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夷手上拿着一個黃色三角型牌子,木盒子裏也是一些各種形狀、顔色的牌子。看起來問題真的很簡單,年輕的學生來之前想到是會有特别任務,但沒有想到會有考試,而且考試還這麽簡單。思考之後,他從木盒子裏拿起一個橙色三角形說道:“這個和先生手上的是一樣的。”
俞子夷聞言沒有表态,臉上還是一副嚴肅的神情,待見學生沒有什麽補充,接着又把其他的測試題做了一遍,最後才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先回學校吧。”
一上午的時間五個人裏面隻有兩個人通過了全部的測試。測試看似簡單其實很複雜,比如第一個問題,“挑一個和我手上一樣的牌子”看起來那麽簡單,其實則不然,“一個和我手裏下一樣的牌子”所說的“一樣”其實包含兩個一樣:一個是形狀一樣,另外一個是顔色一樣。盒子裏的牌子是三角形的不是黃色,是黃色的不是三角形,所以應試者在顔色和形狀相同之間就要做選擇。按照楊銳給的答案,選擇形狀一樣的人不管怎麽看都不是細心的人,對顔色的忽略其實就是對細節的忽略,這些人常常會在和一個人交談之後就會忘記交談之人所穿着的衣服,外在的環境等等相關的細節,他們不能像攝像機一樣記錄各種細節,隻會把精力放在自己所關注事物之上;而選擇顔色一樣的人,卻會常常關注事物的相關情況,隻是邏輯性差一些罷了,他們對事物的理解更多的是依靠直覺而非推理。王季同曾經問過楊銳爲什麽會這樣,還常問你怎麽知道這個,楊銳則是笑而不答。幸好王季同試過之後也覺得有些道理,也就沒有去深究來曆和爲什麽了。
其實楊銳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個有理想的四好青年,在大學的時候還是有夢想的,當然這個夢想在他畢業之後就迅速被現實碾碎了。但當時他在大學裏還是抱着這樣的夢想去學習的,商科讀了一年之後,他發現那些偉大的企業真正成功的原因除了帶有運氣性質的決策之外,另一個關鍵就是在于人,特别是找到适合的人。決策在很多時候是艱難的,沒有人能确定自己的選擇萬無一失,但是這決策說到底也是決策者的性格使然,什麽人做什麽事,所以偉大企業的第二支撐“人”就極爲重要了。和靠有些運氣的決策不同,選人是可以學習的,于是他就對與人力資源有關的東西特别關注,常常縮在圖書館裏翻東翻西,這套歪門邪道的選人測試就是他以前從圖書館索取号爲B848的個性心理學裏翻出來的小技巧,真要說怎麽回事他還真的說不出來。
“現在會裏要安排你去一個地方卧底,時間可能會很長,而且還會有性命之憂。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昏暗的房間裏王季同說着這樣的話,眼睛盯着這個叫做張思源的學生臉上,試圖看出他内心的真實的想法。這已經是第二天的複試了,地點不在茶館包間,而是換在一個隐秘的所在,這個張思源就是測試的最終結果,另外一個學生因爲最後一關的失誤被淘汰了,現在隻剩下張思源一個人。張思源一臉平淡,隻在說到有性命之憂的時候他的眼神才收緊了一下,但有很快回複了正常,一點也看不出隻是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
“我服從先生安排。隻願救國,不求爲己。”張思源淡然的回答道,帶着些許杭州那邊的口音。他其實是蕭山人,在浙江大學堂念書,也是和南洋公學的墨水瓶事件一樣,爲了抗議學堂無理開除學生,八十多學生集體退學,這些人在教育會的協助下,建立勵志學社就讀。拒俄運動一起,本安心苦讀的他開始關心國事天下事,很快就在一些革命小組的影響下加入了複興會。本來是作爲軍校預備生培養的,但卧底需要人,王季同就把人抽了過來。
這個時代的革命者和以往的曆史都不一樣,以往都是農民造反,要不然就是豪強武将叛亂,可這個時代的造反者都是書生,而且這些書生的家境都還不錯,家中縱使不是良田千頃,也是小康之流。現在複興會的成員大多是這些社會背景的人,雖然楊銳一直要求王季同這邊要多招些貧困子弟,但就是沒有,是以不得不從工廠童工挑選出可造之材,花時間精力裏培養成爲革命者,以改變複興會目前主要以小康之家子弟爲主的情況。
看着張思源眼神中的決然,王季同心裏很是滿意,他問道:“家裏還有什麽人放不下,還有什麽事情要交代的,隻要會裏能做到的,一定會做到。”
家是所有人最放下不下的牽挂,在現代如此,在這個時代就更是如此。果然,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張思源決然的眼神有些淡下來,低聲說道:“學生家中雖不富裕,但是曆年還多有結餘,生計向來是不愁,沒有什麽好放不下的。隻是家母生我之時,難産險些喪命,學生如有不測,必定無法盡孝,心中有愧。請先生派人找到我幺弟,告之原委,就讓他代我盡孝吧。”
