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志贊希本名應該叫做志锜,是珍、瑾二妃之胞兄,因被戊戌變法波及貶了官,堂兄志銳貶到了伊利,而他則徹底丢了官躲到了滬上。前年蘇報案的時候,滿清之所以對滬上的情況這麽了解,完全是有他在此坐探的緣故,至于另外一個坐探——昔日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幕僚趙竹君,根本就和那縱賊逃亡的俞明震一個路數,不過試想那湖廣總督張之洞庚子年可是有帝王之想的,主子如此,手下的幕僚如此也是應該。志贊希生怕這次關鍵的抓捕又和前年一樣,主犯具逃,被抓的都是小魚小蝦,要不就是像章鄒一般主動入獄的,于是自己自告奮勇的上,不過,他的運氣也是不好,大魚到了嘴邊卻給溜了。
“袁大人,袁大人。咱們還是得照會洋人納,那反賊魁首就在租界之内,現在全城搜捕還是來得及。若要是晚了,那可就跑了。”志贊希審了一夜,什麽消息也被得到,又打着主意想再把那革命黨魁首抓來審甚,壓根不知道租界之所以允許他們昨天晚上越界捕人的原因。
“志大人。這洋人怕是隻有京裏才好照會的吧。再說,之前那個濮大人,不是說了嗎,這事情成了就成了,要是不成或者出了什麽大事,他可是不認的。”袁樹勳好整以暇,對于志贊希的建議一點也不敢興趣,他在租界五年了,官場上往來早知道這裏面的規矩,雖說按理隻要滬上道向會審公廨申請,公廨同意後是可以入内抓人的,但這事情似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倒是裏面的巡捕有事沒事在公廨申請一下,然後帶着槍出界捕人。
看到袁樹勳一點也不着急的模樣,志贊希頓時有些洩氣,他心裏暗恨,但現在不比以往,他也就隻能壓下不滿,然後道:“袁大人,那這事情就這麽結了麽?”
“哎,志大人,我隻好也是沒辦法啊,那天那個濮大人來的時候你不也是在嗎,他的意思就是這抓人是私下的,巡捕房那些捕頭,他隻有一個愛爾斯熟悉,要不也不會讓咱們走吳淞江那邊啊。要是走十六鋪那邊,咱們早就把人給帶出來了。現在已經抓了兩個人,再抓那些洋人領事就要知道了。到時候就不是我們照會他們的,是他們照會我們了。”袁樹勳耐着性子跟他說這裏面的關系,即不想搭理他又怕不小心得罪他。這細火功夫雖難,但對縱橫官場的袁樹勳來說不是什麽難事,想當初他不是就這樣從江西爬出來的麽。
“袁大人,那咱們現在該當如何啊?”
“現在,志大人,現在咱們就隻有等洋人的消息了。唉,您昨天不是帶回來兩個人麽,難道沒有審出來?”
“這,這些革命黨卻一個個嘴硬的很,洋人又說不好用刑,哎,折騰了一夜沒問出什麽來。”說到這個志贊希就是洩氣,我大清十大酷刑也有不能用的時候。
“沒審出來,那人呢?放回去了沒?”袁樹勳早就知道這種結果了。大魚抓到還好,小魚麽沒問出什麽來就隻好放了。
“扔回去了。”志贊希道。
“扔回去了?”
