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道酒喝碗,悲傷稍歇,見楊銳問起山東的教門,奇怪的問道:“大當家的要在山東舉事?”
楊銳笑道:“不是,不是。遼東都看顧不過來,還跑去山東幹什麽,隻是覺得山東哪地方水深的很,所以才請教一二。”
董老道在來東北之前,可是在山東等地開壇授拳的,再之前也是江湖裏的一個混子,對山東各個教門各路豪傑了解的很。見楊銳請教,便撫着胡須,說道:“山東可是教門甚多,不說前朝,隻說本朝,最早的教門要說到順治年間,有無爲教、聞香教、一炷香,再到康熙初年有大成教、八卦教,再之後到乾隆時期,又有皈一教、一貫道、混元教、離卦教,再後來又有九宮道、聖賢道、紅陽教、天理教。這些都是大的教門,小的則不計其數。這些教門不少和白蓮教有些牽連,但又有不同,每一教都有創教之人,信奉雖都是無生老母,又加了别的東西在裏頭,平日基本都是焚香敬神、貪圖财利,也有些招納亡叛,以圖不軌。以上都是文教,還有一些專門練武的教會,如順刀會、大刀會、金鍾罩、鐵布衫、神拳、梅花拳等拳社。這義和拳其實就是梅花拳。”
雖然楊銳隻想了解山東現在的情況,但對于義和拳的來曆還是有些興趣,見他說的和自己知道的不同,便問道:“這義和拳、梅花拳這幾個是什麽關系?這義和團不就是義和拳麽?”
誨人不倦似乎是董老道的愛好,雖然很奇怪楊銳爲什麽對庚子年的事情那麽的不了解。其實對于楊銳這個現代人而言,義和團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縱使網絡上會有這方面的消息,他也是選擇跳過,不想去直面那段慘淡的曆史。
“要說這義和團啊。就得先說這義和拳,要說義和拳就得先說梅花拳。據傳這梅花拳第一輩祖師乃明朝嘉靖年間的人物了,至于姓甚名啥,早就不知曉了。到第三輩傳人鄒宏義時正值康熙初年。這鄒宏義祖上在大明洪武年因功賜一等指揮職,屢受國恩,素有反志,他見天下傾覆,清廷漸穩。就拜師學拳。這拳到他這裏卻是一變,先是把拳之名改做“梅花拳”,取的是“寒梅傲雪”之意;再是把拳分爲文場和武場,講究以武誘人、又以文治武,由此這梅花拳就在各地傳開了。傳拳之後,爲什麽一直沒有起事,這就不知道了。隻說這第五代傳人楊炳爲了刺殺滿清皇帝,在康熙末年參加武舉,中了武探花,被康熙封爲二等侍衛。但最後爲什麽沒有刺殺成,也是不得而知了。
這梅花拳在廣平府一地習者甚多,第十四代傳人趙老祝在威縣素有威望,先後收徒兩千餘人,後來臨近的冠縣梨園屯玉皇廟,被受洋毛子教士指使的教徒私賣,要拆毀改修天主堂,屯民不肯,官府又護着那幫洋毛子,便由屯上打頭的十八魁找到趙老祝。拜其爲師,求其庇護。這趙老祝幾經思量,收了十八魁爲徒,但爲了不連累同門。便把梅花拳改爲義和拳。
這義和拳保民拒洋,威勢越來越大,卻也隻在直隸山東交界的廣平府一地,但己亥年朱紅燈起事之後,山東西南曹州一帶的大刀會、西北景州、阜城的神拳,直隸靜海、青縣一代的紅門這些個大大小小的教門都冒出來了。這些人從此才被人稱作義和團。”
董老道說完,已經是口幹舌燥了,連忙的和楊銳一起喝了幾口酒。楊銳邊喝酒就邊記憶他之前說的那些内容,魯西南的大刀會,魯西北的神拳,各地多不勝舉的教門……看來此次來此不虛此行,那八十杆槍和手榴彈還是發揮了應有的作用,不由的心下暢快,碗裏的酒喝完之後又和董老道幹了一個。
在貓耳山又呆了幾日,楊銳便辭行回通化總營了。複興軍現在有三個大規模營地,一個是搶占胡匪大江東的老巢紅石砬子,其實也就是後世的紅土涯;再是柳河縣紅石鎮的翁圈嶺;第三就是新建的五女山營地了,這幾個營地構成一個三角形把二道江新城和通化縣城穩穩的護着裏面。
這紅土涯營地如今是整個複興軍在東北的總部,之前在撫順收的那兩千多礦工經過簡單的訓練之後,淘汰那些不合适的就全部調入這裏集訓,之前的第一營和滅掉林七收的那一千六百名新兵完成訓練後都調往另外兩個營地。爲了不使各方勢力注意關注通化,紅土涯隻作爲訓練和後勤基地,而五女山及翁圈嶺作爲進攻營地;同時是爲了隐蔽,兩個進攻營地報号也是不同,五女山城這邊報号黑山老妖,翁圈嶺這邊報号座山雕,紅土涯則從不報号,在鍾觀光和劉建雲的庇護下,通化自去年之後從沒有胡匪。
