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天亮了!”楊銳站在司令部外面的掩體裏,看着外面即将褪去的暮色說道。
“馬上就要天亮了!”大迫尚敏中将感覺到即将來臨的黎明,也是如此說道。
一團防守的塹壕裏,李二虎正在對王世徵介紹前面的情況,“莊子外面也有些房子,但是被炮兵給轟塌了,那裏小鬼子剛多,之前俺的人突過去一回,但那邊殘梁斷瓦下面全是小鬼子,你們得要小心,還有就是……”李二虎根本不知道王世徵是什麽部隊,他還是按照一般的步兵進攻模式來給王世徵建議。
“李營長,你隻要訴我那邊路好走就行了,隻要我們的車能過得去,子彈什麽的都不怕,就是炮彈要注意些。”馬上就要進攻了,王世徵不得打算他的介紹。
“不怕子彈?”李二虎有些愣了,但馬燈下看王世徵一臉平和似乎有點信了,便道:“隻要不走這段、這段就行,這邊不像東面的山地,平坦的很,”李二虎對着戰區地圖,指了幾個地方,“還有就是剛才飛雷炮轟了一會,估計地上坑坑窪窪比較難走。”
王世徵把他說的那幾個地方再次點了一邊,對着左右說道:“這幾個地方要避開。”
他這邊吩咐着,但李二虎還沒有說完,“不過要是沖到第一道塹壕,這可是有三四裏路呵,出莊子三裏有一片樹林子,雖然早先清理射界的時候,樹都被砍了,但還是留下了樹墩子,你的車怕是不好過。”
“在什麽地方,林子有多大?樹墩子有多高?樹和樹之間的間隙有多大?”
“林子兩三百米大吧,樹墩子有的高有點低。俺給你找個熟悉的人來……”見王世徵這麽關心這樹林子,李二虎便要叫人去把原先駐守在那塊的人走來。
“不要了,馬上要天亮了。還有,等下你的人記得要離我四十米外!”王世徵搖搖頭,又對李二虎叮囑道。任何的進攻都是無法完全準備充分的,很多事情隻能見機行事了。
“現在是五點整,五分鍾之後開始進攻,大家各自回去吧,記得不要停留,一直往前。”時間差不多了,面對着幾個車長,王世徵最後交代一句,然後向車長們敬禮。諸人一聽說五分鍾之後進攻,神色都是一緊,也立馬回禮,之後便離開了。
諸人走後,王世徵也把身上的棉衣給脫了,然後裹上副官準備好了得石棉布,剛到這裏找他的徐敬熙一見他也裹石棉布,便沖了上來,“莪孫,你怎麽也要上戰場,你這可是違反作戰條例。”火龍部隊的作戰條例是參謀部特别制訂,徐敬熙本來就是參謀部的參謀,對上面的内容清楚的很。
王世徵沒有搭理他,一邊裹石棉布一邊道,“我必須去,不然我的兵會害怕!”
“你!”
“是的,惺初。看到那東西是個人都會害怕,我得去!”王世徵穿戴好了一身,又把自己的帽子、領章、腰帶理了理,堅持說道,然後他走到一号車旁邊,又對着裏面的人吩咐道,“把我的旗子豎起來,高一點,讓其車能看見。”
之後他便坐在了車裏,然後問向其他士兵,“檢查了嗎?”
“都檢查了,一切正常!”
“好,那就開始吧!”王世徵說道,“前進!”
暮色即将散去的當口,從一師的陣地上忽然駛出一種白色的怪車,這種車兩輛一組,前後跟随,每組相隔幾百米,車子的周邊都是用白色的布包裹着,其中一輛上面插了一杠火紅的旗子,沒風的早晨旗子沒有飄揚,讓人看不清旗子上面寫了什麽。車子駛出陣地不久,便有日軍對準他們開槍,但是似乎子彈無法穿透車廂,無論中了多少槍怪車都還是緩慢卻執着的往前開進。
“八嘎,那是清國人的什麽東西,大号的棺材嗎?”上等兵松井太郎看着遠處駛來的東西很是不可思議,這東西的形狀其實就像個棺材,隻不過它比棺材短一些。
“别擔心,一會炮兵就要開炮的,不管它是什麽都會被炸成一團碎片。”聽到了士兵的議論,古賀中尉在一邊安慰道,馬上就要進攻了,他不想士氣被清國人的怪車影響。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爲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诃薩,皆來集會。贊歎釋迦牟尼佛,能與五濁惡事,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治理,調剛強衆生,知苦樂法……”車中的王世徵閉着眼睛,他念述着經文,對子彈打在車體鐵闆上“铛”、“铛”的聲音充耳不聞,車裏的另外幾個士兵也如出發之前那樣的平靜,雖然他們已經駛出陣地有一百米了。
怪車繼續前進,越來越多的日軍士兵被他吸引,他們搞不懂爲什麽敵軍會把這種車子開出來,更無法理解它是怎麽行走的,同時大家都對車頂上的那個對着天的管子很詫異,很多人猜測那是清國人的火炮?正在這時候,一小隊日軍終于上前了,他們舉着那種人形靶一般的防彈鐵盾牌,想靠近之後用手工炸彈把怪車炸毀了,隻不過他們還沒有上前,就被子彈打死在地,這時,大家才看見,在車子的後方還有敵人的步兵。
射擊的槍聲使得整個戰線的日軍都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而在前一個小隊失敗之後,又有兩個小隊迎了上去——日軍指揮官雖然不知道這個不斷逼進的車子是做什麽的,但是軍人的直覺讓他們感覺到某種說不出的威脅。
“距離敵陣還有多遠?”無比平靜的王世徵問向觀察員,随着車後步兵和敵人越來越激烈的交火,他感覺就快要到了。
“一百米以内了,長官。十米之後就能進入射程”前面的觀察手說道,他對着百葉窗似的觀察口瞭望着前方,雖然不斷的有子彈打在觀察口上,但是上面窗格與窗格之間的間隙太小,子彈命中之後都彈了出去。
“嗯。”王世徵閉着眼睛,默念着什麽,估摸着距離快到了,他的眼鏡睜了開來,不緩不急的說道:“開火吧!”
