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大家一陣哄笑,汪瑤庭也不滿的瞪了這位同僚一眼,孫建臣更是着急,指着章太炎道:“章炳麟,你,你,你先供。”
章太炎是整個公廨最受矚目的人了,他長發披肩,穿着一件類似袈裟的東西,聞言笑道:“啰裏啰唆一大篇,累死我嗎。我嗎,章炳麟,浙江餘杭人,年三十六歲。先曾讀書,後來……去年回國,去年夏曆十二月在愛國學社任教習。因見康有爲著書反對革命,袒護滿人,所以作書駁斥。律師所控書中載湉小醜四字觸犯清帝聖諱一節,我隻知道清帝是滿人,不知道所謂聖諱,小醜之醜,本作類字解,小醜即是小孩子之意。至于蘇報有關論說、還有複興會等事與我無關,完了。”章太炎學問高深,小醜硬被他說成小孩,在堂諸人對此毫無辦法。
孫建臣心想,這個章炳麟是當今名士,肯定中過舉人、進士,便瞪着兩隻無光的黃眼球問道:“哪一年得的科名啊?”
章太炎轉過臉,對站在旁邊的鄒容笑道:“我本滿天飛,何巢之有啊?”周圍一陣哄笑,陪審官迪比南打破尴尬,喝道:“肅靜,下一個,鄒容供來!”
鄒容雙手背負身後,頭揚起,滿臉不屑一顧的神情,“本人鄒容,四川巴縣人,十八歲。《革命軍》是我寫的書稿,不知道怎麽遺失,後來在馬路上看到有人出售此書。至于何人出書,不知,書價多少,不知,蘇報如何評論,不知,完了。”
古柏立即質問:“既然書稿被人竊取出版發售,爲何不出面禁止?”
鄒容理直氣壯的反駁道:“我既不代表巡捕房,又不代表滬上縣衙門,有什麽力量能禁止他人出售呢?”
古柏無語默然。
之後是報館賬房程吉甫、報館老闆陳範兒子陳仲彜,蘇報的夥計,假冒孫忠山的鎮江混混錢保仁、蘇版的主筆之一維新黨人龍澤厚,書報攤主時稱野雞大王的徐敬吾一一供訴。
這些人當中,直接被抓是徐敬吾、程吉甫、章太炎、陳仲彜、錢保仁這四人。之前清廷派過來辦差官員俞明震已經私會過吳敬恒,勸諸人逃逸,但是章太炎因爲中國教育會和愛國學社分家的事情和吳敬恒不合,對他的勸告不當回事,當巡捕來到愛國學社的時候,章太炎反而迎上去:“其他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我就是。”巡捕上來把他拷走了。之後到了牢裏,又要來紙筆寫信給鄒容和龍澤厚兩人,邀兩人自首一起坐牢,龍澤厚當晚便來了,鄒容第二日一早也來了。
訊畢,章、鄒等人仍然在巡捕的重重保衛下押回老巡捕房。走出公廨大門,聞訊守候在門外想一睹造反英雄風采的人擠滿了街口弄堂,章太炎站着馬車上,十分激動,朗聲吟誦:“風吹枷鎖滿城香,街市争看員外郎。”
初審完畢,當日王季同和蔣維喬、葉瀚等人又聚在一起商議。蔣維喬問道:“小徐,工部局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王季同的消息就是通過鍾觀光從呂特那邊弄來的,“現在公共租界輪值的是美國領事古納,他被那個福開森給蠱惑了,現在還是贊成引渡。不過英國領事不贊成,現在是美國、俄國、法國贊同引渡,德國中立,英國、日本、意大利不贊成引渡。”福開森是南洋公學的美國總辦,素來和朝廷大員關系很好,清廷通過他做了美國領事的工作。
張繼聽到法俄的态度,大聲道:“法俄是公報私仇,當初就是我們學社發起拒法拒俄的,真是些王八羔子。”
衆人對張繼的意見深表認同,葉瀚道:“小徐,前次報紙輿論不是宣傳的很好嗎,這美國領事古納怎麽如此做法,美利堅國不是宣傳自由平等博愛嘛。能否從這些對其施壓啊。”葉瀚看到前段時間,報紙輿論被引導的很好,深感佩服。對王季同背後的力量很是震驚,要知道,光請律師的那幾千塊就不是一般人能出的起的。《革命軍》裏的竟成應該就是之前學院的商學教習楊銳,這王季同估計就是和楊銳一起都是複興會的人。心下雖然如此想,現在人多嘴雜也不好表露出來。王季同點頭,“我等下就去安排。可惜沒人熟知這古納的往事爲人,要不然就更有針對性了。”
王季同說的是中國傳統的诋毀套路,就是揪住被诋毀之人的昔日失德往事不放,然後窮追猛打,但是這美國領事出身在美國,他的一些事情諸人是完全不知的。看來隻有抓住美利堅國的自由平等博愛發言了。
時間很快的到了7月21日,這是第二次審訊,按照程序此次應該是輪到被告律師出庭辯護了。之前的審訊,律師團說服了被告諸人應該如何作答,隻是章太炎和鄒容還是不屑避罪,他們主動來坐牢就是要代表四萬萬漢種和五百萬滿洲種對博公堂。最後王季同把楊銳的電報給到章太炎看,認爲并說如果此次如果諸位平安出來,那清廷反他的人将更多,是以章太炎和鄒容才改變初衷。
律師團爲諸人做的是無罪辯護,清廷律師隻有擔文和古柏兩人,而律師團這邊人員衆多,特别是滬上最大的律師事務所的哈華托更是言辭銳利,把擔文和古柏兩人駁的無地自容。這哈華托本在曆史上本是清廷後來所請的律師,但是現在卻被學社請了,主審官汪瑤庭和谳員孫建臣聽的如坐針氈。實在沒有辦法了,清廷律師古柏開口要求停止會審,“此案之外另有交涉,事機尚不成熟,今日不便在堂上申述。等到交涉停當,”
律師團馬上反駁:“古律師所謂改期會訊,堂上不能允準,”接着,律師團博易就古柏提出的交涉問題向谳員孫建臣提出質問,:“古柏律師所說的交涉事機,交涉什麽,與何人交涉?”
