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程莐他有一種非常想親近的想法,但是一直不敢有什麽直接的行動,兩人之間隻是一種潛在的隻可意會的默契,可是現在,因爲決定革命那麽和她的這種默契就打破了。去日本之前給她寫信沒有回信,回來之後也給她寫信但是依舊沒有回應。今天他實在忍受不住這種牽挂,不由分說的過來她家門口轉悠了。看着那扇緊密的院門和那小樓二樓左角第二個房間緊閉的窗戶——那是程莐的房間,是一次講到王子公主故事之後,送程莐回家她進院子的時候告訴楊銳的,隻不過楊銳一直沒有在窗台下呼喊過,公主的長頭發也就從沒有放下來。實在不行那就隻有登門拜訪了——在門口轉悠找不到思路的楊銳如此想的,在這個沒有手機的年代,隻有直接上門方爲正道,如果有什麽不測那也比現在幹轉悠的好。
正猶豫間,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擡頭看去卻是一個丫頭,常常和程莐來如意裏的那個,楊銳記不得名字了,隻感覺她性子甚爲潑辣,是滬上周邊人。小辣椒向來直話直說的:“楊西桑,濃還來裏廂做啥?濃上次啊,把小姐氣哭了,小姐說再也不要理濃了。”
見她說道上次張園的事情,楊銳感覺頭上似乎出了很多汗,卻又不好擦,沉聲說道:“上次是我不對,我當時……哎,這都怪我。”不想在這事情上被她繼續指責,趕緊問道:“我寫了好幾封信給你家小姐,她有沒有收到,有沒有說什麽啊?”
小辣椒見到楊銳滿頭是汗,咬着嘴唇猶豫半響,怪異的道:“濃的信,阿拉怎麽知道的了?小姐都說了,再也不要理濃了。”
楊銳見她說了好幾次程莐不要理自己,心中有些焦急了,隻說道:“我要見你家小姐,你能幫我跟她……”見小辣椒一臉拒絕的模樣,隻好道:“我不走了,就在這等你家小姐出來!”說罷便隔着馬路對着程莐家門口一站,打定注意一直等了。
小辣椒見楊銳一副認真的模樣,緊張的道:“濃等在裏廂做啥,小姐不會出來的。”接着又看下院門,神經兮兮的說道:“濃不曉得啊,小媽早些辰光過來了,不讓小姐出門亂走,伊不會出來的。”
小媽,怎麽什麽時候多了這個角色了,楊銳很是奇怪,問道:“小媽是誰?”
小辣椒見他不知道,像是下決定似的說道:“就是老爺的二太太,一直要讓小姐和表少爺結親的。濃還是走吧。”原來是個後媽角色,就不知道這個後媽是怎麽個形象是個尖嘴利牙的呢,還是和藹可親,不過看小辣椒的樣子估計是前者的可能性爲多。楊銳臉上微笑,心中卻是苦悶,感覺和程莐之間的事情越來越戲劇化,富家女、後媽、表哥、包辦婚姻這些東西應該隻在秦瑤的電視劇裏才有的東西怎麽在這裏遇見了,太複雜的東西總是難以完滿,還是簡單些好。
小辣椒見楊銳不爲所動,又說了兩句就匆匆的進院子了,不過一會又從院子裏出來,見着楊銳還在門口,說道:“濃還不回去啊,小姐不會再見濃了。”說罷上前把一個東西塞在楊銳手裏,轉身便回去了。
楊銳隻覺得手裏多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卻是條鏈子,不由得苦笑一下,摩挲着它的同時隻感覺胸膛上忽然開了一道口子,風呼呼的灌進去心裏涼飕飕的。這鏈子就是自己送給程莐的那條,穿越的第一天因爲有它在自己才安頓下來,便感覺它是能給人帶來好運,某一天就把它送給了程莐,卻想不到今天它又被扔了回來。
楊銳傻站在街邊發呆的時候,對面院子二樓窗戶後面一個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正透過玻璃仔細的望向這邊,她邊看邊問道:“你把東西給他了?”
