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被一盞盞風燈照的亮如白晝,窗戶大開,涼涼的夜風吹送到屋子裏,隐約的還能嗅到一股子桂花的味道。
陳鳴捧着今年科考數科的考題在慢慢的細攬着,這是文教部拟定的考試題,眼下朝廷絕對的機密。
長長的試卷印了兩個冊子,一個被陳鳴拿在手中細攬,另一個被李小妹頗感興趣的翻開在看。
“某校對學生行問卷調查。受調查之學生中,預參加會計師考試者63人,參加中級外文考試者89人,參加建築師考試者47人,三科皆試者24人,擇兩科而試者46人,不試一科者15人。問受查之學生幾人?()
甲.120乙.144丙.177丁.192
……
數字推理。細觀數列之排列規律,擇一最合理項,填補空缺項,使之符合原數列排列規律。
請開始答題:
21.1,6,20,56,144,()
甲.256乙.244丙.352丁.384
22.1,2,6,15,40,104()
甲.273乙.329丙.185丁.225
……”
李小妹臉上一團迷糊,對于數學了解無多的她看着眼前的試題,感覺就如在看天書一般。
1,2,6,15之間有個狗屁的規律啊。
就算是陳鳴,這個時候的他看着這些數學題,也兩眼發暈。當初瞄一瞄或許就能瞅出苗頭的數列,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頭霧水。穿越都二十多年了,太多的知識和記憶被他遺忘了。
“罷了。”陳鳴歎了一聲,收起了折子。吩咐張大永道:“後天上午送回文教部。”
作爲一個國君,作爲一個上位者,那總是免不了要搞一些噱頭的。這些試卷甭管陳鳴他看得懂看不懂,他都要用一個時間斷來‘’看‘’。
這東西是今天下午才送到的,後天送回文教部,那就是兩天的時間。這兩天的時間就是噱頭。這證明這些試卷,皇帝老子是用心看了的。
很多事情就是這麽虛僞,而這就是成人的社會,就是政治。
陳鳴作爲一個穿越者,對于這些虛禮本是很不以爲然的,但在這個時代二十多年了,他自己也不知不覺中學會了這一套,并且把它自然而然的運用到了生活和政務當中。
座鍾敲響,已經是十點了,夜色已深,是該休息的時候了。但就在陳鳴要入睡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道奏折,這不是别人的,而是他的小兄弟之一——老四,鄧王陳哙的奏折。
就跟老二得了封,老三、老五急着讨件苦差事一樣,老四也謀了一個辛苦的差事,他去北美勞軍了。
這個時候陳哙當然不會回到南京,可折子他是能送到南京的。
不僅如此,陳哙此次趕赴美洲還擔負着另一個重要使命,那就是與約翰牛商量以下美洲北部的邊界劃分。
後世的加拿大,在眼下時候雖然已出現這個名詞——在魁北克,但泛指的意義卻跟後世是兩碼事。其所指的乃是加拿大大河及聖勞倫斯灣沿岸的土地。
第一個開墾這裏的人也不是英國人,而是法國人。就是到了後世,加拿大境内也是英法雙語并行,法國人在這裏根基很深很深。七年戰争裏法國人戰敗,于是丢失了整個加拿大殖民地。
在如今這個時代裏,英國人和法國人的腳步還隻停留在加拿大的東部地區。在原時空位面裏,‘加拿大’這個稱呼還要等幾年才會被官方正式承認這個詞彙這個定義。以魁北克爲核心,要等到一鴉爆發後,才會成爲加拿大省,而二鴉都結束好幾年了,加拿大聯邦,也算是一個大英帝國下屬的自治領才會出現,地盤也完全限制于東部臨海位置。
二戰後的加拿大(國家)擁有十個省和三個特别行政區組成,很多地方——行政區域——都是在如今這個時代百年後才陸陸續續出現的。
所以,陳漢現在不僅可以全無負擔的占領加拿大北方地區,還可以占領的名正言順——那是一塊無主之地。
要知道,曆史上,就連老美與加拿大的界限劃分,都是在下個世紀的中葉才進行。而關于阿拉斯加與加拿大的界限劃分,更是老美買下了阿拉斯加之後的事情。劃分的過程還非常之搞笑!這裏不加多說,感情去的可以找度娘。
這些事兒就是在說明眼下的時代,英國人的眼睛裏是根本沒有加拿大西部的。
因爲地理位置的原因,大部分國土都是凍土莽原的加拿大,可獲利土地真的就隻有最南面的臨海位置。其東頭的魁北克,西頭的溫哥華,就是到了21世紀,加拿大的人口分布也是東南、西南兩個角爲重,再加上與老美的國界分割線沿途窄窄的一溜兒,這就是整個加拿大的的人口密集區了。其絕大部分的土地上的人口密度一平方公裏連一個人都不到。
但是作爲陳漢方面,陳鳴卻希望早日與英國就‘加拿大’達成協議。
