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在一瞬間裏小鳥都吓出了幾滴水來,他可是一點都沒察覺,一點都沒發覺啊。對方是什麽時候把這封信放到他手底下的呢?
剛才因爲拍手叫好而紅起來的臉面現在是蠟白蠟白。
猴子看着信封,上面隻有四個字:侯先生啓。人是再無一絲喝茶聽曲的興緻了。也沒拆開信封,直接把信往兜裏一揣,起身離開了茶樓。
雖然這信封上沒有署名,可直覺告訴猴子,這封信來自老劉他們。
回到家中的猴子拆開信封,然後整個人都沉寂了,對放竟然能把他的家世查的那麽清楚。
屋子裏早早就滅了燈,但他人卻睜着一雙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黃昏時候猴子出門了,沒走多遠他就看到了青年那張冷臉。兩人會合後往夫子廟走,在秦淮河邊等了些許,老劉就來了。
三人兩前一後在夫子廟一代轉悠了半個小時,青年這才帶着猴子進了城。猴子都還以爲對方的老巢在城外的夫子廟這一片呢。哪知道是要進城,當然這也可能是他們的又一個障眼法。猴子第一次去見人,别人要是能徹徹底底的相信他才有鬼呢。
仨人到了城裏也依舊在兜圈,直到天色完全的黑了下來,青年和老劉才一左一右的夾着猴子進了一家不大的旅店。
這家旅店的檔次不高,更不是什麽連鎖店,但生意依舊很好。
客棧裏鬧哄哄的,現在正是晚飯的鍾點麽,酒菜的香氣混合着客人們的勸酒聲,讓猴子清清楚楚的認識到這段日子裏究竟有多少人從全國各地的跑來京城。
飯菜的香氣撲鼻,猴子大吞了口饞涎,他從昨天到現在就沒怎麽吃飯,家裏頭也沒人做飯,就吃了半盤剩下的點心果子。老劉帶着他上了客棧二樓,走到一間客房旁,那守在門口的也是一個青年漢子,見了他們隻是眼光掃了一下猴子,就點了點頭轉身去敲門。
猴子雖然隻被那人掃了一眼,卻像是一盆冷水澆頭,這人的眼光真的很兇。但看樣貌不像是中國人,或者說可能是桂省、雲南那邊的人。皮膚黝黑,眼眶深,高颚骨塌鼻個,個頭不高,但很精瘦。
屋裏頭喊了一聲:“誰啊?”卻是字正腔圓的燕京話。
“掌櫃的,是我,阿貴!”老劉答道。
“阿貴?”猴子眼睛轉了轉,難道這老劉叫劉貴麽?他還是第一次知道。
那房門“吱呀”一從裏拉開,一個跟老劉年紀不差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後向外頭望了一眼,指了指跟在老劉身後的猴子,問道:“這位就是侯先生了?”
“可不是麽。”
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這放倆人進了屋。青年留在了門外,跟另外一個青年恍惚是門神一樣立在門口兩邊。這排場可不小,但也很正常。南京城,或者說是各大一線二線城市裏,沒到秋冬季上皮貨的時候,就經常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獵手組隊來做買賣,那一個個不僅僅五大三粗,而且殺氣逼人。
老劉他們僞裝的那也是皮貨商人,而且拿出來的皮貨都是上等材料。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他們的身份。這幾個年輕人一臉彪氣,虎口還有膙子和經常開槍留下的熏黃,不拿個獵人身份遮擋可不成。
猴子到了屋裏一看,發現屋裏還有兩個年輕人,滿臉戾氣,此外還有兩個老熟人。是的,老熟人。都是在南京城做灰色生意的人,彼此照面是不多,但熟面孔啊。而這倆人的中間,面朝西,一張圓圈太師椅上正端坐一人,一身的短裝,做商人打扮是個中年男子。
“哈哈,我當是哪個侯先生呢?原來是你個老小子。你小子也要做這買賣?”坐在右手凳上的一個‘老熟人’扭頭向猴子喊了一聲。
那個坐在另一邊椅子上的‘老熟人’則皺了皺眉頭,向那中間的中年男子說道:“艾先生,我老徐說話不好聽,但這是出于一片真心實意,你且多擔待一些。猴子這家夥可不是什麽老實人。你說來人手裏有槍,猴子他手裏的确是有槍,但跟他做買賣是一回事兒,拉人入夥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人多嘴雜啊,這若是走漏了風聲,咱們誰都跑不了。”
徐山是一個在警局裏曾經二進二出的老油子,可沒多少人知道他是一個旗人,現在徐山說話的時候臉上可一點油滑都沒有。他也毫不在意猴子那變色的臉龐,因爲他相信房間裏的那兩個年輕人的身手,絕對可以在猴子弄出聲響之前制服了他。
中年人打了個哈哈,說道:“徐先生多慮了。侯先生乃是英烈後裔,與僞漢有着國恨家仇,豈是反複無常之人?”