已經過了中秋,長白山的景緻顔色開始變幻,黃的楊樹、紅的楓樹、綠的松樹使的整個山林如在油畫之中一般,楊銳端着杯茶,立在窗前,長長的呼了口氣。适才作戰室内的争論很是激烈,以雷以鎮爲首的保守派和以李烈祖爲首的激進派就俄軍突入懷仁的應對辦法争論不止。
月初的遼陽大會戰早就落下帷幕,在日軍的決死進攻面前,戰意寥寥的優勢俄軍再一次的撤退至奉天,日軍則進而占領遼陽。俄軍的再次失利讓沙皇顔面掃地,日本滿洲軍總司令官大山岩對英國随軍記者漢密爾頓說道:“俄軍撤退的太熟練了。”面對如此情形,沙皇連續向庫羅巴特金發電命令其不得再退,并且派格列别伯戈中将趕往遠東,表露出對庫羅巴特金指揮能力的不信任。惱怒的庫羅巴特金十分惱火,他決定在格列别伯戈中将到達之前,向人困馬乏的日軍實施一次大規模的攻勢,洗刷自己受到的恥辱,重獲沙皇的信任。
當然,這些是俄國上層的博弈。哪怕是穿越者也未必能明白庫羅巴特金的心态,楊銳隻知道下周或者下下周俄軍就要對日軍發動進攻,這就是曆史上的沙河會戰。因爲熊嶽城的突襲,楊銳所掌握的日俄戰争時間已經不太準确了。但是該有的還是會來了。從奉天、撫順等地傳來的情報也肯定了這一推斷,俄軍已經在整頓人員,儲存軍資,估計馬上要對日軍發起戰役級别的進攻。而且,在新賓堡、懷仁等地開設出現俄軍的偵騎。一支由馬德利多夫上校率領的四千人的部隊,正在撫順以東的南雜木一帶集結,按照俄軍部隊裏花膀子隊裏面一個頭目的說法,這次他們是要向東進入懷仁以威脅日軍側翼。
剛才的争論就是針對這四千俄軍的應對發生的,雷以鎮爲代表的保守派認爲不應該和俄軍針鋒相對,而是應該騷擾爲主,讓日軍和俄軍互相厮殺,己方再視看情況撿便宜;而李烈祖一些人卻認爲,必須抵制住俄軍的進犯,部隊現在有四千八百餘人。又熟悉地形,内線作戰之下不全殲俄軍也可以把它趕走,由此可以向俄日兩軍表明複興軍控制寬甸、懷仁、新賓堡三地的決心,除此之外,部隊現在大部分是新兵,第一營以外的部隊都沒有打過戰,借此機會曆練隊伍也是好的。雖然通過戰争會使部隊有很大的損失,但現在日軍控制鴨綠江,把屯在大孤山的所有木材都沒收軍用,使得沿江上下幾萬幾萬的木把子全體失業。這些隻要一吆喝就來了,兵源完全不是問題。
平心而論,雙方所說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差别就是一方是以保持實力爲主;另一方則是想在兩頭猛獸之前劃下道兒。告訴它們這裏是自己的地盤。雙方争的面紅耳赤,誰也不服誰——複興軍現在有一百一十個排長,二十四個連長,五個營長,這些軍官大部分是洛倫索馬貴斯軍校畢業生擔任,剩餘主要來自當初的護廠隊和有過兩次實戰的第一營士官。士官軍官雖然配置齊全。但基本都是沒有打過戰的雛,爲此每一次戰後總結及戰前定策,都會盡量的把排以上軍官集中起來研究讨論作戰計劃。
當然,這主要是楊銳的意見,雷奧的主張是作戰計劃應該由參謀部負責制定,軍官隻要按照命令執行作戰任務就好了。楊銳則死活認爲這些軍官還是學生,這些讨論隻相當于一次戰術課程罷了。在他的眼睛裏,這些人裏頭可是一定有金子的,所以要使勁的磨砺他們,把屬于複興會的軍神磨砺出來。
“雷奧,你說我們對上那四千俄軍,勝負如何?”楊銳看着同樣爲了脫離争吵,站在窗邊欣賞通化秋天的雷奧問道。
見楊銳問的是專業問題,雷奧緊皺的眉頭有些松懈下來,他最近一直在憂心在通化營地已經訓練完畢的兩千餘新兵,和之前心甘情願投奔的胡子木工不同,這些礦工積極性太差了。這也正常,這些人說的好聽是被解救來的,說的難聽其實就是被抓丁抓來的,而且新兵訓練的苦不比挖煤差,是以在清源那邊臨時營地訓練的時候就有逃兵,處理了幾個處理之後到了通化營地還算好些,但仍然是戰意不佳。若不是有從其他部隊抽調的基層士官以及第二批軍校生作整個部隊的基幹,估計一次野外行軍這隊伍就剩不了多少人了。
“如果鍾的火炮能按照計劃到位……”說到這裏,雷奧輕輕的搖搖頭,像是推翻自己之前的觀點一般,說道:“楊,這批新兵……”雷奧很難找到一個什麽詞來形容這些由礦工而來的第二批新兵,“你知道嗎,他們不想做一名士兵,他們隻想回家,他們更不願意打戰打仗!如果這些都不改變的話,那麽我們沒有辦法去戰勝四千俄軍,雖然那些俄國人也是不想打戰打仗的。”