這麽做有兩個好處,讓英國人對陳漢放心是其一;北美大陸的東頭和西頭,風馬牛不相及,相隔的太遠太遠了。兩邊共同内進的話,在那一望無際的蒼茫凍土上,或許下一個百年的時候才能碰頭。而誰占便宜,誰吃虧了,那是要憑借自己的本事的。
但就中英兩國的國力來看,吃虧的極可能是英國人。
可現在陳漢主動的聯系英國人,與他們商定界線事宜,這自然的就會有一種——陳漢對加拿大西部沒有土地訴求的野心這一假象了。
要知道,北美的戰争已經宣告了暫停,英國人積蓄了那麽久的力量玩大反攻,可進度微小。倫敦一看是這副模樣,很幹淨的與法美西簽訂了停戰協約,除了荷蘭人外,而接下來的戰争條約還在談判中。
英國人在北美的努力并沒有收獲倫敦想要的結果,而印度的巨大壓力,還有财政上的巨大壓力,都讓他們不得不低下了頭。這事兒還在談判之中,陳哙卻要作爲代表跟英國人商量加拿大劃界的事兒,這會給英國一點安慰的吧。
美國人肯定也樂意看到這一幕,法國人當然也願意。
中方釋放出的信号,美國人、法國人一樣感受深刻。
整個反英聯盟裏的大輸家,除了荷蘭就還有西班牙。這兩個倒黴催的國家或許能從英國人身上咬下一丁點好處,但他們卻被中國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不同于家大業大的大闆鴨,荷蘭人丢掉了東印度,又丢掉了錫蘭島,那等于被砍掉了一支胳膊啊。更倒黴的是,英國人現在都沒跟荷蘭人議和。
但阿姆斯特丹也隻能受着。
此舉的第二個好處就是,當洋人對陳漢的‘野心’放下心之後,今後幾年時間裏,陳漢大批的運輸移民和物質,開發北美東海岸,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且未來幾年裏,幾個藩國也将在這兒建立起來。
如此可以消除洋人的戒心。
陳漢需要盡可能的隐藏自己的野心,悄悄地積蓄實力,等待歐洲法蘭西的大亂。
皇帝說法蘭西的混亂很可能引發整個歐洲的大亂,屆時英國人的注意力會大半給吸引到歐洲大陸,那之後才是陳漢在北美發難的最好時候。
而這幾年中,陳漢爲了讓洋人們放心,就需要把重點放到西北和西南了。
俄羅斯是今後陳漢的第一大敵,富庶的印度是今後陳漢利益擴張的主要方向。
不少人對于皇帝的判斷保持異議,法國人現在債台高築,巨大的欠債或許會引發一場債務危機,法蘭西可能會混亂一陣,但一個歐陸大國真的就會就此烽火連天,改朝換代嗎?
這太讓人大吃一驚了。且這場混亂還會引發整個歐陸戰争與混亂……
恕他們眼睛目光短淺,滿朝文武真的看不出來這種可能。而關于法國人的皿煮啓蒙運動的思想,那些東西讓朝堂内的很多人可笑的一逼,區區商賈也敢竊取君權?可笑之至。
更有些人直接建議内閣将這等書列入禁書綱目,鄙夷洋人野蠻粗鄙,不受教化,不知君臣之禮,不知綱常倫理。
但這都沒卵用。
皇帝認爲的,那就是‘天理’。
所以,陳哙跟英國人關于兩者分界的劃分,确确實實對陳漢在北美實力的積累有着一定的掩護作用。隻不過現在的鄧王陳哙,正縮縮答答的躲在木頭屋裏,烤着火,可憐兮兮的在風雪交加、北風怒号中看着身邊的外交部人員跟英國使者唇槍舌劍的‘聊着天’。
陳哙現在待的地方是一個大湖的左岸,當地人的英國人喚這兒‘WinnipegLake’,翻譯後的名字叫溫尼伯湖。
胡泊的面積很大,根本就望不到盡頭,但這兒的天氣很冷,就像北海【貝加爾湖】一般,才九月當地就風雪交加,苦寒堪比寒冬臘月。湖邊冰凍,大雪覆蓋下隻白茫茫的一片。
冷,這兒真冷。北地風雪,寒風徹骨。
陳哙坐在木頭屋裏,根本不講究吃相禮儀的直接端着一個半大的砂鍋喝着裏頭的羊肉湯,隻把濃白的肉湯喝完,再把裏頭的肉塊撈吃了個幹淨,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砂鍋。拿起手帕抹了一把臉,陳哙向外頭喊着親随的名字:“小五郎,給爺拿熱水來。”
聽名字就知道這小五郎是日本人,而身邊帶上一兩個日本人,這在陳漢已經是一個挺普遍的想象。
不僅僅是治安隊和挺身隊,現在很多窮的隻剩下一把刀的日本武士紛紛跑來中國讨生活,他們或是給人當保镖,或是給人當随從。
上海、煙台、天津的很多商戶,都豢養着日本人當打手。
雖然武士刀會給換成木刀,但這些自幼開始洗練刀法的日本武士,對比普通的壯漢來,确實挺能打的。最主要的是他們便宜啊,而且不是中國人,死了、傷了、殘廢了,都好處理。
不比國人,不管是出人命了,還是傷了殘了,都要主家大出血。搞不好還要吃官司!
