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定策2

穆湘瑤聽王季同說要小心,心中暗樂,當初在東北的時候,遊擊隊因爲在遼西活動,涉及到的各種勢力很多,爲了純潔隊伍,政委工作都是由他這個二把刀代做的,政委到底有何作用,他是很清楚的。現在他獨自在滬上,江浙各地需要的政委相信東北那邊也是會配屬過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諸事安排完畢,王季同讓大家會房間休息,屋子裏隻留了鍾枚一個,鍾枚看見他連俞子夷都安排出去了,心中便有些緊張起來,但畢竟是經曆過生死的,他深呼了兩口氣,然後端正的坐在一邊靜默不語。

王季同看着他的樣子點點頭,第一期裏杭嘉湖的學生不少,楊銳在這麽多人隻派他回來,還是有原因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說道:“蔔岑,入會馬上兩年了,可有什麽感想?”

本來以爲王季同回直接安排任務,誰知道是說這個,不過鍾枚一點也沒有不耐煩,他沉聲道:“隻恨晚入會五年,要不然國家早已光複了。”

見他這麽說王季同笑了起來,是啊,要是複興會早成立幾年……不過想到這着他搖搖頭,要是真的早成立幾年,不說别人,就說他都是不會入會的,當時他還是醉心于康梁戊戌變法,隻待變法失敗,這才看清寄希望于光緒那個怯弱皇帝我中國複興無望,這隻是一;另外對他刺激最深的,其實是癸卯年(1903)滿清居然要同意俄國的那七項條件,這完全是喪權辱國。當初竟成也是這時候才忽然轉變揚言要革命的。真是時也運也,任何的組織都隻在特定的曆史背景下出現。

王季同感歎完,又道:“蔔岑對于皇帝怎麽看?我中國是帝制爲好,還是共和爲好?”

鍾枚雖然是個殺神,但是在讀軍校之前可是個舉人。其實當初南洋公學的特班學生都是從各地彙集來的精英,是滿清培養用來未來治國的棟梁之才,隻不過因爲一個墨水瓶和拒俄運動,他們就和滿清一刀兩斷了。鍾枚默想一會,然後道:“有道是天下大勢,久分必合,久合必分。當今天下已有必分之勢,庚子年東南互保便是此勢之端倪。革命之後一旦共和,那各地勢必将分崩離析,各自爲國;可要在革命之後推行帝制,也無可能,如今西學東漸,越到後面共和越會是人之共識,貿立帝制将會是自掘墳墓。”說道這他又是一歎,“自印度、波蘭接連被外族所奴役,種族主義便開始發端,再經蔚丹等鼓吹,如今我國排滿主義盛行,其實若當今的皇帝是漢人,那麽行君主立憲之策也不是不可。”

複興會雖然有思想教育的文件,但是這些學生們學識深厚,并不完全會被那些文件束縛思維,這其實是他們的可貴之處,也是可怕之處。對于學生們的這種情況,楊銳是有所警惕,他前段時間提議的政委制估計就是針對這個的;而蔡元培則是提倡民主,或者他早年在南洋公學特班的時候,已經告訴這些學生要民主,可以說沒有他灌輸的民主,這些學生當時也不會退學。而王季同則是中立,他認爲一味思想完全一緻那麽思想将會僵固,到時候除了委員會之外,下層的人員都會變成黨奴;當然,一味的象蔡元培當初那樣講究民主,那麽整個組織則将毫無鬥志一盤散沙,活力和戰力、民主和紀律,兩種之間還是要把握好度的。

王季同對于鍾枚的認識深爲認同,天下分崩離析之勢已成,但是世人觀念又日益趨向共和,庚子年的時候,就在張園,第一屆中國國會便已經召開了,此會雖然沒有存活多久,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滬上作爲中國思想最爲開放之地,已經預示了今後天下之亂世。

