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他就是一塊精美的玉璧,而現在他就是一塊被風雪打磨後的岩石。
粗糙的岩石從價值上來講,遠沒有一方精美的玉璧值錢,但要是拿那方精美的玉璧來跟岩石碰撞,那最後粉碎掉的隻會是玉璧。
一年的時間陳鼎學到了很多很多,他經曆了很多很多。
雖然他會在一個個夜中失眠,但他也在一個個意想不到的難題和麻煩中成長。
在剛剛抵到北美的時候,陳鼎面臨着兩個選擇:其一、留在東京或是漢津,統籌負責人員物質調派;或者是在這兩個内閣直轄城市的附屬城鎮群中尋一個位置,踏踏實實的幹上一段時間;其二、就是跟着藩王去國,倒時候不管是跟在國王身邊,鑒證一個個移民城鎮的興起,還是去到地方親自負責一個移民城鎮從無到有的變化,這都是一種曆練。
陳鼎選擇的是第二種,他來到了海岸邊,在一年的時間裏,親眼目睹了它由小變大的整個過程。同時他也無時無刻不再跟西班牙人喬裝打扮的‘歐洲海盜船’鬥智鬥勇。
北美的戰争早就平息了。
西班牙人認輸了。
但是西班牙的馬德裏政府管不住‘他國’的海盜啊?
中國向北美運送人員和物質的船隊還真被海盜船襲擊過幾次,其中最慘烈的一回是一艘滿載了500多人的移民船被歐洲海盜船以火箭彈擊沉,五百多男女老少,隻有不到一半人獲救。
而打那之後,陳漢北美護航艦隊和分艦隊再抓到歐洲海盜後,就審問也不審問了,一律擊斃。就算被俘虜了,那也全部給吊死,就連做苦力勞動改造的機會都沒有了。
雙方一開始不溫不火的‘矛盾’,以那次移民重大傷亡事件爲轉折點,很快就走向了火爆狀态。
歐洲的海盜船開始不僅僅襲擊中美之間的運輸船隊了,還開始對沿海岸線分布的港口城市開始了進攻和襲擊。雖然他們的‘進攻’和‘襲擊’,更多隻算騷擾。
進入承天十七年秋季的時候,陳鼎所負責的這座剛被正式命名爲晴川市的城市,正式居民已經超過五千人,此外還有一千多名的“外籍員工”生活在這裏——順服的印第安人。
步入正常發展軌道的晴川市。鑲嵌在森林和海岸之間,城區規建風格與本土新城鎮并無二緻。爲了安全起見,這兒的政府部門都是鐵筋水泥建築,必要時還可以當成堡壘來使用。建築以深紅色和白色爲主,和綠化樹木一結合,讓整個城市看起來格外清爽悅目。
城外的農場寬闊整齊、錯落有緻。
陳鼎跟着的蔡王陳喣,轄地内多山嶺丘壑,很多土地不适合人類大面積居住,現今主要經營的是王國北端的平原沃野。但南端也不可能全部放棄,晴川市就位于下佳州半島的南部區。
那麽如何把有限的土地和人力,發揮出更大更深的作用呢?
如何在拿着差不多一樣的資本的情況下,盡可能的做出最大的‘場面’來?
陳喣在最早的時候就确定了農牧業政策——走集體農莊線路,走集體經濟線路。
陳喣之前很認真總結了殘清三傑在河内的經驗教訓,所以他準備的集體農莊線路,比之當初河内搞得大同世界要有限制的多。
殘清三傑在後世保不準還能與‘空想社會’主義挂上鈎,他們失敗了,他們時代留下的遺迹在很大程度上都成爲了一個讓中國本土哈哈歡笑的梗兒。
在如今的中國,‘公有制’就等于是懶漢的代名詞,千千萬萬的中國老百姓,已經在這兩個字之間都劃上了等号。
而總管河内政權後期的社會不好現象,農村、城市遍布懶漢是其一;衙門官吏磨工不幹事是其二;公辦商場服務态度不好,效率不高等等諸如此類的弊端,非常惹人眼。
陳鳴就可悲又可歎的瞧着河内的演變過程,真熟悉啊,裏頭的那一個個現象跟太祖時代的中國有着很大的相似度,而且更肆無忌憚,更膽大妄爲;
但是以陳鳴21世紀的眼光看,所謂養懶漢,态度不好之類問題,與假冒僞劣,坑蒙拐騙,貪污腐敗,下崗失業,環境污染等等惡劣問題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麽大事。
用某種消極的态度講:養懶漢總比養貪官養老奸商闆要好吧?
