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在下關碼頭登陸的德川家茂這幾日過的不要太舒服了。他是此次觀禮中來到的分量最重的藩屬國領袖,可以說天天都有高層宴會邀請,德川家茂每日零點之前都沒有回國賓館過。也因此這幾天他每天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可以說是懶散的睡覺睡到自然醒了。
德川家茂今天仍然是八點半鍾才從床上爬起來,與一同抵達中國的夫人共進早餐之後,已經是快九點鍾了。這就像往常一樣,早晨九點鍾之前在他下榻府邸的前院是看不到德川家茂的人影的。
陳漢的國賓館可不是外頭的高樓大廈型豪華酒店,那個獨門獨院的豪華别墅群,一座座各國風情的府邸宛如一個個美人,安靜的坐落在玄武湖畔。
幕府的警衛、侍從們自由自在的待在前院等候,這些天不僅是德川家茂舒坦了,他們也舒坦的很。
侍從長安藤忠光正在前堂坐下看着報紙,卻見酒井忠進滿頭是汗地跑了過來。
“将軍大人呢?将軍大人呢?”
酒井忠進急切地向安藤忠光詢問,并且向庭院裏頭到處張望。
“将軍大人興許還在吃飯吧。酒井君,你這麽心急火燎地跑過來,該不會又有哪國人來抗議了吧?”
自從日本正式宣布要讨伐馬達加斯加島上的梅裏納王國,日本政府就總是收到歐洲人的抗議信,不管是英國、法國,還是荷蘭、葡萄牙、西班牙,都宣稱日本此舉損害到了他們在馬達加斯加島上的利益。
“抗議?那倒不是,不過天皇陛下派來的特使已經到使館了,馬上就來拜見将軍大人。現在将軍大人還不出現,來人恐怕就有得等了。”
酒井忠進苦笑着說道。他非常清楚将軍大人對菊花家的看法,如果說将軍大人對英法等國的抗議不以爲意,沒有什麽尊重的話,那麽他對菊花家簡直可以說是無視了。所以昨天他就有提醒德川家茂,今天菊花家的特使要來,就是希望德川家茂不要把這事兒忘了。
雖然菊花家在日本的确沒有什麽權利,哪怕是名望這些年裏都跌了很多,但菊花家在名義上依舊是日本的象征,是在幕府将軍之上的天皇。酒井忠進也不是對菊花家有什麽尊敬,而隻是希望德川家茂不要把事兒做的太過分了。
今天那位天皇派來的特使已經到了,乃是近衛氏的家主近衛基前卿,近衛氏的領地雖然才小小的三千石,都比不上一大名的家老,但在公家中地位确實很高。代代都出從一位、從二位、正二位的高官,雖然這種高官沒有半分實權。
近衛基前卿的老爹死得早,可他媳婦是尾張藩主德川宗睦之養女琴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身份比他現在的天皇特使還更具有份量。
那時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半,酒井忠進看到德川家茂還沒有出現,心裏就感覺着有些不妙。他把近衛基前卿安排下休息,先休息,自己麻溜的坐上馬車跑來德川家茂的國賓館來。果然,這位将軍大人還在這小院裏享受他的早餐。
酒井忠進是一個外交官員,就外交事務而言,最講究的就是這個禮節。
現在将軍大人是擺明了要怠慢菊花家的特使,酒井忠進不得不親自跑過來瞧瞧,問問,以便使将軍大人盡快結束這種‘小動作’,因爲他覺得這事兒讓他很尴尬,被外人知道了也很丢人。
現在南京城裏的藩屬國和外國使臣那麽多,現在一丢人可就直接丢到全世界了。
畢竟,作爲中國手下的頭馬,日本的份量和地位還是非常重要的,内外各國誰也不能完全無視日本。
酒井忠進想走進後院,但是安藤忠光不讓他進去,兩人正打太極的時候,卻聽到院子裏傳來将軍大人的喊聲。
“忠光,叫酒井過來,正好給我參謀參謀。”
不管是安藤忠光,還是酒井忠進,與德川家茂的關系都非常近,德川家茂說話也異常随便。
等進了廂房,酒井忠進這才發現将軍大人已經吃完了飯,身前的榻榻米上放着一捏厚厚的報紙,這是一座非常有日本特色的莊園。德川家茂叫他‘參謀參謀’的意思那的确是參謀參謀。
今天早上南京城的一些報紙上已經刊登了菊花家特使的新聞。
酒井忠進噓了一口氣,這好歹是個正事。将軍夫人已經讓出了空間了。人家也很忙的,從江戶來到南京,好多的地方都等着她逛呢。她在南京也不是沒有熟人。不說中方,就隻說日本,在南京的日本商人是沒有上海甯波的多,可數量也不少,而且身價檔次普遍較高,那是很稀罕将軍夫人的。
德川家茂在府邸一直懶怠到九點半了人才動身,一邊走着一邊還對焦急的酒井忠進不以爲然道:“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幕府和菊花家還有可能和平共處嗎?”
