒有關系,沒有那個愚蠢貪婪的皇帝,德國人會過的更好,他多在位一日,德國以後的苦難就更多一分。”雖然時間久遠,但雷奧還是對德皇深恨不已,他悲切的說道,“楊,我隻希望你以後可以賣那種黃色的藥品給德國,至于陸用無線電最好不要賣給德國。越是讓她的軍隊顯得強大,那皇帝就越會認爲他可以奪取全世界,但德國憑借她處于的位置和現有人口,她沒有辦法在未來的戰争獲得最終的勝利,也許戰争開始德國有優勢,但是幾年時候她注定會失敗。”
從摩洛哥危機開始,德法關系就變得極爲緊張,而雷奧雖然處身事外,但仍然關注着歐洲局勢,不過在前段某段時間,他忽然對歐洲不聞不問了。楊銳看着他痛苦的神情,關切的道:“怎麽了,雷奧?”他強調道:“你知道我們的力量,也許我能在某一些事情上幫助你。”
雷奧搖着頭,“沒用的。前段時間,我接到我的老師的來信,他在信中确認他不會被皇帝任命爲總參謀長一職,雖然他的名望和能力完全能擔當此任。”
本着信守承諾的原則,雷奧一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和楊銳細說的,當然這些事情在他看來并不會對楊銳産生什麽影響。可在事實上,這又會影響楊銳對未來的規劃——雷奧的老師戈爾茨男爵是一個有才能卻又性格堅毅的軍人,并且他并不同意施利芬計劃,正是基于這兩點,德皇才不任命他爲德國新的總參謀部長。戈爾茨男爵之所以反對施利芬計劃,首先在于比利時和法國北部的交通設施無法支撐龐大德軍的後勤,同時最近幾年在法國的幫助下,俄國的鐵路能夠使得俄軍更快的動員;其次是實施施利芬計劃就要進攻中立國比利時,這會使得英國對德宣戰,并且會使其他的中立國疏遠德國,最要命的是,英國的宣戰會使得海上通道被封鎖,德國皇家海軍将無法和英國海軍抗衡,沒有暢通的航道,德國就會逐漸失血,最終輸掉整場戰争。
而在于戈爾茨男爵的謀劃裏,他将西線将建立要塞等防禦工事,憑借這些工事微弱的德軍将支持十八個月或者更久,男爵相信法國并不能速戰速決,并且他還希望法國會在進攻中侵犯到中立的比利時或者瑞士;而在東線,開戰之初德軍就借助解放波蘭的口号使自己獲得波蘭及波羅的海各國的支持,在占領波蘭的同時繼續向東推進,不過,這種推進不是爲了占領莫斯科,而隻是爲了打擊俄國士氣,在東線勝利并确保安全的情況下,德軍主力才調回西線。施利芬的計劃立足點在于速戰速決,而戈爾茨男爵則是立足于長期戰争。如果從曆史的角度看,他的計劃要比施利芬計劃好多了,最少波蘭、波羅的海等地可以給德國提供一部分資源,并且最重要的是:英國的曆史慣性以及議會性質的政權,并不會從一開始就對德國宣戰并封鎖北海,這樣能使德國多獲得一些戰略物資。
戈爾茨男爵在和雷奧的通信中,并沒有說道自己的先東後西的戰略主張,他隻是聽聞自己的學生居然在遠東訓練了一支軍隊,并且這支軍隊還參加了日俄戰争的正規作戰,雖然不是和俄軍作戰,但戰争中的指揮官要比那些所謂的觀察員對敵我兩軍的情況了解多了。男爵隻是想從自己學生的口中了解俄軍的各項情況,當然,在确認失去總參謀長的位置之後,他還是不由的在信中對自己的學生發發牢騷。
楊銳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麽,之前他還幻想者通過雷奧老師的關系排幾個學生到德軍、、最好是到總參謀部實習,當然,這是他的幻想,不過現在幻想破滅他微微有些失望。他隻好說道,“那你的老師一定會很失望……”
“不。他并不爲失去這個位置而失望,而是因爲他是一個敢于反對德皇的人,并且他認爲戰争不要輕易的挑起,因爲它很難被結束,如果他在這個位置将能确保德國不輕易開戰。而總參謀長将由小毛奇這個隻會見風使舵的家夥擔任,再加上一個權力巨大、好大喜功的皇帝……”雷奧凝噎着,“也許某一天戰敗的最好的結局就是皇帝退位吧。”
想到德國的曆史,楊銳感覺能明白他的痛苦,更覺得他有着常人沒有的先見之明,不過,越是這樣的人或者越是痛苦,衆人皆醉我獨醒,想想也覺得可悲。
“喝酒吧,喝酒吧。”氣氛越來越不好,楊銳大聲說道,又不知怎麽想起來幾句古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一夜雷奧是爛醉,楊銳卻是越喝越清醒,他似乎有點迫不及待的入關,參與到轟轟烈烈的革命之中去。在次日四更天的時候,他便起了身,隻待收拾好之後出到營外,卻見外面站滿人——都是這兩天開會的将官,一見楊銳出營,便有人喊道:“敬禮!”
