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身高的關系,他無法借助人群來隐蔽自己,于是隻好加快腳步出站。在出站口的時候他看見有兩個華人舉着牌子在等人,上面寫道:“西雅圖,楊先生。”楊銳連忙跑過去說道:“我就是楊先生,是司徒先生讓你們來的嗎?”
兩人對楊銳文绉绉的說法很不以爲然,一個說道:“是的,五叔讓我們來的。”旁邊的高個子則看到跟着楊銳過來的兩個白人說道:“是傑克那一幫的人。趕快走吧。”說着帶着楊銳上了一輛馬上疾馳而去。
馬車裏,楊銳很好奇他所說的傑克是什麽人,他們爲什麽會對自己感興趣,問道:“剛才那兩個人從下車開始就一直跟着我,他們是幹什麽的?”說着楊銳拿出一包煙,給他們發煙,一時間車廂裏雲霧缭繞。
高個子似乎煙瘾不小,使勁抽了好幾口才說道:“他們是專門幹搶劫的,火車站一帶都是他們的地盤,隻要是外地人穿着好一點都是他們下手對象。楊先生這身打扮太富貴了些,又是華人,所以就被他們跟上了。在美國,搶華僑警察從來都不管的,不跟着打劫就好了。”
楊銳一時無語,現在的美國和後世标榜現代文明民主的美國完全是天壤之别。自己穿的隻是穿越帶過了的一件羽絨衣,也許是衣服上面的料子很像絲綢吧,被人家看作是有錢人了。
“以前他們搶過我們的人,所以大佬就帶着我們跟他們打了一次,大家都死了不少人。就這樣結仇了。”之前舉牌子的小個子也發話了。看到楊銳的打扮談吐,他不是很看的順眼,特别是楊銳的短發,他想不出來外表斯文的楊銳是幹什麽買賣的——這時候的美國華僑隻有進過局子的人才沒有辮子,美國警察怕他們用辮子上吊自殺所以一進局子就剪辮子,于是沒有辮子的華僑就是罪犯的顯著标記——不過看在五叔和香煙的份上他還是給了些面子。
很快馬車到了唐人街,在一家店前面下車,有兩個人候在外面,一個是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短發,甚是魁梧,有着桀骜的味道,他穿着一襲灰色的短襖,隻是兩腰間鼓鼓,經過幾個月訓練的楊銳對槍很是敏感,隻覺得那是兩把槍。另外一個明顯是他的跟班。先下車的兩人已在他面前耳語了。隻見他點點頭,然後向楊銳抱拳道:“楊生,路上劄下咗。請!”說着伸手請楊銳先行。
楊銳也學着他的樣子抱拳,說道:“不敢不敢。”當下也不客氣,居中走在了前面。
這是一家廣東菜館,今世後世,廣東菜館變化很多,但唯一不變的就是進門的關公依然虎虎生威。楊銳知道和司徒美堂這些人沒有必要斯文,斯文反而是怯弱的表現,于是不再糾結年齡大小和位置的關系,在他的禮讓下坐了下來。坐下之後,菜還沒有上來之前,旁邊就拿酒來了,裝在一個玻璃瓶的白酒,隻是顔色是略黃。酒倒滿之後,隻見他說道:“楊生,嚟個系我平時浸嘅藥酒,好補嘅。來,幹!”
見他酒一口幹掉,楊銳也不似弱,也幹掉。旁邊又馬上把酒倒滿了,他接着說道:“再嚟,幹!”
楊銳見狀也隻能再幹掉。如此接連幹了三杯。三杯之後,大佬司徒美堂開始發話:“楊生,你我舊時唔多識,點揾到我嘅,揾我又系有乜野事?”
爲了不把鍾觀光那邊和楊銳這邊有所牽連,楊銳在西雅圖的時候要求陳宜禧所發的電報署名爲楊先生,發件人也個假地址。是以司徒美堂根本不知道這個楊先生是誰,電報上隻說從國内慕名而來,有要事相商,望接洽雲雲。對于這個沒頭沒尾的電報,再加上楊銳的短發,司徒前幾年爲衆頂罪坐了幾年牢,也是短發,他以爲楊銳在國内也是個不良份子,所以才有這頓下馬威。
楊銳根本不會說白話,對他說的也隻是聽個大概。于是用英語說道:“司徒先生,我可以拿點東西嘛?”說完指着旁邊的包。
司徒美堂點點頭。楊銳爲了不造成誤會慢慢的把包打開,慢慢的把東西拿出來——隻是一本《革命軍》以及兩封章太炎和鄒容的書信。《革命軍》這本書封面做的很簡單,就是一個花邊黑框裏豎寫着三個大字:《革命軍》。楊銳在離開滬上的時候書已經印好了,所以帶了一些,這次來美國也是帶了幾本。
楊銳把書往司徒美堂推過去,說道:“我是革命黨。此次來美,本在西海岸一帶轉,隻是偶然聽到司徒先生的大名,知道先生是當世有名的豪傑,所以就莫名而來了。想請司徒先生一起革命。此書是我們的同志章太炎先生和鄒容先生所著,出版之後,風行全國,正因爲如此他們爲滿清所不容,他們今年七月在滬上租界被抓。”
司徒美堂拿着書沒有翻看,隻是看着楊銳說道:“楊先生是要幫我你去救人嗎?”
楊銳搖頭,“他們不願意我們去劫獄的,太炎先生知道滿清通緝自己後,不躲不避,在巡捕來查的時候主動迎上去對巡捕說:‘餘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就這樣被抓的,鄒容兄弟是在太炎入獄寫信相招之後,第二天一早自己去巡捕房自投羅網的。按照太炎先生的說法,他要和滿清在法**對辯一場,看看滿清有什麽理由統治中國。”
砰的一聲,司徒美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喊道:“嚟嘀先正系個豪傑。我唔如佢哋啊!”