“嗯,兩都死了,隻能扔回去。”
“啊?這……要是租界當局知道了……”
“袁大人,現在天氣漸暖,毒蟲出沒,他們夜裏出門,被蛇咬了也沒什麽稀奇的。”志贊希說的有些得色,洋人說不要用刑,他想來想去便出了這招,到時候查驗下來隻是被毒蛇咬了,死了也正常。
袁樹勳有點感覺這件事情把他招惹進來不那麽正确了,本來他是想就此事,借着志贊希的關系向京城裏說點對自己有利的話,好讓自己能順利的往上升一級,可現在因爲他卻是要把革命黨得罪了,這可不是好事。滿清暮氣早現,倒台隻是時間上的事情,萬一改日革命黨上台,那自己可就和他們有血仇了。
袁樹勳心中激流四蕩,可是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志大人真是考慮的周全啊。下官真是沒想到。”
志贊希聽他的誇獎喜形于色,不過他還是不死心,又道:“袁大人,咱們還是怎麽的找洋人再商量商量吧,不把那革命黨魁首抓到手,我心有不甘啊。”
見他還是要抓人,袁樹勳不好再勸,應聲說道,“下官這就去辦。”
袁樹勳把志贊希應付走後,便對着下人道:“那應桂馨來了嘛?”
“回大人,他來了。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他說上次印刷局一事沒有辦好,實在是有負大人厚望,今大人又招,不敢不來,所以……所以特來負荊請罪。”
“他,負荊請罪,呵呵。”袁樹勳摸着胡子笑了起來,這個人什麽樣子他可是知道的的,他笑着道:“傳他進來吧。”
拜訪袁樹勳這個應桂馨其實是個幫會分子,早起和洪幫的老頭子範高頭混在一起不少時間,跟着範高頭走私販毒日子也過的逍遙,隻是後面這範高頭不小心殺了巡江緝私營的人,官府便設計将他正法了。正所謂樹倒猢狲散,範高頭死後,應桂馨這個外來戶沒坐到什麽椅子,便躲在租界,花錢捐了一個候補知縣,拜在袁樹勳門下。袁樹勳見他會辦事,又懂兩句洋文,便極爲欣賞,去年這時候任命他爲江蘇官辦印刷局坐辦,并給了五千兩開辦費,誰知道他錢一到手錢便被他花個精光。本來袁樹勳是不想再理這個人,但是租界之内,捕快衙役到不了的地方這些幫會分子卻是能去,于是他前幾日便找人把應桂馨尋了過來。
袁樹勳等着的時候,卻見外面進來一個光着上身眉清目秀的漢子,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大喊“大人,我死罪!我死罪!”,然後連連磕頭,嘣嘣隻響。袁樹勳知道他這隻是做的樣子的,趕忙示意旁邊幫他扶起來。可誰知道這應桂馨就是不起身,隻道:“大人那般看重于我,可是我卻做了這等事情,實在是有失大人厚望。死罪!死罪!”
看着應桂馨還是在地上不起來,袁樹勳知道自己不表态是不行了,清清嗓子說道:“夢卿,前次之事我都忘了,還挂念着幹什麽啊。這次請你來可是另有他事的。你要是把腦袋磕壞了,誰給我辦事啊。”
袁樹勳說的半真半假,應桂馨一時間也就停了下來,袁樹勳見狀示意旁邊把他扶起來。待這應桂馨解下荊條,穿好衣服,他又道:“夢卿,聽說早年你和範高頭一起坐買賣的?”