德川家茂這話問得很不客氣,讓酒井忠進噎了一下。
“幕府與菊花家是根本利益上的沖突,中國有句老話,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隻要幕府與菊花家的利益沖突不休止,兩邊就不可能平平窩窩。”之前的一二百年,德川幕府與菊花家關系和諧,名義上的德川幕府還給菊花家加了不少俸祿,讓菊花家好歹有了一口吃的,好歹幾件新衣服穿。
可自從德川幕府轉變了對華态度,并且開始在暗地裏窺視王位之後,兩邊的這矛盾就不可調和了。
“将軍大人鈞鑒!京城内外使臣雲集,這要是被人知道了捅出來,大人臉上許也不好看。”
酒井忠進蛋疼了才會想着公武合體,武家在中國的支持下已經可以全盤吞吃了,腦子進水了才會分給公家一塊利益。他要的隻是一個面子活。日本正在謀求時間一流強國之地位啊,這要是連國内政治都搞得一團糟,國際影響實在不好。
這就好比羅馬教廷的使者和法國的使者走到一起了,不管羅馬教廷對于法國有再多的不爽,爲了顔面着想,兩邊也肯定不會‘有辱斯文’。
酒井忠進認真地分析了一番,隻是他的回答并不能讓德川家茂滿意。
……
正午的陽光投射在烏克蘭黑土地上。肥沃的黑土地在反射照射來的陽光之後,仿佛真有一層油脂。
切爾諾梅爾金彎下腰,從鐵絲網的支柱下抓了一把泥土,放到鼻子前聞了聞。這就是家鄉的味道啊。這一場戰争還勝負未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日後還能不能問道這股味道。
北冰洋南下的寒流把歐亞大陸的北方籠罩在了冰雪的世界裏,可作爲這場戰争的戰俘,切爾諾梅爾金他們卻必須頂着嚴寒賣力的工作着。
他們在修築路基,左右兩道鐵絲網之間的區域就是道路路面。雖然工作效率并不高,但工程始終在一點點的進行着。每天切爾諾梅爾金他們都會累得筋疲力竭,自然也就沒時間沒力氣去倒騰盤外招了。這也是陳漢戰俘營的管理策略之一。
前幾天剛剛下過雪,泥土硬的堪比生鐵,但把外面的一層刨來之後,底下的黑色泥土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氣。雖然并不是一名農夫,但是切爾諾梅爾金能夠分辨出這泥土是極其肥沃的,在這片黑色的土地上耕種,隻要願意付出辛勞和汗水,就有收獲。他的家族幾百年來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那些低賤的農奴們年複一年的爲他們家族生産着糧食、木材、畜牧、奶制品等等财富。在這一點上,這片土地無論是俄羅斯統治,還是中國人統治,都不會有任何區别。
切爾諾梅爾金是一個很新潮的人,他并不看重土地,而是對新工廠和新工業十分的感興趣。如果家族的主事人是他的話,切爾諾梅爾金早就把土地賣的一幹二淨,然後拿錢在聖彼得堡開機械廠了。但他不是家族的主事人,甚至他都不是他父親的大兒子,所以他隻能看着自己的祖父和父親,以及其他的長輩們抱着土地不撒搜。切爾諾梅爾金一度對土地十分反感,可現在他一點也不反感了,他愛死了這片土地。
中國人從羅斯托夫向西打,沿着亞速海的北岸展開攻勢,打下了塔甘羅格,他們的腳步也就停留在塔甘羅格了。切爾諾梅爾金的家鄉就在塔甘羅格,他在戰場被俘虜,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的親人早已經離開了塔甘羅格,在羅斯托夫第一次陷落的時候。