商場服務态度不好總比被導遊辱罵坑害要好吧?
養懶漢就要砸‘鍋’,那麽不斷産生貪官奸商騙子的社會又當如何?
當年砸鍋時,能給大鍋飯按得上的罪名隻有這些,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了。當然,在當時的中國社會,這樣的弊端也就不小了,砸鍋也就師出有名理直氣壯了。然而看到今天社會道德敗壞的一幕幕,還拿這些罪名來否定大鍋飯,豈不顯得十分滑稽可笑嗎?
但是相隔幾百年的兩次嘗試全都毫無置疑的失敗,這也說明了這種政策缺乏一種重要的因素。
作爲新生事物,公有制經濟在産生和發展過程中必然會有不夠完善不夠成熟的階段,而舊勢力也必然會全力反抗抵毀破壞。因此遭受挫折在所難免。
隻不過當又一場革命結束以後,趁着全中國掀起的‘反正’風浪,社會一舉颠覆了舊有的制度,私有制取代了公有制。
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被壓抑了那麽多年,激情一朝爆發,那農業産量果然有大幅度提升。但是很多人卻意想不到,這種新的社會生産資料所有制制度在施行的同時,也對‘損公肥私’爲代表的惡劣思想大大放水了,被壓抑已久的自私欲望大暴發,官倒盛行,不占點公家便宜,不借手中權力撈點私利,不幹點挖公家牆角的事,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乎。
當然,這些念頭陳鳴是半點也不會給别人說的。
在陳喣的眼中,公有制是失敗了,但它也真的不是沒有丁點的可取之處,隻要能夠加強監督。陳喣覺得大有可爲的。
三傑之所以失敗,那是因爲他們的手下有太多的人情和血緣了,而且令出多門,三個人搭夥做生意,彼此都要顧及對方的感受,這自然就會束手束腳。
可是他陳喣不一樣。
事關自己的百年基業,不管是什麽人情、親戚,敢在這方面給他上眼藥或撬牆角的,一律重懲。而且蔡國的事情他一個人乾綱獨斷,國内就算要插手,也頂多在個别地方‘提點’一二,夠份量來與他對話的也隻能是内閣的大佬們。
皇帝是許了他‘真正’的‘自主權’的。
年紀不大,内心裏還有着一股銳氣的蔡王就打定了主意要玩一把集體經濟。
你陳傑仨做不好,那是你們自己沒本事,我陳喣就能幹得好。陳皇帝搗騰出的那個積分制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好東西,拿來鑲嵌進集體農莊線路上,按勞分配,相得益彰。
海邊的椰樹林場迎來了新的收獲期,無數如螞蟻一樣的新到移民在椰林裏上上下下,椰子堆疊如山。
這類植物在下佳州半島的很多地方都有生長,對于初來乍到的中國移民來說,椰子林就是一筆寶貴的财富。
椰子汁的作用就不需要多說了。如今它已經成爲不少中國上層人物喜歡的飲品。
在中國大陸,因爲海陸交通的越發通暢,一顆顆椰子就伴随着船隻、馬匹翻山越嶺,從遙遠的海南、南洋,輸送到了中國的各省各府。
女人、孩童都喜歡喝這個。
果肉白色,可以食用,也可榨油,營養豐富。果皮纖維可結網,樹幹可做建築用材料,連樹皮都有藥用價值。
不過來北美的中國移民很少是瓊州的人,這些人幾乎全都沒有見過椰子樹,也不知道椰子成熟季節的危險。光一個下佳州半島,至今依舊有五個人被成熟的椰子砸死,另外還有十幾個被自然掉落的椰子送進了醫院。
以至于蔡王不得不簽發了一道谕令:禁止移民在椰子成熟時期,擅自走到椰子樹下。
在晴川市的工業區裏,新一天的工作早已開始。幾根粗大的煙囪之下是一片片高矮不一的廠房,轟隆的蒸汽機動力傳動聲中,紡織工廠裏密密麻麻的紡紗機以讓人眼花缭亂的機械運動,不斷的延長着雪白的紗線。
紡織中心并不是晴川市的城市定位,這座紡紗廠的建立完全是因爲陳鼎的存在而被照顧的,陳喣必須要給自己的大侄子足夠的‘顔面’,而之前它是要被建立在蔡國北部的。
出産的紗線一部分走海運到北方,再有一部分走私到墨西哥。曼薩尼約的市場上,中國貨雖然多,可幾乎全部都是成品,有的是棉布,而根本不見棉紗。
