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決定在中國終老的牛頓趴在書桌上記述着自己的日記,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已經七十多歲了,在中國近三十年的生涯讓他已經習慣了中國的一切,他不願意再回到英國那個‘陌生’的社會去了。
雖然他曾經工作過的牛津和愛丁堡大學【這是蘇格蘭的大學,不是英格蘭,英格蘭境内就牛津和劍橋兩所大學】,都願意以很高很高的待遇迎接他的回歸,就連大不列颠王室和内閣都真誠的歡迎他的回歸。
——牛頓在中國皇帝身邊那麽多年,還教育過中國的豫王殿下,做過中國皇室的私人老師,他不僅在中國皇室和高層中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更真正的懂得中國的政治,和了解中國那位堪稱偉大的皇帝陛下。這對于中國大不列颠王國都是一筆寶貴的财富,對于整個歐洲來說都是一筆寶貴的财富。
但是牛頓就是不願意回去,他對大不列颠已經沒什麽牽挂了。他隻讓自己的筆記,自己撰寫的人物傳記和對中國的認知,對中國現在和曆史的研究等等,隻讓自己的無數文稿乘坐帆船回到英國。
而七十多歲的牛頓至今還保持着寫日記的好習慣,而他這些年寫下的日記,如今已經成爲英國中央内閣高官研究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等方方面面的重要依據了。
也正是對中國這個龐大的國度了解的透徹了,牛頓才會對西班牙的‘輕舉妄動’如此的痛恨。因爲西班牙的的确确是英國人現在的盟友啊。
英國人會因此而受到懲罰的。
對比消息傳來當日,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更加詳細的消息已經送到了陳鳴的手上,也被廣大民衆所熟知。同時皇帝陛下對印度的一些小的調整,也被很多很多的人所知道。所有人都清楚,英國人在這檔事兒上真的挺無辜的,他們是清白的,可這沒個卵用。
之所以一個月前會引得謠言四起,那隻能怪這個消息就那麽湊巧的撞上了來胡鬧的‘羅伯特’一行,以牛頓對陳皇帝的了解,中國肯定會在印度生事的。現實也的确如此。而這一切的根源,牛頓沒有怪罪在英國人的身上,而是全怪起了西班牙人。
在牛頓的腦子裏,西班牙王國就是一個歐洲二流的國家而已,根本就沒有跟現在的漢帝國一較高下的本錢,即便是在他們經營了二百多年,而陳漢剛剛踏足十來年的美洲。
可是他們的輕舉妄動卻讓英國人不得不爲之買單。牛頓心裏頭都不知道罵了馬德裏多少回!
“一群豬猡!”
牛頓手中的鵝毛筆尖不停的在紙張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音。他要用自己的筆狠狠諷刺愚蠢的馬德裏人,諷刺那愚蠢的波旁家族。
活了那麽大歲數,牛頓不是沒見過笨蛋,可他卻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笨的笨蛋的,一隻小雞還要去挑戰老鷹。當然,那羅伯特也是個大笨蛋,他就不應該來南京。
英印總督約翰·肖不清楚中國皇帝的脾氣,難道羅伯特也不知道嗎?他可是跟中國打了二十年交道。中國皇帝的脾氣并不算壞,但他絕對見不得有人跟他耍無賴耍橫。誰要是對他不講理,他就回對誰更加的不講理。
中國有這個資本支持他這麽做。即使那個挑釁他的人是大不列颠王國,是西方世界的頭号強國。
“爺爺,三點鍾了,我們該去遊樂場了……”
書房外響起了一個清澈的男孩的聲音,孩子的中文名字叫牛璞,他是一個葡萄牙裔,也是一個孤兒。他父親是當初選擇留在中國的那群葡萄牙人中的一個,母親是一個來自奧斯曼的女奴,準确的說應該是一個俄羅斯人。
入鄉随俗的父親包養了他的母親,可惜信奉一神的父親還是不敢沖破‘阻撓’,納他母親爲妾。
男孩的母親在八年前就死了,而男孩的父親也在三年前去世。在去世之前,這個同牛頓也有些交情的中國籍葡萄牙裔,将自己才十二歲的私生子送到了牛頓這裏。