仿佛是壓抑着呼吸,小辣椒低聲道:“是的,太太。阿拉給伊了。”
“那他怎麽還不走?”中年女人似乎在窗戶後面看了很久了,神色很不耐煩。
“阿拉不曉的。阿拉……”小辣椒低着頭看着腳尖,不敢不回答女人的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好了。他一會就會走的,你記住了,這事情不能告訴小姐。哼!”說罷中年女人轉過身瞪了小辣椒一眼,不待她回話便出房間去了。
楊銳站在街邊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感覺還是算了吧,都是成年人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此結束也算圓滿,希望她以後能過的好;再說自己要幹革命,如此輕裝上陣也不錯,今後女人還會少嗎?帶着這樣的思緒,楊銳又回到了儀器館,虞輝祖過來說道:“張四先生回來了,應該是上午到的。”之前讓他幫忙關注張謇的回來的消息,現在終于知道這位張四先生回來了。
就在等着他回來呢,楊銳其他的心思都抛一邊了,連忙要拉着虞輝祖一起去拜訪,虞輝祖不明所以,估計是鍾觀光還沒有和他說煤礦的事情,也就不好解釋,先拉着他出門再說。張謇是住在大生紗廠的滬上辦事處,他把辦事處設在滬上估計也是爲了銷售成品,進口棉花。
大生的辦事處就在十六鋪碼頭的一個弄堂裏,按照拜訪的規矩先遞上了派帖,其實也就和後世的名片一般,隻是沒有那麽花俏,略大的紅色紙片上豎寫着名字,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名字寫的越大态度就是越是恭敬。
兩人在門外一會,就被請進去了,進了裏面,張四先生已經在客廳迎着了,雙方見禮之後,張四先生先是道謝,這次去日本他不光是看了大阪博覽會,一些學校什麽的也是去看了,虞自勳在那邊找了味精會社的人把他招呼的很好,行程食宿都很用心。狀元郎道謝,兩人都是不敢受的,這話題過了之後,就不由的說道日本之行的感受了。
張四先生摸着胡子歎道:“此去日本,感觸尤深啊。日本全國與兩江總督之地相等,南洋之地則數倍不止,然相較之下,我不如多矣!”看來這次遠行還真的給他帶來了很深刻的感受,自己想想也是,日本就那麽大的地方,爲什麽能有這樣的發展,特别是後世經濟排名在世界上隻在美國之後,可本身又沒有什麽資源,連糧食都要進口。中國的資源一定是要比日本多的,可就是經濟比他不過。
虞輝祖是對日本沒有什麽概念的,儀器館是三人中也就他沒有出過國的,隻在館裏做阿大。楊銳想知道在這次震撼之後這位狀元會有什麽舉措,自己也好借鑒借鑒,于是問道:“張四先生的感觸我也深有同感,這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就開始富國強兵,三十年下來已經大成了。隻是不知我中國目前該如何改善?”
楊銳說的不是“我大清”而是“我中國”,張四先生估計是見留學生的時候正好趕上拒俄,對革命黨的一些說辭也就不感冒了,也沒有對“我中國”這個詞有什麽不良反應。說道:“就所知而言誰爲重,則是教育爲第一、工第二、兵第三、農第四、商最下,是以我大清以教育爲重,此救亡圖存之根本。”
看來有識之士的藥方都是一樣的,都是教育救國,隻是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日本能夠教育救國的前提是政治穩定。當然對于這些,楊銳不好去評價,隻好說些客套話。談到這裏,張四先生似乎感覺到楊銳今日之來似乎是有事,就客氣的問道:“竟成今日來除了聽我說些日本之行之感,似乎還有其他事情?”