聽到雷奧所言,楊銳也是歎了口氣,礦工鬧着想回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越深入這個時代,他就越是知道很多在後世想當然的事情在這是完全行不通的。當時把這些人找來的時候以爲隻要一入軍營,教育教育,那麽這些飽受苦難的礦工就會思想覺悟,然後立馬獻身革命,但是現在範安組織的宣講隊把楊銳能想到的辦法都試了一遍。也沒有取得什麽好的效果,對于他們來說,沒什麽比家裏的婆娘孩子、比那幾畝地更有吸引力了。在中國,革命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不是被逼的無地容身,中國的百姓是不會想造反的,就是想造反那也是被裹挾的居多,見了血之後才一心一意的真的幹。
幾種心思在楊銳的心中轉了一圈,他沒有回雷奧的話。第二天下午,他把負責宣講的範安叫來了。“你介紹下新兵的思想情況吧。”楊銳抽着煙,用不緊不松的口氣說着話。
随着部隊的擴大,範安的早就不再是上士了而變成一名少尉軍官。當然,這個軍銜也是因爲其負責宣講隊而來的。現在礦工出身的新兵的思想狀況不容樂觀,作爲宣講隊的負責人他是有很大的責任的,雖然他什麽辦法都是用過。
“報告長官,礦工多來自黑龍江哈爾濱那旮旯裏,隻有少數是俺們遼東的。俺訴苦大會、秧歌隊什麽的都上了,但是他們就是想回家。”說到這幫子新兵。範安有一種說不出的苦,自己頭發都抓掉了不少,可這些人就是不想當兵,一心隻想着回家。
訴苦大會隻楊銳親自指導的,各地被老毛子、小日本禍害了的百姓都特意調了來,當初給其他部隊做動員的時候效果非常好,而現在卻是沒有什麽效果了。其實這些礦工也不是不知道俄毛子壞,他們來撫順挖煤就是被半騙半強迫來的,隻是這些人身在遼東家在黑龍江,所以根本不想當兵。而且楊銳這裏不會像大鼻子那樣兇殘,所以結果就是好人被欺負。
楊銳想了一整天,總算想到了一些辦法。說道:“這事情也不能怪你。他們家不在這邊,要想在這裏安心賣命還是很難的。不過你也要好好想想動員工作有那些改進的地方。做的不好的有在哪,以後碰到這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這些都很重要啊。以後我們什麽人都會遇到,什麽人聽什麽話還是要總結歸納的。你回去之後寫個報告給我吧。”
聽到處罰隻是寫一個報告,範安心裏松了一口氣,複興軍因爲楊銳的原因,很注重文書工作。各類統計表格之類更多不勝數,他作爲負責部隊思想工作的幹部早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我們的方針也要改一改,你回去和那些士兵說,隻要在這裏安心當兵的,那麽部隊給他們每人家裏兩垧地,有立功的另獎,還有就是他們的婆娘孩子什麽的都可以搬到通化來,後勤這邊會接應安排的。”現在這些新兵和部隊沒有任何的瓜葛,但是如果給每家土地那就另當别論了。
範安一聽到每個士兵家裏發兩垧地就呆住了,半響沒得反應。楊銳見他傻了,又補充道,“其他的士兵也是如此,軍官按照級别将會更多。不過這些地都是生地爲多,若是大家沒錢的話,部隊也會負責解決開荒的費用。”
複興軍待遇除了軍饷之外一向待遇優厚。當然,軍饷不優厚也隻是對新兵而言,特别是列兵的軍饷每月隻有三塊大洋,雖然這錢是得實的,不要另扣夥食費什麽的,更不賒欠,卻也着實是不多,比清廷新軍的饷要少一半。可是士官、軍官的待遇是不錯的,像他現在少尉級别一個月可有八塊大洋的,而且軍中吃、穿、用都好,甚至要比那些小地主好,雖然很多時候吃隻是最便宜的豬肉,但最少也是有肉吃啊。如今按照官職級别分地,那軍官能發幾垧地?
在他的老家山東曆城,可是有“三畝地做着吃,五畝地站着吃,十畝地坐着吃”的說法,兩垧地有二十畝,足夠養活一家四口了。雖然他現在每個月有八塊洋錢的軍饷,可這哪有有田地來的實在啊。
見範安還在發愣,楊銳也不跟他磨叽了,直接把昨天夜裏他和鍾觀光讨論好的分地方案甩給他。并且道:“這樣你再動員不了他們,那就是你的問題的。”便打發他出去了。
範安渾渾噩噩的出了指揮部,外面的溫暖的秋陽曬的舒服極了。他見四下沒人,忍不住的打開了那張薄薄的紙,上面列着分地的标準:士兵兩垧、士官三垧、尉官四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