爲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切爾諾梅爾金并不知道一百多年後有艾青這個人,也不知道《我愛這土地》,否則他一定會把艾青引爲知己的。
不過烏克蘭肥沃的黑土地真的狠叫陳漢政府的高層眼紅,這簡直是另外一個東北啊。而東北在得到了這些年的開發之後,每年所能産出的糧食、原材料、各類金屬财富,那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烏克蘭也是一片黑土地,這樣的土地真的可以一把攥出油來,隻要辛苦勞作,就能利用這片黑土地養活上億的人口。可惜啊,陳漢現在實在沒有能力拿下整個烏克蘭。不然的話,這一議題早就在中國國内熱烈讨論了,即便烏克蘭屬于俄羅斯‘不可侵犯’的利益。
誰讓土地在中國人眼中太過珍貴了呢。而且這麽好的一大塊土地,不拿到手就便宜敵人了。
帶着複雜的念頭,切爾諾梅爾金背靠那根鐵絲網的支柱坐了下去,用雙手搓着那撮泥土,直到所有的泥土變成細碎的顆粒。他才拍了拍手掌,擡頭向後方望去。
塔甘羅格,他的家鄉,亞速海邊的一座城市,也是中國人用以進攻頓涅茨克的橋頭堡。
是的,冬季來臨了,大規模的戰鬥已經停止了。在過去的時間裏,中國人對頓涅茨克的進攻并沒有得到成功的果實。他們更多的精力在安定空蕩蕩的北高加索地區。
羅斯托夫在北高加索的西側,隻有把後方打理好了,中國人才能放心大膽的在烏克蘭境内作戰。
作爲一名俄羅斯的陸軍軍官,切爾諾梅爾金知道中國人并沒有對頓涅茨克死心,或者說他們并沒有對頓巴斯煤田死心。
現在的頓巴斯煤田更應該被稱作頓巴斯工業區,那裏每分每秒都在爲俄羅斯帝國提供槍支彈藥。
在西伯利亞和烏拉爾山煉鐵基地被中國人摧毀了之後,頓涅茨克就是俄羅斯新建的軍工工業區之一,這裏是一處理想的重工業區,因爲這裏有着整個東北歐最最豐富的煤炭資源。鐵礦石也不缺,完全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所在。
現如今的俄羅斯帝國,頓涅茨克就是它最最重要的煤炭冶金基地,也是幾大軍工産地之一。
中國人當然希望摧毀這片區域,而俄羅斯和整個聯軍則誓死保衛這裏。
可以預料得到,來年的時候,這一塊地區必将戰火連天,屍橫遍野。
切爾諾梅爾金并不爲來年的戰事擔憂,他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這裏的路基基本已經修好了,切爾諾梅爾金他們需要轉移到下一個工地了。
想到這,切爾諾梅爾金就不由得轉頭向右看了一眼,那是一座戰俘營,也是他現在的‘家’。
這座戰俘營設在塔甘羅格的西南,距離塔甘羅格城并不遠,可距離前線陣地就相當遠了。他們的‘專車’都已經到了,這幾日裏陸陸續續調來了好幾十輛大車,四匹挽馬拉動,一車能裝好幾十人。
而他所在的那所戰俘營也隻是諸多戰俘營中的一個,總共被關押的戰俘隻有一千人,真的是三四十輛馬車就能搞定的事兒。
不過這戰俘營看着不大,設施卻很完善。不僅有壕溝、望塔和鐵絲網,而且有專門的水井和蓄水池,木制的監舍建造得也很結實,如果戰俘都運到别處去了,這地方至少稍微的整治一下,那就是一個标準的營地。
由此可見,中國人對于這場戰争是下了極大地本錢的。這樣的營地,一個個建設起來是耗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