應桂馨聽說他問範高頭,心裏頓時吃了一驚,他做在椅子上的屁股又擡起來,正想跪下,袁樹勳又把他給攔住了。“倒不是要追究你昔日之事,隻是今天有要事着你去辦。”
原來不是要追查範高頭餘黨,應桂馨心裏有點心安了,剛才他屁股離座可不是真的要跪下,而是想着怎麽逃出去。“大人,自從範高頭死後,這洪幫卻都是散做幾派,他們有些在十六鋪、有些又還是黃浦江各水路之上。大人這是要我辦什麽事?若有差遣,定當竭力報效。”
聽到應桂馨說道竭力報效,袁樹勳心裏半點也不信,隻是現在這局勢他可是半點無解決之道,他現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面前這個應桂馨了。本來嘛,關在牢裏的那個什麽革命黨關着就關着吧,毒死人家幹什麽關,可是這志贊希拿着雞毛當令箭,說這鄒容之《革命軍》太過惡毒,罵慈禧爲淫婦,更有号召衆人“與爾之公敵愛新覺羅氏,相馳騁于槍林彈雨中”,這委實太過叛逆了。相對于他,那個章太炎也隻是說光緒什麽“不辨菽麥”相當于撓癢癢。如此叛逆的文章,如此叛逆之革命黨,不殺怎麽能平公憤呢,不殺怎麽能顯我大清之威勢。
這志贊希就是以鄒容寫的《革命軍》十惡不赦,京城裏的滿人要殺之而後快未由,逼着袁樹勳想辦法,袁樹勳沒折正硬着頭皮和洋人交涉的時候,志贊希卻說他已經把事情辦妥了,還向他報銷了三十萬兩經費,袁樹勳一邊掏錢一邊嘀咕,真想不到他是找了什麽關系,隻待前幾天報紙一刊鄒容身死疑被毒殺的消息,這才知道他是買通了工部局的醫生,人是死了,可收尾卻是要他來,真是讓他欲恨不能。
“夢卿啊。前幾天關在牢裏的革命黨死了一個,現在他們正在想辦法打官司,你這邊啊,就是找找人,看能不能把那些在幕後在主使這事情的人找出來,然後然他們打不成官司。”
“打不出官司,幕後之人、”應桂馨革命黨是知道的,可是他卻知道現在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鄒容毒殺一案是吳葆初在主持,難道他也是革命黨?“大人,這事情不是吳公子在主持嗎,難道要把他……”
“吳公子不能動!”袁樹勳沉聲說道,這吳葆初之父吳長慶可是他大靠山袁世凱的貴人,要是自己動了吳葆初,那不說他父親其他舊部,便是袁世凱說兩句話那他也馬上得辭官歸田,“吳公子不要動!找找吳公子後面的人,把這些人……那這官司就打不成了。”
應桂馨似乎有些明白了,不過自從捐了候補知縣之後,他基本就很少和昔日的幫中兄弟來往了,他小心的道:“大人,我可以先去找找看,要真是能找到,那定當回來複命。隻是,隻是這幫中兄弟很久沒有會面,怕是找不出什麽由頭找他們幫忙啊。”
應桂馨說的委婉,袁樹勳卻是心知肚明,“來人啊,支兩千兩白銀給夢卿。”
應桂馨趕緊道:“大人,這錢也也太多了,我……”
“滬上這地方,沒錢怎麽好辦事,再說幫會中人,情義是要講,但是銀子也是要算的。這錢你拿着吧,把事情辦好就成。”袁樹勳在滬上多年,對于幫會還是多有了解。
“那桂馨一定不負大人所托,定把事情給辦妥。”應桂馨見有銀子上手,立馬便站了起來表決心。
袁樹勳笑道:“好!此事可是京裏派下來的,夢卿要是做好了,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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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和王小徐想的不一樣,第二天當律師去找滬上衙門要人的時候,滬上縣衙矢口否認昨天有抓人行爲,而且還說租界裏不要丢了人就問滬上衙門要。
“真沒有找到人?”王小徐皺着眉頭,望向俞子夷。
“真沒有。同去的人都已經把牢房看了一遍,根本沒有他們。會不會消息錯了,人還在巡捕房?”俞子夷問道。
“不太可能。要滿清抓人,就一定是抓革命黨,我被你們救了,那其他的人估計……”說道這王小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還是讓它們再去巡捕房問問吧。李征五約的是幾點?”