生活真的挺孤苦的牛頓考慮再三,正式收養了這個十二歲的孩子,并且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牛璞。
璞,在漢語中這是指未雕琢過的玉石,或指包藏着玉的石頭。
牛頓就希望自己收養的孩子是一塊還未經雕琢的寶玉。而同時這個璞字在讀音上也通‘葡’。
滿心中都是對西班牙的憤怒的牛頓聽到門外孫子的清脆、歡快的聲音後,瞬間多雲轉晴。那充滿歡快的聲音就仿佛一道披散漫天烏雲的間,讓空中的陽光瞬間照撒在了牛頓的每一寸心房。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牛頓孤苦伶仃了二十幾年,現在名下有了個孩子,雖然不是真正的血脈,但也讓他傾注了許多感情。
“好的,迪亞斯。”牛頓看了看座鍾,真的到了不得不去的時候了,再晚就沒必要去遊樂場了。
牛頓立刻就停下了筆,“因爲要陪我可愛的孫子一塊去遊樂場玩兒,我現在沒有時間再來訴說我對西班牙人的憤怒了,但我會在明天接着寫下去。愚蠢的西班牙人,我對他們的憤怒還遠遠沒有傾瀉完。”
……
農曆十月的中國已經正式進入了初冬,就算是江南地區,随着氣溫的下降,野外也是一片蕭瑟景象。山東半島上的齊魯大地,那就更是落葉飄飛,萬物凋零了。
不過在煙台港,集市依舊在熱鬧地進行着。
發展也沒有多長時間,煙台的名氣和繁榮程度已經可比濟南。
作爲山東最重要的兩個對外港口之一,煙台一地的人口已經超過了二十萬,人口的日漸增多讓這裏的消費也每日劇增。每天都有十裏八鄉的村民,便帶上自家的貨物商品,來到煙台大大小小的集市上售賣,然後再順便買一些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帶回去:有可能是厚棉布,也有可能是金屬器具、肉類、酒類,又或者是鹹魚、鲸肉、海帶、紫菜等。
黃有田坐在集市一角,一上午他已經賣了三口鍋,同時還給五個人磨了菜刀、鏟子。另外,帆布口袋裏裝着的一些芝麻園子、花生糖、鲸肉幹之類的小玩意也賣出去了不少。保守估計,他這一上午的收入起碼在三塊錢以上,按理說應當能夠讓人滿意了。
但這畢竟是在城裏的集市上啊!
如今是個集市就有管理員,一天就是五角的費用。黃有田歎了一口氣,将身子倚靠在了身後的一口鍋上。集市上人流集中,誰家的鍋壞了、刀鈍了、缺什麽了都會到這裏來想辦法,黃有田早年就給人補鍋爲生,好不容易攢點本錢做起了買鍋的生意,這看似比補鍋匠體面了不少,但這錢真掙得不比補鍋匠多。
雖然補鍋匠要更辛苦一些,生意慘淡的時候,經常會長途跋涉走上好多村子才會遇到一個客戶。
但補鍋匠的本錢小啊。
那跟這買鍋似的,所有的本錢都砸上了。
黃有田再一次覺得後悔了。
他不是後悔自己幹起了買鍋的行當,而是後悔了自己當初怎麽就不厚着臉蹬上那張家的門。張金來這小子專業了之後,在鎮子上當警局的局長,家裏的日子過的好着呢。
出了小妹沒福氣外,就在他離開那個價的那一年,不知道是吃什麽東西,中毒了,上吐下瀉,當時又無錢去醫治,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而那個張來福也是做小本生意的,可人家在鎮子上買下了店鋪,風刮不着,雨打不着,更沒人去找他的麻煩,去欺負他。如今兒子都給他生下大胖孫子了,小日子過的不知道有多舒坦。
黃有田在煙台立住腳後,好幾次都回到了老家,都走到門外了,卻隻是把東西放下,沒有走進張家的大門。雖然那不算是他的家,可裏頭的人是他真正的弟弟啊。
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張來生膽子夠大,早早的就跟了朝廷,雖然沒當上官,可現在在鎮子上做警局局長,那也是光宗耀祖了。張家也抖起來了。
兄弟倆的日子過的都很好地,有兒有女,還都抱上了孫子。
不像他黃老漢,年紀五十有五,眼看着都奔六十了,兒子還二十不到,更沒說好媳婦呢。
他當年離開張家,一是因爲他姓黃,那後爹對他不算太委屈,可是也親不起來;二是因爲家裏沒錢給他說媳婦,是真的窮。