“蔔岑,你說的很對。”王季同肯定的道,“不過中國情況極爲反常,今四萬萬五千萬人口,識字者隻有一百餘萬,也唯有這一百餘萬人聽說過共和,剩餘者則不知道共和爲何物。這一百餘萬人雖少,但通過公權、紳權,完全可以操控這剩餘的四萬萬四千餘萬人,一旦共和,那麽隻是這一百餘萬的共和,而不是四萬萬五千萬人之共和。海外革命黨對美國之三權分立極爲推崇,其實按照竟成的說法,我中國其實也是三權分立的,皇權、紳權、民權,三者也是分立的,隻不過王朝越久,三權越是含糊不清。有士紳勾結官僚壓榨百姓的,這是紳權勾結皇權;有士紳糾結着百姓鬧事造反的,這時紳權拉扯着民權;我們之革命當爲四萬萬五千萬人謀福利,不是爲一百餘萬人立共和,更不會再立皇帝。這是會章上明文所載,不可違背。”

王季同說了不少,但還是沒有解答共和與帝制的矛盾,鍾枚心中雖疑但神情卻是平靜,王季同看着他的樣子,再次點頭,然後道:“蔔岑,以後你要是對所做之事有所疑惑,那麽謹記我會宗旨即可。”

鍾枚謹記點頭。“是!先生。”

“洪門的主旨一向是反清複明,要想運動洪門,沒有什麽比反清複明更有号召力了……但是這口号喊了幾百年,卻少有成者,倒是洪秀全以拜上帝會爲形式,起事之後吸收了衆多洪門會衆,你可知,洪門爲何不能成洪楊之事?”所托之事極爲重大,臨開口的時候,王季同又改口問了其他的問題,他還是覺的慎重一些好。

“洪門反清複明之口号,已經喊了兩百多年了,到今日,反清仍是應該,但複明則變得空洞無物,已經不能号召人心了;同時洪門之中惡習衆多,入會要錢,儀式過繁,會中也多爲良鏽不齊,常常打家劫舍,毫無紀律;另外最要緊的是,洪門山堂林立,無統一領導,聚散無常,漂流靡定,難以和大規模清兵相抗衡。”洪楊之事已過去了五十多年,但對革命來說,還是有很多經驗教訓在裏面,值得深思總結。

鍾枚說的都切中洪門之弱點,王季同點頭道:“好!不管是洪門也好,會黨也好,其實都是有這樣弱點,運動會黨的最終目的是吸收會黨、重組會黨,如此才能徹底将他們變爲革命之力量,不過那些會主、堂主是不會那麽輕易的把權力交出來的,除了武力相向,還要用另一套名義去吸引他們。”說到這,王季同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玉匣,站起身,雙手遞給鍾枚。

鍾枚見他鄭重,也站起身,雙手接過,開打白玉匣子,裏面卻是一疊明黃的绫錦,錦緞底紋上祥雲瑞鶴,絢麗多彩,他心頭一鎮,在王季同的示意下小心的展開绫錦,隻讀了開頭手便是一抖,驚道:“這是哪裏來的?!”

王季同不以爲意,隻是說道,“你先看吧。有事看完再說。”

鍾枚見他鎮定自若,心下開始冷靜,拿着绫錦了讀下去,隻見上書:

大明岷王诏曰:夫自東虜入關、竊據中夏,神州陸沉久矣!二百餘年,衣冠掃地、文憲無遺,苛虐無道、暴政橫生,強鄰日逼、不可終日。推厥種種罪由,何莫非東虜愚黔首、虐漢族所緻。以是孤特命鍾複漢爲東南都督,聯絡義士、共起義師,與我同胞同仇敵忾、光複華夏。至若有不肖匪徒,妄譏義師,結衆抗衡,是甘爲化外,自取罪戾,當表天下,與我漢族諸父兄子弟共誅之。鹹使聞之。黃帝二千七百五十年五月一日。

诏書内容淺白,鍾枚讀完,盯着末尾那個“岷王之寶”的鈴印說道,“先生,這是真的嗎?”

