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江這個詞一下子就把大江東給驚醒了——這五道江就在通化縣渾江的上遊,庚子年間忠義軍大當家劉彈子招降被俘之後,一幹人等就跟着義和拳的王和達混了。有次在進軍海龍的時候,王和達帶着的人馬就在這五道江被俄軍和清兵給包圍了,一千多号人基本全滅,隻有少數逃脫,大江東就是這少數人之一。話說出擊之前另一首領董老道夜觀天象,建議王和達緩行,王爲求速攻,不允;又建議王改走他道,王也不允。隊伍出發之後,董老道歎道:“戰必敗,事不成矣。”遂偃旗息鼓,将殘部與六合拳隐在臨江貓耳山不再大肆活動了。
在馬師爺希翼的目光裏,大江東還是不語,眉目擰在一起,馬師爺察言觀色自然知道他想什麽,“大當家的,此次這圈子也攻下來,狗局也端了,走的時候索性在縣衙放些亮子,也好給皮子們一些教訓。”
大江東聞言臉色稍好,他其實是怕打個圈子半途而廢被道上人笑話,到時候面子沒哪擱,但想想自己這次也是打進來了,狗子局被自己端了,縣衙再放些亮子也算是圓滿了。于是欣然同意,忙叫人安排下去了。很快,縣衙屋頂上也扔了些火把,一會火就燒起來了,胡匪們騎着馬,一邊吆喝着亂放槍,一邊沿街四處扔火把,喧鬧了一陣,就一起從西城門撤出去了。
劉建雲還在和幾個巡警商量圖紙,想着怎麽抄胡匪的後路,卻見一個甲勇疾奔過來,邊跑邊大叫,“老爺,胡子撤了,胡子撤了。”他原來是在東門城樓上望風的,這城裏最高的樓也就三層,從十多米的東門城樓頂上看到西門那邊沒有什麽阻礙,遠遠的隻看見一行火把在西門外的官路上越行越遠,大緻數了下數目,猜應該是胡匪退走,連忙下來報信。
“啊,就撤出去了。”劉建雲說了句不合适的話,但此時大家都沒留意。“快,找幾個人去探探,還有找些人去救火。”複盛飯館被燒的差不多了,能滅的也就隻有旁邊的一些地方。不久去探查的人跑了回來,大喜道:“老爺,胡子真撤了,真撤走了。”
此時劉建雲已經大概猜到胡匪爲什麽會退走的原因了,不再懷疑,也不追擊,隻命令看緊城門,餘下的人都安排去救火,自己則去基督堂向幾位老爺報告了。很快,城裏就響起了鑼鼓聲,幾個甲勇扯着嗓子在喊胡匪退了,又叫喊着走水救火之類,基督堂裏的人們終于松了口氣。
這一夜,五十三個巡警,二十二個士紳帶來的鄉勇、八個護廠隊員還有九個不走運的百姓被打死,十五個人負傷,胡匪自己則扔下了一百七十餘具屍首,和十六名重傷者。财物方面損失的大頭就是巡警局丢了六十八杆毛瑟造快槍和幾百發子藥,以及二十八匹乘馬,還有就是城裏最高檔的複盛飯館變成了焦土。
第二天中午待鍾觀光醒來往縣衙去的時候,街道都已經收拾幹淨了,城裏到處挂着白布,不時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昨天死了的五十多個巡警家裏大多都是住城裏的,好不容易走到縣衙,縣衙卻也是一陣嚎哭聲,打聽之下門房說是李景明的家眷正在裏内。原來秋縣令知道昨夜李景明殉職原委之後,于是上午就把他的家眷招來撫慰一二。鍾觀光在門外等了半響,廳堂裏哭聲才歇,一會下人就過來請。
廳堂裏秋縣令眉頭不展,此次匪來,死傷甚巨,光是幾十個人的撫恤銀就無處着落,本來嘛這些巡警的開支都了開征巡警捐籌來的,平時就不大夠用,這次又要如此大的開銷,真是無處着落。
鍾觀光見他在沉思,不好打擾,隻輕輕的說喊了聲“老爺。”
