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楊銳又是在窺視天機——忘記是從哪裏從哪本書看到的了。說清末有一南京人,十二歲的時候因爲太平天國攻占南京,其父母兄弟幾十口人都投到油缸裏自盡了。看見油缸裏的屍首他吓的魂不附體,不敢投,隻想懸梁自盡,後面還沒上套便被太平軍救下,并幫把其家人遺體撈起掩埋。軍士對他疏導之後又見他楷書優美就聘爲帳中文書,從此他便爲大平軍一員。十一年後清軍攻入南京,四處搜捕太平軍,他爲了活命又藏入山上一座古廟的枯井内,後來被一老僧發現,解救之後坦言相告,老僧見他可憐便将他收留在廟中抄錄經文以維系生計。十幾年後這名書生在殿試裏獨占鳌頭,中了狀元……
故事裏的主角依稀記得是叫黃思永,楊銳不敢完全确定,這事情隻有發給王季同,命南京和北京的情報員查清楚,要是真的是這個黃思永,那麽和商部的兩狀元拉上關系不說,李蓮英那邊可是能左右慈禧的,雖不能起什麽大的作用,可是最少能保護商業這條線,現在虞輝祖那邊日子真是難過,官府凡有什麽事情都來要求報效之類。雖然人在租界内,但長此下去也煩不勝煩,還是要找一棵大樹的好,特别是慈禧七十大壽就在今年,運籌的好了可以事半功倍。
楊銳花了幾分鍾想完了黃思永和慈禧大壽的事情,忽然見到齊清源還立在桌前,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真是忙忘了。剛才說到哪啦,對,怎麽處置這個張煥榕是吧?”
“是的。先生。學生以爲此人應當經量争取過來。最好成爲我們的同志,不過在此之前應該先行考察。我想帶此人一起去遼西那邊打遊擊。”齊清源适才站在桌邊紋絲不動,此時見楊銳終于回過神了,又把上次遼西遊擊隊的事情提了出來。
遼西的事情确實是個重要的事情。楊銳說道,“好吧。這樣的處置我沒有什麽問題,但是你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還有,這段時間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特别是追悼會要開一下,還有就是前面幾戰的功臣沒有表彰,有些軍官要晉身,我看……一個月之後你們遊擊隊就出發吧。”
從三月份來到現在折騰兩個多月,部隊一再擴編,戰也打了好幾場,是需要大規模的整頓一下了。特别是戰功的表彰很是重要,那些陣亡和殘廢的士兵也要撫慰,你用什麽态度對待死人,那麽活人就用什麽态度對你。這次摸底一結束,那麽就要安排陣亡戰士的祭祀。在祭祀之後就是對有功人員的表彰以及晉升。5月25日,正當楊銳要前往通化營地的時候,衛兵報告抓了幾個探子,男女都有,而且被抓的女的還說,隻要肯放了她弟弟,她願做壓寨夫人,并許諾白銀萬兩以作嫁妝。
來這個時代饑渴了好幾年了,好不容易碰上個可入口的小白兔,卻因爲自己的緣故給跑了,現在居然有人自願做壓寨夫人,楊銳心裏暗自YY了一下,難道是春天來了麽。不過送上門的可沒有那麽簡單的。“她弟弟是誰啊?”楊銳問道。
這日是雷以振執勤,他粗聲道:“她說是張煥榕的胞姐。部隊已經清查,沒有張煥榕此人。”其實這張煥榕屬于遼西遊擊隊的編外人員,以後他會不會是同志還不知道,所以沒有進入部隊名冊。
這個張煥榕還真是麻煩事,不對,她的胞姐怎麽就找到營地了呢,真是奇怪而且危險。“他們幾個是怎麽找到營地的?”楊銳終于不再YY問到了關鍵。
雷以振對此也是很奇怪,審問的時候特意的弄清了,“帶路的是一個老獵戶,祖上從前明開始就是清軍的探子,以前是張家先人的下屬,現在是他家的家仆。他們沿着我們之前的路追過來,這人很不簡單。”