王季同道:“都是真的。鈴印是當年朱元璋賜予岷王朱楩的王室印信,而這绫緞,也完全是前明的式樣。”王季同不好直說這印信是掉包來的,绫錦是從朝鮮王宮偷賣的,兩者都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先生是想以此來運動洪門及會黨?”

“嗯。這是幾位先生商量的結果,要運動洪門及會黨,以前明宗室的名義最好,有此大義,你吸收改組會黨才能更加順利。”

鍾枚感覺忽然冒出一個前明岷王诏書很是莫名,他之前以爲關内的事情也和關外一樣,遇到不服的就扛槍直接硬上。可到了關内,卻發現事情不同了,難怪王季同要撇開旁人。

看着鍾枚還是不解,王季同再解釋道:“在關外,我們之所以能如魚得水,最主要的是打着拒俄的名義;而在關内拒俄的大義已經不能用了,能用的隻能是排滿。會黨本是洪門分支,曆來提倡反清複明,外人要想切入,極爲艱難,但有一個诏書就不同了,隻要有不服者都可殺之。”

“可是……可是會黨向來保密不嚴,一旦诏書外洩,那麽即将招緻滿清圍剿,若是在整合會黨初期,那對革命極爲不利。”诏書太過重大,鍾枚能感覺到滿清知曉後的恐懼。

“所以诏書不能讓不信任的人知曉。民主平等對于讀書人有用,反清複明對于洪門會黨有用,豐衣足食對于百姓有用。複興會今後的革命将分三個層面,各個層面都有自己的策略,爲了早日推翻滿清,我們要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那我們屬于會黨層面?”

“是。竟成常言,革命的力量在于下層社會,可這下層社會又被洪門會黨所把持,不清理控制會黨,那麽我們的革命之事無從做起。你們這些人其實是爲今後發動百姓開路的,隻有你們控制了會黨,百姓才能發動。不然别說發動百姓,就是自身的安全都無法确保。”

王季同把工作的策略說了大概,鍾枚完全領會他的意思,想到這,他不由得将手中原本燙手的玉匣握的緊緊的,運動會黨就要運動洪門,而運動洪門這就是鑰匙了。

房中諸事說畢,房門卻敲響了,門外一個聲音說道:“先生,敖先生來了。”

王季同道:“好。請敖先生進來吧。”說罷他便讓鍾枚把诏書收起。

敖嘉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文人,但是其狀貌卻很是壯實,動作也是頗有威勢,他進來便是對王、鍾兩人一禮,然後對着鍾枚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便是北上拒俄之英雄,鍾蔔岑兄弟?”

少有人會在王季同面前如此大方自然的,旁邊和他相熟的俞子夷笑道:“夢姜兄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來了。”

俞子夷說的時候,他正在和鍾枚見禮,王季同見他是個自來熟,便不再介紹了,說道:“大家還是坐吧。夢姜是我會在浙西的負責人,在嘉興影響很大,蔔岑,今後你在浙西諸事還要多聽夢姜之策。”

敖嘉雄秀才出身,早時做過師爺,隻不過和知縣不合,很快就離職了。庚子年後參與革命,前年加入中國教育會,年底加入複興會,算是會中老人了。鍾枚對于敖嘉雄的資料在簡報上看了一下,雖然知道他是自己的同志,但他久居軍旅,客套之言早就忘光,隻好拱手爲禮。

敖嘉雄早就想在嘉興組建團練,但卻不成功,今見鍾枚一股軍人彪悍之氣,便想把不由複打起了團練的主意。王季同早知道他所想,便道:“夢姜,蔔岑可不是回來辦團練的哦。”

敖嘉雄笑道:“小徐兄,那蔔岑當作何事?隻要能有助革命,那我定當竭力相助。”

“浙西會黨衆多,蔔岑的就是要收編這些會黨的。”