秋縣令這才回過神來,“憲鬯啊,你來了啊。”頓一頓又說道:“哎,匪賊橫行,地方不靖啊,昨夜要不是你在,怕我這腦袋都掉下來了。”
鍾觀光知道這胡匪攻城都是這鐵路公司惹出來的,當下拘謹不安的道:“老爺,此次胡匪攻城,都是這鐵路公司惹的,小侄實在有罪啊。”
鍾觀光的坦誠讓秋縣令不由得點點頭,就事論事的話昨天的事情還真是這鐵路公司惹出來的,當然這隻是愚民之見,“憲鬯勿擾,李總巡等累受國恩,此次爲國殺賊,死得其所,何況這通化地處偏僻,修路搭橋功德無量,再加上如今俄國虎狼之性,我等不修鐵礦,則路全在他耳。憲鬯,在這關外修路,利國利民,善莫大焉。”想起國事不暢,他又長長歎了口氣。
鍾觀光見其歎氣,以爲他是爲昨夜後事煩惱,想來打死三四倍的胡匪上面完全能交代的過去,怕是爲撫恤銀發愁。想到适才街上聽到的哭聲,咬咬牙道:“老爺,不管怎麽說也是這鐵路公司惹的,小侄該對死傷之士勇撫恤,不然良心不安啊。”
昨天死者加傷者可有八十多人,加上鍾觀光的護廠隊可就有近百個人,秋縣令見鍾觀光說的堅決,正爲撫恤發愁的他心中大慰,寬聲說道:“好。好。憲鬯有仁愛之心,财貨自當渾渾如泉源。”又說道:“此次巡警死傷殆盡,縣城防務空虛,憲鬯可否任這巡警局局董一職,你麾下劉自生武事娴熟,不知道可有功名,有的話正好任巡警局總巡一職。”
此時通化縣城的防守力量全無,槍械也被胡匪搶走了,要不是有鍾觀光的護廠隊在,那就真成不設防了。雖說今日已經下令抽調縣内其他區的巡警過來,但這樣地方上的防務就空了,本來通化就不是富縣,收的巡警捐根本不夠養活額定的五百巡警,現在全縣巡警加起來滿打滿算也就最多一百多人,昨夜一下就去了三四成,不填補這空子,那匪患将不絕。
鍾觀光心中默想之後就知道秋縣令的打算,心下卻是暗喜,假裝慌張問道:“秋老爺,劉自生本是南京陸軍學堂的學生,俄事一起意獻身報國,故退學後就被我招攬來了關外。可是我等皆非本縣之人,任此官職是否不妥啊。”
“沒有什麽不妥。隻要能保境安民。”秋縣令定下了調子,“昨夜之事,我已經寫好了文書,已經把你和劉自生剿匪之功奏上去了,此次剿滅胡匪近兩百名,你等又有功名在身,任此職無甚不當的。”
見他定了調子,鍾觀光不在多言,又問道鐵路公司大會之事。
秋縣令上午就和衆士紳通過氣了,大家經過昨晚對鍾觀光這個龍頭還是比較認可的,關外之地不同關内,拳頭硬不硬是事情成不成的關鍵。“今日士紳就會到齊,待今日休息一日,明日開始吧。”
鍾觀光對此沒有異議,自己既然不去安東接貨,那麽一時時間也不急,明日開會,那麽自己就要可以開會接貨一起辦,完了就應該去京城跑鐵路這檔子事情了。
翌日的鐵路公司籌建會議開的異常成功,通化、寬甸、恒仁、白山、臨近、興京等地都處山林,交通委實不便,雖有渾江可以通船,但是航道沒有清理平時一般也就是裝兩百石的木筏,而且還時日甚久,冬日又要斷航,對開鐵路公司都非常贊成。本來對一千萬兩的總股本有些驚異,但鍾觀光這邊就認購了六百萬兩,加上張骞的信箋一念出來,會場的士紳都興奮起來,一時認購踴躍,剩餘四百萬兩也很快認購了近五十萬兩,總的算起來這鐵路公司還是有三百多萬兩的差額。