古賀中尉看着己方的士兵完全無法阻止車子的前進,他端着步槍準備把車子上的那面低垂的旗子打掉,以振奮己方的士氣,可他還沒有來得及瞄準,就見一條火龍從車子上飛出,張牙舞爪的直向己方陣地撲來,看到那鋪面而來的洶湧火焰,中尉直覺得全身發冷。
承受二十五個标準大氣壓的火龍騰空近百米,在空中劃出一道紅熱的軌迹,然後落在了他相鄰的一段陣地上,火龍一落地,便火舌四濺,落點十幾米内的士兵都點着了,他們猛的竄出陣地,滿身是火的四處翻滾,撕心裂肺的叫起來,在他們的翻滾中,那些身上沒着火的士兵也給點着了,更多的人慘叫起來,整段陣地都成了一片火海,火海裏的人起先還是喊叫掙紮,可一會就沒有了生息,在烈火的灼燒中變成一段焦炭。火焰是兇猛的,但是噴出火焰的人似乎并不滿意隻有一段陣地被毀滅,在火龍着地的瞬間,操作手又轉動着噴火管,讓滅絕的火焰橫掃整片陣地,古賀中尉隻覺得眼前一紅,霎那間便被火焰吞沒。
朦胧的晨光中,四輛會噴火怪車吐出的火龍異常明亮,它點着了日軍六七百米的陣地,火光濃煙沖天而起,第十四旅團的士兵這時候都從掩體裏站了起來,驚懼的看着不遠處吞噬着一切的火焰,在其他士兵的慘叫中,他們瑟瑟發抖。槍炮是可怕的,但那隻是一瞬,可是如果被火龍吞沒,在烈火中掙紮卻使得所有人恐懼,所有的士兵都下意識的往後撤步,試圖遠離那輛仿佛來自地獄的怪車,而此時,噴火車的機槍射擊孔也已經打開,馬克沁機槍每分鍾六百發子彈編成的火鐮收割着驚慌失措日軍的生命,整條戰線的日軍開始崩潰。
在前線士兵崩潰的當口,炮兵指揮所裏面的鶴見數馬中佐接到了師團長電話,裏面師團長什麽也沒有細說,劈頭就喊道:“馬上開炮!馬上開炮!馬上開炮!”
等師團長說完,鶴見數馬中佐強調道:“現在光線很暗,我們難以看清……”
中佐話還沒有說完,師團長就吼叫着把他的話打斷,“馬上開炮!馬上開炮!馬上開炮!”
無法明白前線發生了什麽的中佐礙于師團長長的命令,隻得向傳令兵道:“馬上開炮!”