聽聞鍾枚要收編會黨,敖嘉雄吃了一驚,道:“去年我也想運動會黨的,可是這這些會黨對于統一組織很是抵觸,說如果脫去原有組織,怕他們是不會相投。”

“是啊。其他的地方也是這樣。不過如果各地會黨隻是在名義上入會,實際上卻還是因循舊制,那麽一旦有事,那還是不相統屬,毫無戰力。”會黨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那些會主、堂主都是自立門戶的,要想讓他們從一會之長轉變爲别人的下屬,怕是永遠不能的。王季同說完又道:“夢姜,你還是說說浙西這邊的會黨吧,也好蔔岑多了解情況。”

敖嘉雄早有準備,掏出一本冊子說道。“嘉湖之間,除清幫洪門外,其餘大多爲鹽枭,号稱潘門,别稱慶幫,其内又分三派,一爲主幫,系浙東溫台人,一曰客幫,系皖北江北人,又别号巢湖幫,一曰光蛋,具爲洪楊之亂後遣散的散兵遊勇。三派之中,巢湖幫最爲悍勇,其本在蘇南一帶活動,但是徐寶山降清之後,不斷在各地剿殺昔日同黨,他們便退到了太湖一帶。浙江私鹽盛行,浙西一帶更甚,餘岱出鹽處,每斤不二三文,私販售之内地,亦不過八九文,而官鹽在三十文左右,官鹽因爲要課稅,即使其減價也須二十餘文,也與私鹽相差太甚。雖有緝私兵丁,但洋面廣海口多,又有太湖爲之蔽,固捕不甚捕、防不甚防。”

敖嘉雄說的詳細,不過在鍾枚看來都沒有說到點子上,待他一口氣說完,他便問道:“夢姜兄,請問這些鹽枭人數有多少,武器多是些什麽,在當地民望如何?”

“這些鹽枭大多是裁勇出身,槍械精熟,一股人數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船械皆利,一般船爲十數隻,快槍幾十餘杆。再有他們長年栖身水域,水路娴熟,對潮汐漲跌也甚是清楚,官兵實難剿滅。至于民望,那就是看首領了,管束的嚴那麽自然民望就高,反之則毫無民望。”

“餘兄弟現在似乎在牢裏?”鍾枚想到簡報上的信息,不由的問道,他想不通作爲會員怎麽會被關入牢獄。

“确實是。”說到這敖嘉雄有些讪讪,餘孟庭其實是他發展的會員,對于鹽枭的很多内情都是他提供的。此人爲安徽廬江人,自幼習武,曾入清軍當營勇,後被滿清遣散,他入會之後難改舊習,因開賭局被清吏關押在秀水獄中。“他好賭難改,今年年初被清吏抓捕。我現在正在想法子救他出獄。”

滿清的兵勇都是好賭成性,便是一般的流民對此也極爲上瘾,在軍中,禁大煙容易,但禁賭難。鍾枚聽了敖嘉雄的介紹,杭嘉湖一帶最忌者應該是水路不熟,潮汐不明,水上面打戰和陸地上很多不同,環境不熟那估計連敵人都找不到,如今之計,唯有找到懂水路之人,才能在杭嘉湖地區打開局面。

“那如今這些鹽枭都有那些幫派?”鍾枚想畢,又問道。

“大的有夏竹林、王老四、蔡老七等、江北阿四、石老大、夏小鞭子、吳小麻子等幫,其中最大爲夏竹林,有船二十餘艘,幫衆兩百餘,快槍也多,有一百餘杆。爲人兇悍狡險,在衆幫派中素有威信。前段時間,我曾與其密會過,但是他的意思和其他的會黨一樣,入盟可以,但是要入會改編重組卻是不願。”敖嘉雄除了在嘉興當地四處運作之外,還想着收編一些會黨,但是一談那些渠魁都是搖頭,隻願入盟絕不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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