這事情和古柏無關,他不答話,而孫建臣唯唯諾諾,不敢作答。
哈華托接着追問:“現在原告究竟是什麽人,是政府呢,還是江蘇巡撫,還是滬上道台?”
古柏說道:“我代表清政府。”
哈華托要求其出示原告委托書,古柏表示沒有。孫建臣知道問題無法回避了,便吞吞吐吐的回答:“章、鄒等犯系奉旨着江蘇巡撫拘捕的,本府隻是遵命奉憲劄行事而已。”爲了表示所說,一面拿出江蘇巡撫的劄文出示。
哈華托冷笑道:“堂堂中國政府,原告和法官卻同爲一人,這樣能得到公平的審批嗎?”谳員孫建臣不能答。
哈華托立即乘機反擊道:“原告律師如果不能指出章、鄒等人所犯何罪,又不能指明交涉之事,應當将此案立即注銷。”此言一出,大堂一片嘩然,汪瑤庭和孫建臣面面相觑,這案子要是注銷了,那他們的官位也就做到家了。他們也不喊肅靜了,隻看向自己的律師古柏和擔文。古柏無言以對,擔文說道:“我建議今日暫時休庭,待政府将交涉完畢再确定開庭日期。”這事情沒有辦法辯了,隻能拖了。
汪瑤庭和孫建臣如蒙大釋,連忙宣布休庭,開庭日期待定。陪審官英國副領事迪比南也隻好表示同意。
案件就此打住了,沒有明确的下文。王季同又和衆人商議了幾次,但都是無可奈何,唯有的辦法就是讓報紙輿論保持一定的熱度,使得這件事情不被大家所淡忘。大家深信這清廷一定是在和各國公使和滬上領事團商議引渡之事,因爲在租界有律師團的存在,公廨難以定罪的。雖然知道,但卻無計可施,自己和那些人不是一個台面上的,這就隻好聽天由命了。
案件告一段落,王季同也終于有時間來處理那些學生們來了,他沒有什麽口才,但是最近爲學社的奔走大家還是看在心裏,這日他召集學生在儀器館的教室開會,王季同在黑闆上寫了三個選擇,一是革命,二是遊學,三是做工,然後說道:“我向來不喜多言,今日有這三個選擇,一爲革命,滿清昏庸,興國無望,革命是唯一正解。二爲遊學,今中國技不如人,處處仰洋人鼻息,遊學學成之後,可富強中國,三爲工作,如家貧則可以做工,也可養家糊口。此三者,大家考慮三日後選其一,再書于信封告我,信切記封口。選革命則可安排随竟成先生去革命;選遊學者,隻要考試過關則可以安排遊學,學費路費勿憂,考試不合格者可以下次再考;做工則會妥善安排。”
王季同面無表情把話一說完,教室裏近百名學生開始熱鬧起來。王季同複問道:“同學們可有不明之處?”
有學生問道:“請問先生這革命如何革?”
王季同還是面無表情,說道:“《革命軍》序言裏有說,至于具體如何做法,我也不知。”
接下來又有學生問:“遊學何往?”
王季同則說:“遊學往日本、德國,先在這學習德語和日語,在滬上通過考試就可出發,到了那邊之後再選學校。”此時去德國的人還是很少的,這時候大部分人去日本,但是德國也想通過收取遊學生擴大自己在中國的影響力,這和美國日後退還庚子賠款在中國辦學是一個道理。呂特那邊已經發話,隻要在滬上通過領事館的考試,那麽德國将免收學費并提供獎學金。
學生們對去歐洲遊學沒有反對,年輕人總是希望離家越遠越好,何況還有這麽多同學一起,更是不怕遠行。王季同見沒有問題,然後就宣布散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