“唰”的一聲,微微的星光之下幾十名軍官齊刷刷的對着楊銳敬禮,楊銳隻感覺心口有什麽堵着,說不出話,他隻好莊重的回禮、久久不下,隻待随着胯下緩緩前行的軍馬,離的諸人很遠了他才放下手。天色将明未明之際,楊銳頭也不回的走了,他感覺,在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随楊銳入關的除了陳廣壽警衛連挑出來的骨幹,還有武功了得的小葉子和狙擊手白茹和她的搭檔。爲了僞裝,兩個女人是當作夫人坐在馬車裏,槍柄改造成可折疊鐵框的毛瑟步槍藏在镂空的車把上,其餘諸人都是行商打扮,便是楊銳也把前腦勺的頭發剪的很短,扣上一頂瓜皮帽,下巴刮了個幹淨,再在腦後墜根假辮子,活脫脫是個商行老闆。一行人輕輕巧巧的從四平出發,沿着官道到了昌圖。陳廣壽挑的人裏頭高矮老少都有,加上現在日俄已經談和停戰,南北商旅漸多,日軍沒有做什麽細緻的搜查就放這行人入了關卡。
楊銳一到昌圖就看見了自己的通緝令,有清廷懸賞的,更有日軍懸賞的,對比之下還是日本人夠意思,妥妥的五萬日元,差不多是滿清的五倍,看完通緝令楊銳搖搖頭就走了,他一點也不怕被發現,因爲日軍盯着的王啓年正在四平某青樓天天聽曲子。雖然沒有被抓的擔憂,但是一路上還是有很多的煩惱,比如,從早上到了奉天開始,進城之後的一行人就被無數穿和服的日本妓女騷擾:
“老爺,要睡一次嗎?”大家走着走着,路旁忽然冒出個神色恭敬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她鞠着躬說道,又怕大夥嫌貴,再補充道:“隻要五角錢,很便宜的。”
楊銳幾個無法,隻好避開,進到城裏大車店正要休息,一會又是一通敲門聲,打開卻又是穿和服的日本妓女,她恭敬的鞠躬,然後道:“老爺,要睡一次嗎?”這邊說不要關上門,她又走到隔壁敲門,然後再問:“老爺,要睡一次嗎?”大車店每個房間這些妓女都要問一次轉一圈,或是被男人拉進房,或是被趕出去,這才消失。
中午吃過飯的時候,接完頭的陳廣壽回來了,楊銳劈頭問道:“這奉天怎麽回事,這麽多日本妓女?”
陳廣壽出去也碰上不少,見楊銳問便道:“都是日軍帶來的,聽說光是奉天城就有兩千多個,還有一些日本工匠,都在日軍的保護下和本地人搶生意,現在全城的人都說這日本人占着還不如俄國人占着。”
兩千多個妓女把楊銳吓了一跳,全奉天城也才十多萬人,根本吃不消兩千多妓女啊,莫非日本人以爲中國男人沒有見過女人麽?看來日本人是窮瘋了!他不想這個,又問道:“火車打聽的怎麽樣了,能高價買到去營口的票嗎?”
“買不到。聽說這幾天都停了,隻有到旅順那邊的。”
“旅順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全是日本人。”楊銳思考起來,是走鐵路由山海關入京,還是做大車到營口然後坐船到天津。
這個時候陳廣壽道:“先生,我們過夜還是換一個地方好,這些妓女基本和黑龍會有關聯,我們這麽些男人,不叫她們陪睡惹懷疑,叫了萬一看出什麽東西來更不好。”
陳廣壽說的有理,楊銳道:“那去哪裏?”
“道觀。”
“道觀?”
“是。就是西北角樓,進出都很方便,那邊有專門給香客住的院子,我已經定好了一個。”陳廣壽也是問的本地的情報員,幾處寺廟道觀他最後就選的這處。
聽說哪裏是在城角上,楊銳放寬了心,城外頭是不好住的,一大幫人太過惹眼,而奉天停車場附近又是偵探關注的焦點地區,城裏頭反而是最安全的。他這邊點頭,一行人借着走親戚的名義又是出了大車店,往西北角去。
其實大車店走到那邊并不是太遠,隻是城内都是土路,馬車似乎要比成外還要颠簸,不到一刻,便到了西順城街,跳下馬車的楊銳入眼便是一個古宮廷式的門樓,豎着一個不大的門匾,上書“太清宮”三字。門樓看顔色似乎有些年月了,做的雖然排場,但柱子屋梁上的彩漆都已經斑駁,露出的木質的裏層。樓頂的黃瓦也是破舊,瓦縫間擠滿了落葉灰塵,隻是檐角的望獸并沒有被時光打磨多少,襯着兩棵郁郁蔥蔥的大樹随風搖弋的樹蔭,仿佛是一個個活物。
主人和女眷都已經下車,便有觀中的道童引往旁邊的廂院,院子不大,卻極爲潔靜雅适,特别空氣裏面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聞之有些心曠神怡,院中雖然隻有八間廂房,但安頓二十多個人還是不難的,道童把諸人引到便退去了,陳廣壽見他走開,使着眼色讓幾個人出去望風和安排退路,白茹也帶着助手四處觀察着,尋找最合适的狙擊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