老張家真是有人才啊,楊銳道:“那就把他留下來,訓練我們的偵察兵和狙擊手。如果他本人不願意就找齊清源做張煥榕姐弟的工作,忘記說了,這個張煥榕就在齊清源的隊裏,讓他們姐弟相見吧。省得鬧得我強搶民女了。”
雷以振道:“是。”說完之後卻是不走,楊銳知道他還要說事情,卻是看着他不問,終于雷以鎮咬了下牙道:“先生,清源去遼西打遊擊,我也願去,請先生準許。”部隊裏雖然有保密條例,但抽調部隊,挑選軍官還是無法隐瞞的,腦子活絡的幾個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年輕人熱血沸騰,都想着一起去幹幾票大的,而不是老是訓練部隊和剿匪。
楊銳也沒想這件事情能瞞多久,看着雷以振希翼的目光說道:“遼西遊擊隊是爲了掩護我們在遼東活動的迷惑之舉,編制兩百人最多,軍官不超過五個。這批畢業生裏面隻有你和清源是優秀畢業生,照說帶隊的長官唯有你和他合适,但是你性格務實穩重,清源靈動機智,遼西之地清軍、馬匪、團練、日軍、俄軍都有,你去不如他去。再說遼西隻是偏師,是爲了提高我會的聲望和吸引敵人注意力的不得已的舉措。在遼東大部隊裏面不好好幹,跑去遼西幹什麽。你啊,不是挺明白一個人嘛,怎麽這回分不清主次了。不就是眼熱他的那杆複興軍的旗子嗎,要記住個人英雄主義要不得,咱們部隊裏沒有英雄,完成任務的全都是英雄。”
雷以振看見楊銳微怒,隻是筆直的站立不動,在嘴上嘟囔了一句,楊銳聽的不是很明白,橫了他一眼道,“說什麽呢?”
雷以振說道:“報告長官,我說長官才是英雄。”
楊銳有點抓狂,雖然他知道這是雷以振心裏的真心話,不但是他,所有學生都是這麽看自己的。可是這種敬畏崇拜的心态還是讓他很抓狂,穿越是改變了很多事情,但卻沒有改變楊銳本身。在大學畢業以前,他也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畢業之後累受打擊才知道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現在被别人看成英雄簡直是對他的諷刺。他說道:“我不是英雄,打靶還有幾發上不了靶呢。我告訴你雷以振,還有你去告訴那幫兔崽子們,老子以前就是個水果販子,以後革命成功了也還要去當個水果販子!”雷以振大氣不敢出一口,楊銳又橫他一眼道:“還忤在這裏幹什麽,給我擋風啊,出去!”
看着雷以振灰溜溜的跑出去,楊銳喝了幾口茶壓下激動的心緒。真是了不得了,那幫兔崽子們早晚得把自己給害慘,現在就已經這樣,革命成功之後那還了得。楊銳不想祖國民族受辱,卻更不希望自己被綁架、被奴役。當然這種心思是不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說你是英雄,那麽你以後的所做所爲就應該作爲英雄的表率,誠然在某些關鍵時刻人心中的正義感和犧牲精神是會自然表露,但是人更多的時候是自私和怯弱的,要人一輩子做出英雄的模樣,那就是綁架;而如果被稱作英雄的人試圖學習曆史上的那些偉人去建功立業、大展宏圖的話,那麽這又變成了奴役——被那種欲與偉人比肩的欲望奴役。這兩者楊銳都不想,他是個極端自我的人,别人的期望和吹捧他完全不當回事——其實是楊銳這一輩子都是少有被吹捧的,至于高考能考到滬上完全是他走狗屎運,那年同濟的分數線特别低,除此以外,他人生裏真的是少有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便是老牌大學的驕傲在出了校園之後也被現實碾壓的粉碎,你一本科生在滬上算啥啊,都不好意思開口。可以說自卑其實是他藏在内心深處的本性,而爲了掩飾這種自卑,他又表現得極端自我——他的人生要求很簡單,就是單純的活着,幹自己喜歡的事情,英雄和偉人明顯不在計劃之内。