城市更南方是一片海灘鹽場,下佳州半島的降雨說真的有點少,想要大規模的發展農業,必須搞蒸汽汲水站和灌溉溝渠。
就比如晴川市周邊的農田,那就是如此。每個集體農莊設有一個蒸汽汲水站,平日裏居民的飲用水到不用蒸汽機忙活,可一旦到了農田需要灌溉的時候,總閘那裏就會放水。水流會順着一級灌溉渠流到田間地頭,再有蒸汽機幫忙,将水流從一級灌溉渠調入二級灌溉渠,再分流道各塊農田的第三級灌溉渠中。
蒸汽汲水站從中就起到了一個翻車、水車的作用。
但效率更高,效果更強,也更省時省力和方便了。
包括海灘鹽場也一樣,抽取海水和鹵水,也都有蒸汽機幫忙。
此時占地遼闊的鹽田和制鹽車間也是工人如流水般走動,一球一球的細鹽被打包封裝,一百二十個‘球’是一筐,裏頭的食鹽重量大概在五百斤左右。
而這裏的‘盛放器皿’球,那就是被喝掉了椰子汁和挖光了椰肉的椰子殼。
因爲天氣的緣故,下佳州半島的南端完全是一個制鹽的天然寶庫。
出産的海鹽在整個華屬美洲疆土都相當的有競争力。
同時,椰子殼制成的‘瓶子’在整個華屬美洲疆土也變得越來越流行。
一顆椰子大約能有兩斤的汁水,所以這東西迅速代替了葫蘆、瓶子,被不斷地應用到裝酒、裝醋、裝鹽、裝醬油上面。
晴川市的港口區也十分熱鬧,大中型蒸汽吊機扭動着它們粗壯的吊臂,一直不停地來回牽挂着貨物;身穿各種服飾的商人們在碼頭上走動,有軌馬車不斷将箱子或木桶送入附近的倉儲區。
如今這個年代,玩集裝箱運輸的意義不大。
後世那種集裝箱裝運船是這個時代的航海和造船技術都無法做到的。可這個改變已經被應用到海運當中了。
——大的集裝箱不可能有,比之小N号的标準箱子、木桶總可以有吧?
碼頭上,兩艘西式軟帆商船正在緊張地裝卸貨物,因爲歐洲海盜的存在,中國式的硬帆帆船都是成群結隊的航行,普遍還邀請艦隊護航,或者是籌備足夠的武裝帆船。
中午時分,又一艘千噸級的遠洋商船駛入了晴川港口,早就收到消息的陳鼎已經守候在港口,甚至在迎接的人群裏,還有即将卸任的晴川市第一任市長。
“趙大人,一路辛苦,一路辛苦了。”
跟在陳鼎身後的晴川市市長叫宋青松,承天九年的進士,現在依然是一副白面書生模樣。
他到任才一年多點,但是在兩個月前人就離開了工作崗位,晴川市之後所有的建設、策略和決定,全由陳鼎一手操辦。因爲宋青松的身子垮掉了。
這水土不服真的能要人命的。
他在一次熬夜後,人受了點涼,突然的給病倒了。
最初誰也沒放在心上,可哪料到那之後的宋青松整個人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是上吐下瀉,好幾個大夫診治,都說是水土不服。
這見鬼的‘水土不服’啊。之前宋青松在晴川市可盡心盡力的幹了小一年的。
可宋青松的症狀表現那真真的就是水土不服,小命并沒有被奪去,可也被頻頻的拉肚子和上吐下瀉折騰走了一半,天天卧床。
陳鼎打報告給陳喣,然後陳喣再謀來一個合适的人選來接替宋青松的位置,而且陳喣還走了門路,也爲宋青松回國之後謀了一個閑職。
宋青松的身子骨要是回去後能夠調理好,那麽如何把閑職轉成正職,那就是宋家操心的事兒了。
“趙川見過王爺。”來人利索的對着陳鼎行了一禮,今後自己就要在這位爺帳下聽令了,而且還是這位爺手下的頭号大将。趙川真的感覺挺神奇的。
他目光看着一臉蒼白的宋青松,眼睛裏閃過一抹隐隐的可惜。
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啊。
表現就是在這位爺的眼皮子底下,那麽什麽優點都能給人瞧到啊?
這要表現的好了,等到日後這位大殿下真的有登上皇位的那一日,這能給占據着市長這個位置的人帶來多大的好處啊。
當然了,要不是這肉眼可見的好處實在太具有吸引力了,他趙川何苦費盡心機的來籌謀這個位子?讓宋青松這個倒黴鬼在床榻間當了兩個月的病床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