楊銳不太明白他喊的意思,但也不好相問。司徒美堂用英文說道:“你來找我,是讓我和你一起造反,可是我雖然有人但是都在美國,怎麽幫你?是否也要像保皇黨一般的四處籌款?”司徒美堂小時候也曾讀過私塾,辍學之後平時也常看中國傳統說部之書,對明清鼎革之際的事情知道的很多,素來對滿清都沒有好感。此時見楊銳确實是個革命黨,也不再爲難,倒是有傾心相助之意。
“不要。”楊銳說道。“華僑願意革命的都比較窮苦,讓他們掏錢于心不忍,那些有錢的都傾向保皇,你向他籌款他也不會掏錢的。”之前和容闳相談的時候,他就對楊銳說了之前康梁等來美國籌款的情況。
這下司徒美堂有些不明白了,不要派人就救人,也不要籌款,那怎麽革命?
見他很是不解,楊銳望向左右,就是不再言語。司徒美堂見狀知道楊銳的意思,說道:“這些都是我們的兄弟,日後也是革命一員,楊先生請說無妨。”
既然如此,楊銳就不矜持了:“爲了革命成功我們要造槍造炮,但是國内沒有人懂得這些,懂的人都在滿清的工廠裏;我們派人去外國學,但除美國外,各個國家都軍工控制的很嚴,滿清不同意沒有那個國家會教我們,所以隻能到美國來。可是要到美國學的話,隻能偷渡,但是偷渡進來的沒有身份在美國很不便。所以我們就想讓美國本地的華人去學,這樣他們沒有身份問題。學成之後再偷偷回國。我們需要人,需要懂技術的人。”
司徒美堂聽到這樣的要求倒是愣住了。向來造反都是要錢要兵,現在這位可不是這樣,隻要技師。半響之後他才回過神來,“楊先生,你要的技師都有正當的工作,他們不一定會革命的。”
楊銳知道這個擔憂,“不是,我要的不是現成的技師,我希望司徒先生能在華僑裏面選擇一些有一定文化基礎,又傾向革命的人。我可以找人安排他們去工廠裏學習,學成之後再回過,待遇從優。”怕他不明白,楊銳解釋道:“我在這個月初和容闳先生見過,他願意爲我們安排人員到軍工廠學習。”
容闳司徒美堂是聽過的,他算在最早的留學生了,但是向來和他們這些底層的華僑不對付,而且因爲之前容闳和清廷混在一起,所以底層的華僑對他沒有什麽好感。“他不是保皇黨嗎?”
楊銳笑了笑,說道:“他以前是,但是現在不是了,今年在廣東的大明順天國一事,他就參與在其中。”此時桌子上的菜已經上齊了,司徒美堂召喚楊銳吃菜。之前的三杯藥酒空腹下肚,現在肚子裏還一片翻滾,楊銳連忙吃了幾口菜壓一壓。
司徒美堂在美國日久,對國内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全部了解,而且大明順天國起義還沒有發動就洩密了。但聽名字就知道是反清的事情,于是對容闳不再抱有看法。
楊銳接着把計劃說的更詳細點,“司徒先生你是否可以在願以革命的華僑中選一些讀過書的,或者在機械廠幹過的,然後把這些人送到容闳先生那裏,他以前策劃過留美學生的事情,在美國也有一些關系,他已經答應安排幫我們培訓一些軍工人才。還有對于這些學習軍工的華僑,我們也會按照美國的實際情況發給工資,待學成之後回國到我們的軍工廠工作。簡單的說這個計劃就是,司徒先生找人,容闳先生安排培訓,我們出錢要人。”
司徒美堂笑了起來,“這怎麽聽起這麽熟啊,就像我們華僑當初被賣過來一樣。”華僑當初就這樣被賣豬仔賣國來的,但是後來在美國過的比中國要好,于是就越來越多人偷渡而來了。“行!我答應你。”說罷又要幹一杯。
楊銳苦笑,連忙說道:“緩緩,緩緩,不甚酒力。”司徒美堂等人大笑。當天晚上楊銳就醉薰薰的住在司徒的家裏,和後世的洪門大佬不同,此時的司徒美堂隻是一個推車賣豬肉蔬菜的小販而已,家裏也很是簡陋。楊銳對簡陋倒不是很介意,再加上喝的差不多了,一躺床上就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楊銳醒來的時候卻見他坐在屋内,似乎沒有睡過,頭發淩亂,雙目血紅的在讀鄒容的《革命軍》:
“……乾隆之圓明園,已化灰燼,不可憑借。如近日之崇樓傑閣,巍巍高大之頤和園,問其間一瓦一礫,何莫非刻括吾漢人之膏脂,以供一**婦那拉氏之笑傲。夫暴秦無道,作阿房宮,天下後世,尚稱其不仁,于圓明園何如?于頤和園何如?我同胞不敢道其惡者,是可知滿洲政府專制之極點……”
看見楊銳起來了,司徒美堂停了下來,說道:“竟成,這《革命軍》一書真是反清号角,怪不得清廷要抓人。昨夜我看了一夜,久不能睡。鄒先生的文章比章先生的更通俗易懂,讀起來一氣呵成,讓人熱血沸騰,我現在恨不得就去到北京,殺光滿人。”
見書這麽有效果,楊銳心裏暗喜,說道:“殺光滿人不是根本,那隻是開始。中國要富強首要任務就是要建設,而建設就要有人才。辦工廠、修鐵路、開礦山這些都要人才。現在中國用的都是洋人,稍微不滿意他們就掐我們的脖子,這一定要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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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白話翻譯來自天河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