楊銳的這種态度其實是一種源自本心的真實反應。穿越才一年多,他還沒有完成從窮叼絲到革命領袖這麽一個華麗的轉身,最少内心深處還沒有,革命對他來說隻是一時間的沖動決定,而冷靜之後便把這當做一次爲了民族的義務幫忙——革命之血以及權力之瘾還沒有滲入他的内心,他還是一個有節操的五好青年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亂世枭雄。不過他還不明白這一點,他隻是以爲是自己對着筆記本太枯燥的緣故,他站起身,打算出了營房打算去透透氣。
山坡上、山谷裏的樹都被砍光了,到處都布滿了整齊的帳篷和一些簡易的木屋,空氣裏飄着一股雨後的清新和鋸木的清香。放眼望去,谷地裏的那些新兵排着努力想整齊但卻還是歪扭的隊列在被教官訓斥,激動的吼聲不時順着風傳過來,更遠的靶場時不時響起吵豆子般的槍聲,雨季已經開始了,谷地裏一片泥濘,給那些那些迷彩服更添了幾分色彩。這裏隻是一個訓練場,兩千多人太多,谷地太小,分了好幾個訓練場。不遠的地方,雷以振帶着張煥榕的胞姐往另外一個訓練場而去。楊銳雖然近視,但是看女人還是很清晰的,隻見一個緞藍衫子的姑娘和其他幾個穿雜色衣衫的人被雷以振領着在後面走着,雖然是側面,但還是能略略看見那姑娘粗粗的眉毛和剛毅的下巴,這就是要給自己坐壓寨夫人的姑娘,呵呵,長的也太爺們了些吧,不過屁股好大。楊銳看完就轉身繞路而去,他怕别人絞舌頭說自己偷窺壓寨夫人,雖然他如現代宅男般有着些許悶騷,向來喜歡被動接受,在這麽個時代難道遇上個主動上門的,可也不是來者不拒啊。再說現在要是自己有了壓寨夫人,下面那幫家夥還不都思春啊。
幾天之後楊銳便回到通化紅土涯營地,此時的營地一片肅穆,營外站崗的也在手臂上挂着黑紗。經過幾個月的擴建,雜草、樹木都清除了,道路、禮堂、營房、操場大部分都建好了,這營地終于有點軍營的樣子。不過看着營房上空飄的那杆玄龜旗,楊銳又有了笑意,這章太炎也真是,什麽不好選,偏偏選一個烏龜做軍旗,不過士兵倒是喜歡,這畢竟是上古神獸,認爲可保佑衆人平安。楊銳搖頭的時候,留守營地負責新兵訓練的值日官陳廣壽已經上來敬禮了。“報告長官,追悼會已經安排完畢。明日早上便可開始。”
楊銳看着木制辦公樓的門口已經挂上了黑紗,隻是微微的點點頭,問道:“那些陣亡戰士的家人有多少請到了?”
陳廣壽道:“報告長官,到了二十一位家屬。其他的通化方面說要麽找不到家人,要麽是害怕不肯來。”其實因爲天氣炎熱,三次作戰的屍體都已經埋在軍營旁邊的山上,所以也就隻能開追悼會,而不是進行葬禮。因爲對胡子天然的害怕,很多家屬是不敢跟過來的。楊銳對此不以爲意,他本意是請來陣亡士兵的家屬發放撫恤,好讓全體士兵相信部隊的撫恤制度不是哄人的,至于家屬是不是到齊了不是什麽大問題。
“那就讓他們這些家屬休息好。”很害怕聽到哭聲的楊銳已經感覺到頭有點疼了,說實在話他能爲這些烈士家屬做的東西很少,除了那微薄的五十塊大洋的撫恤金和以後每年五百斤的糧食,他其實的什麽也幹不了。如果撫恤太重,那麽财政承擔不起,以後要死的人多呢,就這麽個标準也是千算萬算千思百慮才弄出來的。但是不管怎麽說,革命要成功,民心重要,軍心卻更重要,而要安軍心就不光要告訴士兵爲什麽要犧牲、勝利的希望在哪裏,同時還要去除他們的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