王季同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算是答應。一會又仿佛要把這感傷的氣氛驅散,他調整心态大聲說道:“你的身份就用原來的,沒有什麽好隐瞞的,隻是和複興會這一段事情要隐瞞,我會做一些安排,資料裏也有寫,你看了記下就知道了。這次去的是一個日本人辦的學校,參加他們的日語培訓班,你以就這個名義進去。這個學校除了少數學日語的中國人之外,還有很多日本人,他們好像對我們複興會很感興趣,幾次派人想調查我們。你去了之後就想辦法和他們牽上線,要表現的很崇拜日本,讓他們覺得你可靠。接觸了之後的首要任務就是明白他們是什麽樣的組織,對我們複興會有什麽樣目的……”
王季同一邊說,張思源一邊用心記。王季同說完又叫他複述了一遍,無誤之後交給他一疊資料,然後說道:“這裏面是你要了解的一些東西,和會裏的聯絡方法也在裏面,你就在這裏看,記熟之後就燒掉。對了還有,以後再組織裏,你的代号就叫做螢火蟲。”一般間諜的代号爲了保密都是沒有規律的,想來想去王季同昨天剛好見到窗外有螢火蟲就順手在密檔裏寫下了這個代号。
張思源對次沒有什麽意見,隻是答道:“是的,先生。”然後就專心看起資料來了。資料很快就記完了,然後點火燒掉。王季同看着瓷盆裏的火光先是熱烈然後再是漸漸變小,最後變成一堆灰燼,他拿出一個信封說道:“裏面是一些你需要的東西。你去吧。先去學校把學退了,在上海住幾天再去東亞學院。”張思源接過信封,這次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輕輕的關上門走了。
張思源走後,王季同回了閣樓,把他的檔案單獨的剛在一個鐵匣子裏。這是第一個外派的卧底,雖然複興會有計劃對日本派出間諜,但是因爲語言的關系,這些人目前還在訓練之中,隻待語言關一過,那麽這些人就會以各種掩護撒向日本。因爲人種的關系,目前能派出而且值得派出間諜的國家,也就隻有日本了,楊銳對此深爲關注,并且讓長駐東京的虞自勳關注這件事情——給這些人找一個合适的可長期潛伏的日本身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這工作要努力,更要等待。
張思源回到學校的第二天就把退學手續悄悄給辦了,這期間沒有驚動誰,雖然同學都是革命黨,但是作爲卧底按照紀律他還是要讓越少人關注這件事越好,隻是同寝的弟弟張思順知道這事情。他詫異的問道:“哥,你怎麽退學了,當初不是你說的要革命麽,現在,現在就隻剩我一個人了。”這個張思順是他的幺弟,兩人自小關系極爲密切,他還是受張思源的鼓動參加革命的,現在見他中途退出,還以爲是出了什麽大事呢。
看着弟弟一臉的緊張,張思源微微的笑笑,“我有其他的任務。”對于他張思源知道是瞞不了的,但因爲有紀律,就隻好如此的交代一下。
張思順知道幾天前有幾人忽然曠課的事情,更知道這個是很隐秘的事情,壓低聲音道:“就是上次的那事情嗎,你不是說沒有選上嗎?”
張思源道:“我也以爲我沒選上,你知道的,咱們複興會保密紀律很嚴格,一直是神神秘秘的,做事向來謹慎,特别是王先生,真的是滴水不漏的那種。當時我們五個人去都被打發了。其實他心裏早就有人選了,後來他又找上了我,告訴我通過了。”張思源想到自己是五人中的優勝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的理想是做一名軍人,最好是成爲一名共和國的将軍,隻是被安排了這個任務,估計自己的理想是難以實現了。
張思順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既然有任務,我也不多問你了。其實做不做将軍都不重要,關鍵是咱們不能被外人欺負,不要今朝賠款,明朝割地的。哥,家裏你就不要挂念了,還有我呢。”
張思源千愁萬緒卻不知道怎麽說出口,隻是重重的點點頭道:“嗯。我曉得,我曉得,有你我就放心了。弟,你多保重!”又胸口拿出一個信封道:“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家裏吧。”
張思順接過,卻還是抓住哥哥的手臂,他想到這一别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面,甚是不舍,良久之後他才定下心來,方道:“哥,你去吧,我會好好的!”張思源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去,背着行李離開這個隻待了一個多月的學校,不一會便隐入人群中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