一發炮彈落在了王世徵的後頭,猛烈的炸了起來,緊接着又是一發炮彈,因爲已經推進到了敵人之前的突襲陣地,所有的炮彈都落在噴火車的後頭。
“日軍開炮了,放煙霧彈。電話記得和後方保持暢通。”王世徵一臉沉靜,不管外面焚燒人體的味道有多臭,慘叫有多凄厲,他都不爲所動,既不嘔吐也不恐慌,他隻是在小聲默念着經文。作爲士兵,殺人是正常的,但是作爲一個正常的人,如此的厮殺,特别是如此慘忍的厮殺讓人的心靈需要籍慰。
在天空漸漸明亮的時候,一團團白煙把噴火車包圍了起來,白煙中不斷的噴出罪惡的火焰。白煙不斷的前行,機槍不斷的掃射,日軍不斷的撤退。在噴火車的後面,李二虎的營跟着白煙一步步往前,接收着日軍退出的陣地,沒有抵抗,沒有厮殺,但是全營的士兵全部都無比的緊張,冷汗布滿了全身,不斷有人在行進中嘔吐。
李二虎沖上日本人的塹壕,正要跨過的時候,燒了許久的塹壕中忽然竄出了一個渾身帶火的人,火人帶着火四處打滾,不斷烈聲呼喊哀叫着,掙紮中他看見李二虎幾個人,又從地上爬起,似乎想讓人幫他滅火,突入而來的火人讓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李二虎拔出手槍可扣扳機怎麽都摳不動,就在火人沖到他身前幾米的時候,後面衛兵的槍響了,槍聲中火人頹然倒地,蜷縮成一團,伏在地上漸漸的沒了生息。
李二虎看着還在燃燒的人體,把手槍一扔,摸了一把冷汗,罵道:“娘的,吓死俺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遠處前進的團團白煙中,一聲爆炸之後又爆發出一團巨大的火光,附近幾十米都被炸出的火油點着了,李二虎心中一稟,猜測應該是噴火車被日軍的炮彈打中,他不由的想到之前在防炮洞裏那幾個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軍官,想起那個手上拿着佛珠的年輕軍官對他說的“你的人離我四十米外!”的話語,頓時收回陣地的喜悅卻被一種悲涼所代替。該死的小鬼子!該死的洋毛子!爲什麽要來俺們這裏來呢?爲什麽就要打仗呢?日本就不好嘛,都在上面過了幾千年了,怎麽就過不下去了呢。李二虎在夜校裏知道了整個天下其實是一個大球,球上面有很多國,日本就在中國東面的一個島上,雖然先生說那島上時不時就有地龍作怪,所以島上的人就不斷的想着要到中國來,但他還是無法理解這種舉家搬遷的舉動,家裏再破也是家啊,又不是活不下去,爲什麽要換地方呢。
看着白煙中爆出的火焰,雷奧默默的放下望遠鏡,搖着頭說道:“楊,很有效,但很殘忍!”
“是!很殘忍。”楊銳點點頭,火龍部隊的組建很費周折,指揮官空了好久,即便是最後找了一個最兇神惡煞的胡子,他也沒有堅持多久就來參謀部讨饒了,他說這不是人幹的活。也是,他再兇也是人,殺人對于士兵來說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此殘忍的殺人作爲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百般無奈之下,最後是信佛的王世徵主動來了,由此部隊的人員才穩定下來。
“日本人知道這種東西之後,會仿制嗎?”不知道怎麽的,雷奧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也許吧。不過它的意思并不大。”随着科技的發展,單兵武器越來越先進,木頭鐵皮制成的噴火車沒有什麽作用,就是二戰的噴火坦克也少有用武之地,和一般的火炮相比,火焰的射程太近了,倒是單兵噴火器在一戰的時候開始普及。不知道日本人能不能轉換思維把噴火車的概念轉移到噴火人身上,如果那樣的話……
楊銳想了一下就沒有去這個問題了,噴火車是用來保命的,既然要保命就隻能如此,相對于改變曆史而言,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比如現在,除了擊退第七師團收回第一道戰線之外,最重要就是怎麽樣在四團的配合下擊潰第一師團,從而使一師能從南北夾擊的不利局面中喘過氣來。
“四團的情況怎麽樣了?”
旁邊的參謀看了一下表,說道,“已經到時間了,四團的炮兵馬上就要開始炮擊。”
“二、三兩團呢?”
“都已經進入了突擊陣地,就等四團擾亂敵人後方然後進攻。”
“前線部隊減員厲害,讓陳廣壽帶警衛連去吧。”
參謀們一時間都愣住了,“司令,現在三個團都在陣地上,警衛連走了司令部就沒人了。”
“沒人就沒人,司令部就留參謀長就好了,我也要上前線,你們也去。”
“啊,先生,這樣絕對不行,太危險了,你的安全最重要!”身邊的幾個參謀立馬叫道,楊銳剛從死亡裏掙紮出來,所有人都不敢讓他以身犯險。
“沒有什麽危險的,我今天的運氣很好,那日本女人的炸彈也都沒有炸死我。”說道這楊銳自嘲起來,他其實很想上戰場殺幾個日本人宣洩一下心中的憤恨,但看到諸人關切的目光,他的念頭又動搖起來,已經有一個學生爲救他而死了,從此,他的命已經不屬于自己,已經屬于大家的了。在以前,部隊雖有犧牲,但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在和敵人交戰,打戰哪有不死人的啊。可今天晚上,徐烈祖倒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間開始,之前的自欺欺人便灰飛煙滅,他忽然感覺自己被無數因他而死的亡魂所包圍着,它們在天空中看着他、期待着他,要他兌現之前在他們活着的時候,他對他們親口所承諾的東西,這一刻開始,他感覺到心靈無比沉重!
“好吧,那我就和參謀長在司令部,其他人都去前線吧。四團頂用的隻有兩個營,他們隻能搗亂,而我們,炮彈已經不多了,士兵減員嚴重而且疲勞,不趁着這時候把敵人的進攻意志打碎,等他們卷土重來那……”楊銳最終改變自己的念頭,他知道,曾經以後自己不能爲所欲爲了。
“是的,先生!”參謀們高興的叫了起來。
“注意安全!呆在前指就好了,你們不要再有損失,”楊銳看着他們因上戰場而興奮的臉,不得不告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