鐵路既然出了大血,那麽教育會的募捐就出的少了,陳去病說的口幹舌燥也隻募集到了三千多兩銀子,其中還有鍾觀光的一千兩在裏面,弄得他很不高興。回去之後直說在關外之地太窮。其實這關外山林之地本來就不富裕,要是放到江浙這鐵路公司不要說一千萬,就是兩千萬也是一天的事情。來關外越久,鍾觀光對此越是對這裏充滿感情,不爲這天地,隻爲這裏的百姓。昨夜自己和衆人縮在基督堂内看到鍾聲之下齊聚東關拿着木棍的甲勇,晚間聽到劉建雲感歎李景明如何義無反顧決死沖鋒,他就感覺心中激蕩不已,江浙百姓也是如此勤勞質樸的,但那種悍勇和義無反顧卻并不多見,真是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啊,不自覺中,鍾觀光已經把這關外之地當作了第二故鄉了。
大事既了,除了跟秋縣令談巡警局之事,鍾觀光就耐心的等航船北上。中秋後四日,劉建雲來報:船到了。鍾觀光立馬起身欲出門,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自己是個大人物——因爲前次胡匪襲城之事,加上各縣的士紳鄉勇添油加醋,整個東邊道甚至包括奉天都知道通化有個鍾老爺一夜殺了兩百多号胡匪,而且爲人極爲仁義,死傷者不管是不是自己下屬都給撫恤。這些傳聞弄得他很是羞愧,胡匪襲城當晚最英勇是李景明和那些手持木棍的甲勇,自己可是怕的打顫躲在洋人的基督堂裏。
“我就不去了,你帶着人悄悄的出城,一晚上功夫要把貨卸了。”鍾觀光自己目标太大,出城不歸怕不保密,還是明日白天去看看吧,劉建雲得令之後匆匆的去了。
第二日早上,一艘三百噸的鐵船停在了縣城東面的碼頭上,這渾江從來沒有進來過這麽大的船,全縣的人都跑到東門來看熱鬧,因爲隻有一個專用碼頭,另外一艘船隻能在河面寬闊處等前面這艘卸貨完畢才能上來。虞自勳不在船上,船入關之後他就下船回東京去了,爲打通關節他在安東已經一個多月了,東京的事情多有耽誤。趁着輪船卸貨的當口,鍾觀光坐着小船來到了老虎砬子,此處已經有三十多個護廠隊守着了,兩挺馬克沁機槍也被劉建雲拿出來了,交錯架在各處要點的草棚裏。
鑽過山洞口僞裝,鍾觀光就看見了一排排木箱子一直延伸到山洞最裏面。劉建雲安排的很仔細,地下都墊了原木以防水,上面都蓋了油紙,油紙下是草墊。空氣裏都是鋸木味道,但一打開箱子,一股槍油味撲鼻而來,木箱裏裝滿了步槍。鍾觀光對槍絲毫不了解,隻問劉建雲:“這槍怎麽樣?”
“全都是洋人的好槍,雖說是用過的,但膛線都沒磨多少,保養的也好,而且槍是最新式的,比朝廷用的套筒要好。”劉建雲愛槍如命,昨夜卸完貨就按照貨單挑燈夜戰把這些槍都過了一遍。“一共一萬令三十八杆,有六千六百七十杆新式步槍,三千三百六十八杆和朝廷現在配的一樣的毛瑟槍,隻是工藝更精,槍也輕些。還有就是一些配件。”那一千杆英國步槍已經在轉移的時候運至滬上陸行工廠,打算賣掉。
鍾觀光有密碼信件,楊銳在電報裏已經把這批槍的情況詳細介紹過了,他就怕多少缺失了。“子藥在哪裏,數目對嗎?”
“子藥在裏面,”劉建雲把鍾觀光帶到裏面,“我對過了,數目都對,新式槍彈三百萬發,毛瑟槍彈三十萬發,機槍彈二十萬發。其他還有一些炸藥。”
鍾觀光轉了一圈後就沒什麽興緻了,吩咐劉建雲務必看好之後就簽字帶了一杆毛瑟式步槍和一些槍彈給陳去病。此人雖是文人,但卻極好武事,這幾天出去打獵因爲不懂藏匿蹤迹,近不了獵物之身就老怪霰彈槍射程太短,以至他每去基本都是空手而回。看過軍火的當夜鍾觀光就通知衆人開會安排後面的事情,第二日就帶着鐵路和礦産的各類文書和十多個護衛離開通化往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