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電報讓潘承锷倒抽一口涼氣,再三讓譯電員确認之後,才相信這是真的。事實如此那麽隻能面對,他立馬給四團各營下命令戒備,同時命令機槍組和迫擊炮連包圍七、八團,做好内戰的準備,一切安排停當,他這才下令請七、八團的軍官來指揮部議事,隻不過電話打過去半天都沒來人,潘承锷立即感覺不妙,這時候外面又是一陣槍聲,他突然一驚,問道:“哪裏打槍?哪裏打槍?”
帳外的副官跑了過來,說道:“不是我們這邊,是三台子那邊和日軍交火了。”
聽聞是三台子那邊,潘承锷仔細聽了一下,确實是三台子那邊的槍聲,放心的同時他又擔心主力部隊的安危,想到這,他便道:“七團和八團的人怎麽還不來?通知了嗎?”
“通知了,他們那幫子人和我們不一樣,再等一會他們就來應該。”副官解釋到,他對而二師的作風很是清楚,以前司令部想整頓,但是礙于俄軍的幹涉以及戰時忙碌一直都沒有幹成。
又等了幾分鍾,七團團長董大虎同着幾個華人、俄人軍官來到指揮部,正當要問八團的時候,外面傳來急促的槍聲,這次的槍聲很近,一聽就是在軍營裏,弄得潘承锷的心猛地一鎮,手已經摸在了槍套上,董大虎幾個也是一驚,卻是把把頭往向屋外。
潘承锷看董大虎的神色不像是作僞,又想道外面自己都已經安排了,于是摸在槍上的手便放了下來,不過他他還是要試他一試,“董團長,大部隊那邊出事了,張師長讓我們投靠日本人。”
“啊!投…日本人?!”董大虎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眼角還挂着眼屎,他半夜被人叫起來心裏已經很是不爽,但醒來聽到槍聲也猜到應該是出了什麽大事,于是不情不願的穿起衣服,同着幾個早已等着的幾個營長、俄毛子往指揮部而來,本以爲是要半夜出營打小鬼子,誰知道居然要投小鬼子。
“咋就投小鬼子呢,俺們不是一直打小鬼子的嗎?”董大虎一點也沒有明白潘承锷的意思。
他不明白就好了,潘承锷本來緊張的心一松,朝門口的副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讓帳外的霰彈槍手解除一級戒備,然後他笑了起來,說道:“我說笑的。不過,董團長有所不知啊,五團、六團那邊已經投了日本人了。”
“啊!到底怎麽回事?”董大虎徹底糊塗了,之前這潘團長還說是開玩笑,現在卻說五、六團已經投了日本人,這是演哪出啊。
“董團長别管怎麽回事了,現在大部隊那邊日本人夜襲,等下我們是要去幫忙的,不過能現在敵友難辨,待會還是要委屈董兄了。”潘承锷說完,外面忽然闖進來幾個霰彈槍手,齊齊的把董大虎這幫人圍了起來。
“艾,兄弟,這…這怎麽回事啊?!”一會要投日本人,一會要打日本人,一會又被獵槍對着,董大虎幾個有點精神錯亂,旁邊的幾個俄軍軍官也站起來嚷着什麽。
潘承锷沒管那麽多,隻說道:“董團長,各位兄弟,現在可是敵我難辨,五、六團已經跑日本人那邊了,七、八團誰好誰壞我也分不清,隻能委屈大家了。不過等天亮之後,那就真相大白了,到時候若是誤會了諸位,那我就像諸位賠罪。”潘承锷說完,便對士兵說道,“都綁了,帶走。”
聽聞沒有性命之憂,董大虎幾個都是松了一口氣,他們本以爲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待在在這了。性命既然無憂,那麽面子總是要讨的,幾個胡子異口同聲的罵了起來,“姓潘的,你他娘敢綁俺,老子死也給你拼了……”
潘承锷聽得心裏很是煩躁,不過一會這些假裝兇悍的胡子都帶了下去,這時候,八團那邊也來消息了,潘承俄看着進來的一營長林文潛說道:“八團怎麽樣了?”
林文潛浙江瑞安人,跟潘承锷都是南洋公學特班的學生,因爲激動參加了革命,但是到了軍校卻不敢打槍,接着又大病一場,幾近喪命,後來被楊銳和軍醫一起救了回來,病好之後性情大變,一改之前文弱的模樣。
“嗯,一頓炮下去就好了。那幫王八蛋,還拿着俄毛子當寶貝,我才不管那些俄毛子的死活呢,死了都活該。”八團的團長被日本人收買了,本想着半夜鬧事,但卻因爲臨時抽調到文官屯壞了計劃,現在聽到三台子那邊交火,便想在這邊起事,誰知道内部還是商量的時候就被林文潛給圍上了,他們本想拿俄毛子當人質,可林文潛一向不買洋人的帳,他可是少數反對投靠日、俄的學生之一,命令炮兵一個急促射就把營帳裏的叛亂分子給結果了。
潘承俄看着林文潛滿不在乎的樣子很是好笑,“你啊,性子還是那麽急,不過也好幹掉就幹掉了,省得麻煩,等二營把七團整頓了,我們就出發。”
“八團不帶?”