本來是還想預熱一下的,見他說破就隻好直說的:“今日前來還真是有一事相談。”見張四先生點點頭,就自顧自的往下說了:“英人借庚子之禍侵占我開平礦,心中憤概不已,再則隻滬上一地,每年銷煤就近千萬噸,基本都是日本、台灣、澳洲,英國、俄國所産。我國大煤礦也僅爲開平一家,現在開平被奪,這煤就再沒有我國的份了。我是想在江浙一帶開一煤礦,這于國于民都是好事。”
張四先生撚着胡子一邊聽,一邊在想這年輕人是想自己怎麽幫忙,見他說到江浙一帶開煤礦,回過神問道:“竟成可知,江浙一帶本無煤礦,有也是泥煤,不堪大用的。莫非竟成發現其他可采之礦井?”
虞輝祖也是在奇怪的看着楊銳,之前還以爲隻是拜訪,現在說出個煤礦來了,這是之前沒有說過的,也不生氣,隻看楊銳怎麽說,如果真的是有煤礦,那麽有張四先生入股,這事情就有八九成可以成的。隻見楊銳心有成竹的笑了笑:“是說江南少煤,但是也不是沒有,現發現一大礦就在太湖岸邊,我已經請美國工程師探查過了,這儲量也可開個幾十年,煤質與開平不同,隻适合鍋爐用,煉鐵卻是不能。”
也許是聽說有美國人探查過,張四先生聞言點點頭,隻問道:“那竟成想老夫幫什麽忙呢?”
楊銳回道:“這煤礦在湖州長興縣境内,此地靠近太湖,隻要建碼頭就煤礦就能運抵各地,初步投資也在百萬上下,購進西式設備,開井兩口,建成後每年産量在五十萬噸左右。因爲臨近太湖,運力人力都比開平礦少,一噸煤運到滬上也就是二兩以下,按目前的市價算一年的盈利不會少于一百萬。在下是想張四先生也參一股,畢竟在官面上的事情我們也不熟悉,還要請張四先生出面爲好。”
張四先生還是撚着胡子,隻在聽說投資的時候手微微頓了一下,盈利什麽的聽完之後還是不顯于色,見楊銳說完,感歎道:“和竟成比,老夫不知爲何就感覺自己老了。”這話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笑畢,張四先生又說道:“隻要竟成你看得準,那老夫就幫你挑這個頭,至于股份現在紗廠雖有盈利,但是花貴紗賤,利潤日薄,每年都要花巨資囤花,不然則難以爲繼,眼下隻能認一成股了。”
聽到他支持,楊銳這心就徹底放下了,後世開礦是千難萬難的,他不知道現在滿清是在雲貴和四川辦了幾個大礦虧損嚴重,實在是對自己辦礦沒有信心,不僅如此,還把在辦的大部分礦都改爲商辦了,連張之洞的漢陽鐵廠也交由盛宣懷出來改成商辦,而且庚子賠款數額巨大也就沒有閑錢辦礦修路了。現在的辦礦隻要資本殷實,家底清白,官府都會批的,當然需要打點的也還是要打點的,可如果張四先生出面,這打點的費用減少很多。當下說道:“那明後兩日我就把資料送來,好申請執照,還請先生費心了。”
正事已了,雙方閑聊一會,張四先生就端茶送客了。出了門,虞輝祖連忙問道:“竟成,這辦礦事情重大,怎麽這麽急就定下來?”
他這話不是生氣這事情不和他商量,而是辦礦風險巨大,一旦虧損整個工廠都要被拖累。楊銳也知道這事情辦的急了,來不及和他溝通,就耐心的說道:“含章啊,這事情也就是前兩天剛定下的,本來我昨天和憲鬯說的時候讓他告訴你和華封先生的,可能他還沒來得及,這礦我找洋人看過了,煤質、儲量、開采難度都沒問題的,就是那裏是在山裏,路不好走些,但這也不是問題。”
虞輝祖聽他說的這麽有底,自己也就更爲放心些,又問道:“可我們這些人都不懂得開礦啊,你準備讓誰去管這事情?”
這問題楊銳早就想好了,說道:“我們是沒有人懂怎麽開這個礦,不過我知道哪裏有。”
虞輝祖追問道:“哪裏有?”
楊銳笑了笑說道:“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