再加上日本人表現的很忠誠。
這種廉價又好使喚的對象,得到了不少商家乃至豪門權貴的喜愛。而陳哙這樣的身份的貴人身邊出現了一個,也不是多麽讓人接受不了的事兒。
雖然這個日本随從已經取了漢名,在陳哙的經手下還拿到了紅本本,可陳哙還是喜歡喊他小五郎。
雖然這人看臉的話年紀并不大,論起武藝,也不能同外頭侍衛中的強手媲美,槍法更是不能比,但有一種東西叫‘眼緣’,他就是合了陳哙的眼緣。
愛田小五郎出身大阪,祖上本來算是一個富商,但他并不是長子,甚至不是嫡子,當他成年之後,看着自己所得的那可憐兮兮的一點财産,愛田小五郎沒有任勞任怨的在大阪給主家賣命賣力,而是将所有的東西買了之後,帶着媳婦向西來到了中國。
因爲同鄉人的幫忙,他先是到了鄧王母族的府上,雖然地位卑下,但他努力向上,并且努力的矯正自己那一口不流利、地道的南京官話。
最後他見到了來舅舅家玩的鄧王陳哙,人生迎來了一次陡然的飛躍。
此刻他在木頭屋外的篝火邊上跟其他人一起吃烤羊肉,大火讓風雪也變得不那麽寒冷了。幾個人圍坐在火堆幫,熊熊的火焰映紅了所有人的臉龐。雖然鄧王是這趟差事的正使,但到了真正幹正事兒的時候,陳哙根本一點權力也沒有。
他更像是南京對倫敦表明誠意的一樣工具。
看!一個親王都萬裏迢迢的來了,你說我們有沒有誠意?
他可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受封王爵的弟弟。拿到歐洲那就是親王閣下。
雖然沒什麽實際權力,但地位尊崇啊。
依照東方世界那傳統的宗藩關系,陳哙的身份比暹羅王、琉球王、金邊王、朝鮮王這些屬國都要更尊貴,因爲他是一字王。那朝鮮、暹羅、安南、琉球等王位在中國的封爵體系裏更是個郡王,哪怕朝鮮王在明時被大明皇帝特許照親王例,那也是郡王。
這位爺要是去了日本,天皇都要主動見禮,幕府将軍都要位居旗下。愛田小五郎已經很滿足現在的生活了,要不是鄧王一直不讓他置地,說日後有好處給他,這兩年所得的錢财都夠他在江南買上幾畝好地,紮紮實實的生活下來了。
聽到木頭屋裏四爺的叫喚,小五郎趕緊提着一大壺的熱水進去。
兌好一盆還滾燙的熱水,小五郎舉着玻璃鏡站在前頭,陳哙拿着小刀開始給自己刮胡子。
十七八歲的少年,本來是剛剛發須,正是面嫩的時候,可前幾年陳哙見識了大人門刮胡子後,自己有樣學樣,導緻的後果就是成了眼下的模樣了。
年紀小小,不僅嘴唇上有了胡子,面頰的胡子茬也硬的紮手。
“娘希匹的,終于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母親是江浙人氏的陳哙脫口而出一句甯波方言裏的國罵。但臉上顯露的是滿滿的喜悅之情。
兩邊都談大半個月了,終于把事兒扯撈完了,敲定了協議書。陳哙總算是能回東京了。
而這次回到東京,他就可以坐船回南京了。也不知道過年前,自己能不能抵達?
他爲了封地對皇帝請命來美洲勞軍,除了海上的風浪外,也沒遇到什麽危險。不僅去了老二的封地,還去了一趟曼薩尼約。
西班牙人對于北頭的土地已經松口了,唯獨是曼薩尼約,他們還在咬牙堅持。但皇帝老子顯然是吃定了西班牙了,是不可能讓步的。
這些行程上都沒吃啥苦頭,唯獨來溫尼伯湖,這兒鬼天氣真太冷了。
自己辛辛苦苦的大半年,皇兄怎麽着也要給自己一句痛快話不是?
陳哙都已經想到了日後自己稱孤道寡的滋味了。
能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這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