那日賣槍,範書生走了之後,猴子與老劉兩人可是好生的說了一通。然後他們也在這幾天内查證了侯亮的話屬實。中年人願意把猴子拉入夥來,那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還得到了倭什讷認可的。
這中年人隻是倭什讷手下的五個行動小組之一的負責人,猴子他們這個時候才不會接觸到倭什讷呢。能接觸到行動小組就是他們的天花闆了。
而倭什讷的行動組又僅僅是皮特手下領導的衆多組之一,所以說這次英國人下的力氣可不小。
那中年男子說完,向猴子打量幾眼,說道:“侯先生,咱們的生意可是殺頭的買賣,你現在能到這個地方來見我,這就是想好了。現在跟你說的再透扇一些也不打緊,可是你聽了之後就得寫下誓狀,摁下血手印,若是你走漏半點風聲,咱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饒不了你,就算我們都死光了,我們背後的人也不會饒了你。”
一些話那是必須在入夥的時候就挑明的。
猴子不在乎的一笑,“艾先生,我的身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幾天裏想必你們也求證過了。這些惹人尴尬的話還是不要說了。該立的規矩,我侯亮沒有二話。隻不過咱們之前也是說好的,五萬塊,不二價。”侯亮這個認錢不認人的人可真沒有豁出去小命給自己爺爺報仇的打算,全天下他這樣的人多了去,陳漢朝坐天下的時候,打死的綠營、團練、八旗,殺得貪官污吏,滿清狗腿子,多的不比長江口的魚少,可那些人的後人能豁出命來給先人報仇的又能有幾個?
中國人要是一百萬個能有這樣思想的人,當年的滿清鞑子也坐不穩中原。
所以,國恨家仇啥的就省省吧,錢才是最重要的。
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猴子能給倭什讷這種人行行方便,可現在倭什讷的行動已經影響到了他的生活了。這南京城混黑的人裏頭可是很有那麽幾個知道他手裏有感狙擊槍的,更知道他能搞槍,日後在京城裏真的出事兒,他還能在這兒舒舒服服的待着嗎?
猴子已經早打定主意了,拿到錢了就走人。所以,對他來說,簽字畫押都是虛的,花花綠綠的鈔票才是實實在在的。
“五萬塊不是個小數目,但侯先生你放心,這五萬塊一毛錢都不會少了你的。”艾先生臉上笑的宛如一尊彌勒佛。他目光看向眼前的三個南京的地頭蛇,這三人沒有一個是鐵了心的跟着他們鬧事的,一個個不是爲了錢,就是爲了權。
是的,灰色地帶裏的‘權’那也是權。抱一條大腿,有一個大靠山,那就是權了。可是他們組要想在南京城裏搞出大新聞,還真的離不開他們。
“咱祖上能在大清朝得享富貴,哪家哪戶不是提着腦袋拼出來的?死了,那是腦袋一顆;活下來了,就是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
“當年老祖宗們走過的路,現在咱們也一樣能走的通。”
“你們都該知道,這僞漢正在跟歐洲人打的不可開交,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國運之戰。”
“大西北拖拉了百萬大軍,美洲上也有水陸好幾十萬人。”
“這一戰僞漢要是赢了,他們就是這地球上的王;可僞漢要是敗了,那就是勢如山傾,不可挽回。”
艾先生越說臉色越是通紅,興奮地已然是充血了。“你們說這僞漢的天下是握在誰的手心裏?”
“是陳鳴這賊酋,還是陳鼎這個新皇帝?”