“八團不能帶,萬一下面的軍官有意見,戰場上來個回馬槍,那麽我們就慘了,現在一切都要力保萬無一失。七團董大虎沒有問題,下面估計也沒用問題,這團可以去,不過要讓他們先進攻。”潘承锷處事滴水不漏,早就想好了計劃。
四點十五分,留下半個營駐防據點并看守八團之外,四團抽掉出的兩個整營和七團便出了文官屯,他們的目标是從北面進攻三台子的第一師團,文官屯雖在三台子正東偏北,從這裏出發繞到日軍後面要走十五六裏,可時間卻不到一個小時,于是全軍都是急行軍。對于急行軍四團自不用說,七團跑的也不慢,這幫農民從投軍到現在已經快一年,吃喝不愁養的很是壯實,跑步自然不在話下。
四點五十五分,潘承锷部終于繞到了日軍第一師團後方的四台子北側,隻待命令一到便從鬼子的後面打過去了。趁着進攻前的空隙,部隊進行重新編隊,四團的一個兵帶八團的二個兵,如此三人一組,百組一列,兩列相隔五十米,十三列加上前面三列專門由四團士兵組成的突擊列,一共是十六列四千八百人,爲了壓制摧毀日軍的重火力點,機槍迫擊炮也編在其中,整個突擊部隊寬近一公裏,縱深八百米。這其實是二戰蘇聯的人浪戰術,集中數倍、十數倍的力量迅猛沖擊敵方防守陣地,無盡無盡的波浪沖鋒将徹底摧毀其抵抗意志,不要說現在的日軍,就是有諸多機槍的德軍也對此毫無辦法。
潘承锷站在帳外,望向東方,早晨怪異的昏暗即刻間散了去,代之而來的是無比燦爛的朝霞,雲層很低,卻被朝陽染得鮮紅如血,鮮紅的雲彩鋪滿了整個天空,紅的無比兇邪詭異。
“天象有異,朝霞如血,此爲兇兆啊!”潘承锷低語道,聲音細的自己都難以聽到。
“團長,大部隊那邊二、三團進入了突擊陣地,司令部命令我們即可開始作戰。”副官一收到電報,便急急的從帳内過來彙報。
“八團那邊編隊編的怎麽樣了,還需要多久?”不是每一個兵都能成爲三人組的組長,很多士兵沖鋒可以、打槍也準,可算數、帶人卻不太會,有些甚至說話都很不利索,潘承锷本以能快速能很快編組完,就像去年打撫順煤礦的時候給礦工編隊一樣,可實際的情況卻并不如此,作戰和單純的行軍完全不同,涉及的東西多很多,而且蘇軍的戰術基本都不講究突然性,老毛子大縱深就是完全的以硬吃硬,根本不什麽隐蔽。
“團長,還要些時間吧,咱們的士兵還是要多讀的書的好。”軍中的副官文書基本都是江浙一帶會内中堅分子,他們沒有上過軍校,但是大多讀過書,平時教士兵識字認理,戰時爲軍中文書副官。
“十分鍾!我再等十分鍾!十分鍾之後一定要整好隊,哪個部隊磨蹭我就撤誰的職。”時間就是勝利,天色大亮,潘承锷無法預知日軍什麽時候會發現自己,一旦發現,雖然己方還是能攻入日軍陣地,并一殺到底一直沖到三台子,但己方的傷亡将會大增。在潘承锷看來,不管四團、八團那些兵都是中國人,他想在達到作戰目的同時盡量減少傷亡,再說這些兵技能雖然不牢,但都聽話,而且上過戰場,膽子也練大了,隻要日後訓練跟上,也是一等一的好兵。
副官匆匆而去,但沒有過一會營外頭卻有騎兵疾奔而來,他沒管指揮部外面士兵的阻擾勒馬下地,而是一沖而入,周圍的士兵立馬舉槍把他圍住。在周圍士兵舉槍相向的時候,馬上的人舉手喊道:“自己人!自己人!”轉眼他又看見旁邊站着的潘承锷,又道:“潘團長,俺是柳大春啊,騎兵營的,是項營長的人。”
柳大春?項骧的人?潘承锷似乎記了起來,示意左右把槍撤了,又問道:“什麽事情這般急?”
“五台子那邊來了一股小鬼子,人很多。”
“什麽?!”
“多…人數有多少?”三台子的北面是四台子,而四台子的北面是五台子。
“最少有一個旅團。”
“艹!”