但黃有田娶上媳婦的時候也快二十五了。而且好不容易娶上媳婦,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還被鞑子把家給禍禍了,真正的安穩下來也是在三十好幾了,當今的朝廷都打下全國了。
黃有田對滿清是一點都不留戀,不說那家仇了,隻說這眼下的日子也比滿清時候好過的太多了。
他的生意雖然很辛苦,恨不得天天趕集,下雨下雪刮大風也不歇息,奔六十的人了,還操勞不息。但是黃有田的辛苦也真的換來了成功啊,他賺到錢了。
在陳漢,隻要你努力去幹,不說發家緻富,至少不用餓肚子。在滿清時候,就算你一天到晚的努力幹活,照樣連肚子都填不飽。
黃有田年輕時是吃過苦的人,他現在的日子比不上張金來,也比不上張來福,可是比當初的張家真的強的太多太多了。
他現在還努力的幹,那不是因爲他家就沒有隔夜糧,而是因爲他兒子在讀大學。
是的,不是專科,也不是學院,是真正的大學,翰林院大學。這學費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而他的兒子除了在考功名做官兒的事上有點不随黃老漢的意外,其他方面,他兒子真的沒得挑。
隻是他兒子今年才剛剛上大二,距離畢業,還要小三年呢。但他們家的前途之光明,那是一個人都能看得到。
現在中國的受高等教育人群的‘含金量’是有點在貶值,但那也要看是哪家學府的。翰林院大學是一般的大學嗎?從哪出來的人,就算是一個純粹的書呆子,也能在學校或是出版社、報社找到立身之地。
隻不過黃有田也不能否認,他們這種走村串戶的流動小販的好日子是真到頭了,生意越來越難做了。現在的煙台地區,村裏頭的小店鋪越來越多,還賣的啥都有。
小到針線,大到鍋碗農具,外加點心糖果啥的,那是全都有,越來越全。他們這種流動商販的生存空間也就越來越被壓縮。
而且人口更多的煙台城區裏的大大小小集市管理也越來越嚴格,就連到村子裏串場,都要交場地費。黃有田屬于‘百貨’類的,比蔬菜瓜果類的管理費要一個台階,就像眼前的市集,從兩角一下子蹦到五角,這要是趕到生意差了,一天的辛苦就全給這些管理的幹了。
而集市裏的固定攤位,黃有田又不願意租賃,總覺得風險太大。
當然了,在山東内陸地區,如黃有田這樣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們還有很大的生存空間,但黃有田的家都按在了煙台,能堅持的話,他就不願意學他那個後爹。
不得已之下,爲了增加收入,也是爲了充分發掘自己走四方的優勢,黃有田同時兼營起了芝麻園子、花生糖、鲸肉幹等小商販的買賣。這些東西也不重,讓他的收入好歹是多了一點點。但這并不能改變那江河日下的大局,或者這好景也不會太長,轉而就也會變得一天不如一天。
煙台作爲一個新興的海港城市,越來越多的貨物在這裏周轉,不僅有外來的,也有對外輸出的,可以說是一個大的集貨市場。這裏建城的時間雖短,可商業經濟真的很發達。
據說在山東内陸,一些沿大清河和運河兩岸的地方,那些山東的傳統精華地帶,現在的農村也都比不上煙台。當地逢五逢十就是集市,到了那一天,無數像黃有田這樣的小商小販就挑着扁擔、籮筐的進到村子裏面,然後沿着道路兩旁擺置,村民一般情況下都不需要專門的去跑城裏、鎮上,在自家門口就可以買到日常所需的東西。
内陸地區原有的商業秩序在逐漸開始瓦解,一種新的商業模式逐漸開始成型。
可是這種新的商業模式卻是煙台地區即将淘汰的。
黃有田相信,那些村子裏早晚也會有一個個小百貨店出現的,然後這種屬于小商小販的黃金時代就一去不複還了。
陳鳴操心的那些事兒,黃有田這樣的小老百姓關心的還真的不多,很多人還不知道中國跟西班牙的戰争已經再度開始了,不知道幾個月前的西班牙海軍主動截擊了中國的艦隊。
一個龐大的國家就是如此。
中上層的着眼點和下層百姓的着眼點完全不一樣,城市居民和鄉下農民的視角也完全不同。
想要真正意義上的動員一個國家,在眼下的時代,真的很難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