“兩三年前的陳鼎他算個屁啊,這僞漢的江山就維系在陳鳴老賊一人身上。”
“隻要我們借此機會行那博浪一擊,僞漢必朝野大亂,屆時他們在前線的軍隊還能有戰心嗎?等到前線的一百多外海陸主力兵敗如山倒,那僞漢還憑什麽威壓天下?”這艾先生是直接省略了陳漢的預備役和國内地方鎮守的大軍了,就算是重新征召退伍軍人回部隊,也等不到歐洲人打進來,軍備一等一的幾百萬大軍就會重新編入陳漢軍隊的花名冊。
實際上這些話都隻是艾先生忽悠猴子他們的,歐洲聯軍在這位艾先生的口中已經變成了他們宗社黨的可靠盟友,這次他們行動的目的就是刺殺陳鳴,配合歐洲聯軍在戰場上的大反擊。
而且陳漢國内的封疆大吏中也有他們的内應,屆時隻要風雲聚會,滿清起死回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爲歐洲人是支持他們宗社黨的……
可事實上他們一行人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呢?那就是給陳漢的禅讓大典點一把火,讓中國丢一下人,僅此而已。他們根本就不奢望自己能真正的刺殺掉陳漢的重要人物。
而猴子他們會不會相信,就很難說了。隻不過這仨人都是好演員,演技一流,在艾先生話音落下後,立即就變得對宗社黨赤膽忠心起來,似乎一個個都被大清複國後的功臣,被來日的榮華富貴的許諾,給燒紅了眼。
但實際上呢?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侯亮是絕對不信的。因爲他十分清楚陳漢的軍力,龐大的預備役和健全的退伍兵動員機制,甚至就是現在那些在校的學生娃們,那都拿上火槍都是個好兵。
他是見過那些個娃娃兵列隊返回京城時候的模樣的。雖然一個個都是高中生,大學生,可在侯亮看來也不比當兵的差幾分。
可以說陳漢是有着廣大的軍事後備力量的,别說前線的百萬大軍會不會真的敗了,就算是敗了,陳漢轉眼間就還能拉起第二支、第三支百萬大軍來。所以這艾先生說的都是無稽之談,撒的是瞞天大謊。
猴子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倆老熟人有沒有被艾先生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反正他是早早就打定主意了。拿到錢了他就遠走高飛。
艾先生也是奧斯卡級别的演藝大拿,聽到猴子他們的話後,臉上小的就跟偷吃着了蜂蜜的狗熊一樣,絕對是幸福到極點了。
“唉,說來也是祖輩爺們不争氣。當年大清國要是個個都有你們這般的心思,我煌煌大清何至于被一個鄉下小财主給掀翻?
不過富貴險中求,這曆朝曆代就沒有兵不血刃的奪天下的。這八旗的祖輩們當年就是想明白了這個道道,披肝瀝膽,奮勇直前,這才占下了中原花花世界。隻可惜啊,一百多年的安生日子磨掉了八旗爺們的血腥,隻變成了不成器的廢物。但幸好還有咱們這樣的人,不忘大清皇恩浩蕩,咱大清國才複國有望。”
艾先生又是感慨了好一番廢話,猴子都覺得自己要佩服眼前的人了。這的确是一個當官的好料,他信了這家夥真的是那個傻子宗社黨的人了。不然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道上那些撒潑放狠玩命的人可都是使不來的。
接下來就是猴子的入夥儀式了,一副陳鳴的繪像被挂在屋子中間,猴子上前要先是吐一口吐沫,然後拿刀子直插陳鳴繪像的頭部、胸膛和下陰,這意味着三刀六洞+斷子絕孫。
真的是狠得不能再狠了。
猴子站在畫像跟前,說真的他真的是有些張不開口,雖然他心裏對陳皇帝并不怎麽恭敬,煩的時候或是清明過節的時候,還會沖着陳皇帝罵幾句,但說真的,要他如此亵渎陳皇帝的繪像,他是真沒幹過。
陳鳴的繪像在市場上流傳很廣,就像後世東方紅的繪像、銅像啥的一樣,都被人供起來了。這冥冥中就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壓制着猴子,讓他臉頰都抽搐了起來。
不過這個世界是物質的世界,可沒那麽多的神神道道,不管這猴子在遲疑了片刻之後,嘴巴張開一口濃痰就吐在了陳鳴的臉上。那叫艾先生看了叫一個高興。
當猴子把刀子把陳鳴的繪像捅出了三個窟窿之後,艾先生走上前兩步,說道:“從現在起,你侯先生子就是我宗社黨的人了,今後咱們兄弟同甘苦,共患難。”
侯亮很有一種在滿清的時候寫‘反清複明’的感想。不過當他拿到了艾先生預先支付的兩萬華元之後,侯亮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無比的真實真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