“傳令兵……傳令兵……”潘承锷驚懼之下,迅速恢複了平靜,這樣憑空多出的一個旅團,使得四團的出其不意的突擊已無可能,當今之計是抽調要建立阻擊陣地,然後快速對日第一師團展開突擊。
潘承锷決策下的快,但是日軍的行動更快,傳令兵還沒有出營的時候,北面就傳來的槍聲,布置在外面的警戒部隊已經和敵前鋒交火,聽着越來越密集的槍聲,潘承锷感覺突襲第一師團的可能性沒有了,一旦主力向南進攻,那麽日軍将追着屁股打過來。
“之前的命令作廢,現令最南面的三列突擊隊從南面迂回到北面,其餘十三列後隊變前隊,往北進攻。”潘承咬着牙,不得不下了一個這樣的命令,“還有,發電給司令部,告訴我部更改作戰計劃的原委,夾擊日第一師團隻能等到擊潰來敵之後了。”
從五台子過來的是不是一個旅團,而是第九師團,之前它隻是大拐彎橋處苦戰,但随着俄軍下令收縮戰線,該處俄軍也後撤,兒玉源太郎認爲俄軍已經全線動搖,即令第三軍全軍往奉天北面攻擊,包抄俄軍後路。如此命令之下,第一、第七師團攻擊三台子的獨立軍,進而想占領文官屯、榆林堡兩地,控制俄軍往北突圍的主幹道,而第九師團則攻擊更北面一些的虎石台火車站,即有占領的意思,又有牽制該處俄軍,使之不能南下救援獨立軍的意思。本來第九師團這邊和第一、七師團不相幹,不過之前的夜襲,第一師團上當受騙損失較大,于是第三軍參謀部即令最北端的第九師團抽調大部分部隊往南支援第一師團,以期盡快圍殲獨立軍殘部,而剩餘小部仍然牽制虎石台俄軍,就這樣陰差陽錯,打亂了四團對第一師團的突擊。
驟然的短兵相接使得敵我兩軍都是很驚慌,負責警戒的三營一連的士兵看到五台子冒出來的大股日軍,一邊鳴槍示警,一邊搶占有利地形以阻擊日軍前進,奉天周邊都是平地,少有高山,一連隻好搶占了一處亂墳堆,依着大大小小的墳墓阻擊日軍。在一連就地阻敵的同時,第九師團的前鋒部隊也被忽然出現的敵軍吓了一跳,在日軍的概念中,獨立軍被圍在三台子,而該處其他的敵軍則在虎石台火車站和東清鐵路東側,四團貿然的出現在四台子和五台子之間讓師團的參謀們很是驚異。
“這是什麽部隊?”師團參謀井野口春清少佐問向前來彙報敵情的第七聯隊軍官,參謀部很不明白那裏冒出來的日軍。
“不知道,但看樣子不是露西亞軍,是清國人?”
“清國人?”
“是,是清國人沒錯。人數大概有五千多人。”四團所部就在莊子外圍,平原之上毫無遮擋,人數被遠處的日軍看得一清二楚。
“五千人?嗦嘎……”
“應該是獨立軍殘部,半夜從東面迂回到第一師團後方,估計是準備突擊第一師團。”沒有情報的支持下,日軍參謀隻有腦補了,雖然不完全對,但戰略意圖卻猜對了。敵軍的意圖已明,那要做就是破壞它。原則既定,第九師團全體動員起來,準備打垮眼前之敵。
在第九師團全線壓上的時候,四團艱難的組隊和轉向也已經完成,兩支突然相遇的部隊将在平原之上打一場以攻對攻的戰鬥,是勝是負,就看誰更悍勇了。
跟着一師那邊派來的組長,七團的大頭兵董小二滿頭霧水,他不明白爲什麽這麽多人排成這樣緊密的陣型,這和之前大鼻子教的不一樣,但一會班長的訓話就讓他明了了,待會沖的時候他們全都要散開,他和另一個八團的兵将分散跑在前後兩個組長之間,四個人就是一個小菱形陣,他隻要盯着前面的組長就行了,前面組長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明了歸明了,不過班長最後的一句話讓他一驚,班長最後說:“誰要是不沖,或是敢往後退,那麽後面組長的刺刀可就要上來了。”這話說的董小二全身一冷,轉頭看向身後組長白晃晃的刺刀有種說不出寒意。
聽着前面的炮聲,軍号中整個方陣開始急步前進,過掉一段起起伏伏的墳地,整個方陣在前面突擊列的帶動下快速的跑了起來,不斷的有人中彈倒下,不斷有人被炮彈炸的血肉橫飛,董小二什麽都不顧,隻是按照之前班長說的那樣跟着前面的組長,散開往前猛跑,他擔心一旦自己停下來那麽後面組長的刺刀就要刺過來了,他不想死,特别是不想被刺刀刺死。
四團的戰陣突向北面的日軍,而日軍也端着刺刀哇哇喊叫着往四團沖來,不過相對于十六列排陣的四團,他們的隊列畢竟較爲寬大,所以厚度相對單薄。在飽受着機槍、霰彈槍、手榴彈的轟擊後,再遇上四團似乎無窮無盡的人浪沖擊,方陣正面的日軍完全被四團吞噬。
繞過兩軍交鋒的刺刀陣,董小二一直跟在前面組長十幾米後,沖向一個莊子,在“砰…砰…砰……”的機槍聲,前面的組長趴下他也趴下,前面的組長爬行他也爬行,随着幾聲炮響,對面不斷射擊的機槍了了賬,前面的組長爬起來呐喊着沖向莊子,他也迷糊的從地上爬起身來,然後大張着嘴,呐喊着往莊子沖去,渾然沒有察覺身後的刺刀已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