“他估計已經到了。”
“那就好!”王小徐昨天就想到了這個李征五,但是現在律師去滬上縣衙要不到人之後,就更急切的要見這個李征五了。
巳時不到,王小徐便同俞子夷出了萬安裏,然後隐匿行至一間大煙館,上樓還沒有進包間,便見十來個黑衣服漢子守在門口,腰間鼓鼓絕非常人,此時見有人上前,立馬站起,目光也瞪了過來,不過旁邊另外一個年長漢子做了個眼色,這些人又坐了下去。
“王先生來了。”那漢子笑道。
“是啊。李老爺可在?”王小徐知道他是李征五的親信老沙,客氣的道。
“五老闆聽說先生昨天差點被綁,收到消息就來了。先生沒事吧?”老沙關心的道。他對王小徐可是很有好感的。
王小徐客氣的道:“沒事沒事。你們費心了。”向他拱拱手,便跟着他進去了。
其實王小徐和李征五的相識始于去年初,當時長興煤礦初開,楊銳不在滬上的事情基本由王小徐負責,那時候雖然煤礦公司有駁船,但是一天一萬七千多噸的産量可不是自己就能運的來的,在資金不夠的情況下,隻能把運輸煤炭的事情外包。可一旦涉及外包,事情就麻煩了,漕運、水運曆來是幫會雲集的行業,不光是平常的碼頭、航船,便是輪船招商局、洋人的航運公司,裏面都是些幫會分子。王小徐當時面對兩個選擇,一是把外包業務交給洪幫,該幫首領是曾國璋,原在常州、江陰一帶,後與熊滿堂的天目聚衆堂結合,勢力發展到了通州、太湖、崇明一帶;而另一個選擇,則是把運煤一事交給青幫湖州幫的李征五,兩相比較,王小徐感覺李征五更爲誠懇,手下也多有菜色,便把運煤一事給了他。
其實這李征五也是甯波鎮海人,其祖父李也亭爲清末航運巨頭,曾一度壟斷江浙沙船業,而後洋輪盛行,沙船漸衰,沙船上的資本也被李家逐步抽調到其他行業,李征五早年随父跑船,爲了更好的掌管家族生意,便入了青幫,成了理字輩。既然是入了幫,其他人能走,他有下面一幫子兄弟可是不能走,于是百般無計之下,隻好來王小徐這裏讨活幹。王小徐頂着曾國璋的威脅把生意給了他,讓他極爲感激,特别這還是在洪幫曾國璋的威脅下。不過說來也是運氣,雖然曾國璋揚言要報複,但此時鎮江大鹽枭徐寶山被清廷招撫後,極爲賣力,四處掃蕩昔日幫會,此年四月便會同清軍把曾國璋勢力剿殺,熊滿堂身死,而曾國璋避居租界,如此李征五算是少了一個極大的威脅,勢力頓時擴大到了整個太湖。勢力雖大,但是李征五等人還是感激當時王小徐之信任,不但護着長興煤礦及運煤線,對滬上的諸多幫會也不時警告,讓他們少打天字号的主意,實在是幫忙良多。
王小徐剛一見門,李征五便站了起來,拱手道,“先生受驚了!”又向俞子夷道:“俞兄弟。”
王小徐看着這個身材粗壯,滿臉關切的漢子,不由的笑起來,道:“有什麽受驚不受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道有多亂。這次找你來,是有重要事請你幫忙的。”
李征五先把王小徐請到椅子上,然後道:“先生說請是不敢的,隻要有什麽話吩咐下就是,辦的成的一定辦成,辦不成的想法子辦成。不過說過來,這滬上的事情還少有能難倒我李厚禧的。還有昨天晚上那些人,我也得把他們找出來!”
見他這麽有把握,王小徐道:“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了。找你來是另有他事的,昨天夜裏,我們還丢了兩個夥計。”
他這邊說着,旁邊俞子夷從身上拿出兩幅相片說道,“這個年長的叫匡大勇,年小的叫方一平。昨天夜裏被人抓走,當時以爲是滬上衙門裏的人做的,早上派人去尋,那邊說從來沒有抓人。”
李征五聽着俞子夷細說詳情,聽完之後便對在旁邊斟茶的老沙說道:“你把相片拿出去,讓各路的兄弟們撒開了找!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