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鳴很驚訝。吳喜增的年紀比陳惠應該還要小兩歲,身子骨确實是一直不好,因爲他跟陳惠有個一樣的臭毛病——好色無度。
可是也不至于現在就死了啊?
當初陳惠爲了活命克制了色欲,好好地調理了一陣身子骨,到現在還活的好好地。那吳喜增也跟着陳惠一樣做,也一樣拖着活到了現在。不久前的中秋大宴上面,陳鳴還看到了他。回想着那時,吳喜增也不像要死的人啊。
這吳喜增是是陳惠的老班底之一,跟任萌、張馳、鄭宏宇、魏秀志都是一路人,當初陳鳴被冊封爲太子事宜,就是吳喜增操辦的。後來陳鳴監國,坐在順天府尹這個關鍵位置的人正是吳喜增,這人也很有眼色的自行遞了辭呈。
雖然他頭上的伯爵幾乎是‘恩賞’性質的,但吳喜增的死也是有着一定的意義的。不是在朝局影響力上,而是他的死開了一個頭——功勳之臣的凋零。
這算是第一個死在床榻間的勳臣了。
另外,吳喜增的死對于陳惠應該也是一個打擊。“皇後,這幾日你多往延壽宮跑跑。”延壽宮裏除了陳惠,還有個黃老太呢。年紀大了,就容易‘悲春傷秋’,可不要由吳喜增想到了自己身上。
現在的大環境是——陳漢統治穩定,民心日固,老太太就好比一個全國人民都看得到的吉祥物,那是活得越久越好,有福氣,祥瑞。
“陳鼎的婚事不能再拖了。這件事上你去多問問爹娘的想法。”
陳鳴眼睛裏轉着精光,他把選擇權讓了出去,就看李家還有延壽宮怎麽選擇了。
是文呢,還是武?
選擇權在他們的手上。
陳鳴雖然兒子一堆,可他看得出來,不管是老太太,還是陳惠高氏,那最喜歡的還是陳鼎。
嫡子長孫,天經地義不說,最初的一段‘獨處’時光,在三人的心中也是很有分量的。那時候李小妹是經常抱着還是嬰兒的陳鼎在老太太和高氏、陳惠跟前轉悠的。
後來陳鳴的兒子有了,女兒也有了,一個一個的不停的蹦出來,卻也讓人‘一視同仁’了。隻有陳鼎這家夥,占得先機,成爲了長輩眼中始終都‘特殊’的一個。
陳惠當初手下的老人裏,發展最好的是張弛,如今依舊大權在握,陳鳴對他還是比較認可的。然後是任萌,人家現在是退下來了,可之前是後勤部的幾位大佬之一,再然後是鄭宏宇和魏秀志。前者在廣東擔任巡撫,要不是能力有缺陷,早就該是内閣閣老中人了;後者是陳惠一系中爲數不多的領兵之将,現爲西北軍區的二把手!
但這兩人都隻能算是地方實力派,在中央的份量就差了那麽一丁點了。
而且延壽宮哪兒,還有黃家和高家呢。說真的,就是陳鳴也無法預料自己的大兒媳婦究竟會是誰。适齡又符合條件的女孩,可不是一個兩個……
李小妹臉色又沒懵懂,她沒有想到,因爲吳喜增的病逝,突然的自己一直希望的‘事兒’就實現了。可是陳鳴對于陳鼎的婚事吐口是吐口了,但那話中的意思又是什麽呢?
小李氏很快就入了宮,然後也一頭霧水的回到了李府上。
李老秀才和李氏是不懂得這道道,李琨琢磨着卻感覺出了一絲深意。
“陛下這是允許咱們跟太上一系搭上關系了,黃家、高家對大殿下有高喊,可這還不足以讓他們全力支持大殿下。延壽宮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是黃家、高家的定海神針不假,但她們代表不了整個黃高。”
當今皇帝子嗣衆多,皇子的背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助力。除了姚家、馮家、石家等少數幾個外戚早早地表現出了意不在皇位,其他的人可誰也沒吱聲的。
而這些人雖然派系衆多,可總歸算是今上的手下,而這些人與太上一系的人,隐隐又是兩個大陣營。
要說柳家【柳德昭】和張家【張球】融合一體的難度值是1,那麽太上一系跟張家融合一體的難度值就是2。
當然,李家按道理,絕對也算是今上陣營,但是李家不是沒有一個官面上的頂梁柱麽。
這就要看具體的抉擇了。
“這主意不是說全我們來拿,還要看看大殿下自己的打算。”
李琨想了想,也是頭疼。陳鼎的婚事,事關重大啊!
……
墨西哥城。
戰俘營裏,法國的維萊爾少校正在翻譯的協助下與一名主動‘反正’的西班牙殖民軍戰俘談話。門外走廊裏還等着十幾個人,他們或是遠征軍的人,或是法國人。
北美的戰争真的結束了。西班牙人跟遠征軍在克雷塔羅已經簽署了停火協議,然後法國人就急不可耐的跳進場裏來了。他們在積極地調和雙邊的矛盾,斡旋中西緊張的關系。
前不久,一個流言在西班牙方面流傳,流言說大批的西班牙俘虜正在遭受中國人慘無人道的虐待和迫害,然後在克雷塔羅正在進行的談判中,西班牙人提出中方首先釋放俘虜以示誠意,之後被中國直接拒絕;随後西班牙人又提出讓他方人員介入西班牙戰俘管理工作,成爲一個‘監督者’一樣的存在,也被中國拒絕。
法國人就緊急站了出來,表示自己作爲非當事人,立場中立,可以派出一支觀察隊入駐墨西哥城。
遠征軍沒有再度拒絕。
所以,維萊爾人身在戰俘營,可他并可不是俘虜的身份,跟那些在戰鬥中被俘的法國士兵可是完全不同。而那些法國被俘士兵,法國政府是完全不承認爲自己派出來的,隻說他們是志願兵,就像一開始就積極支持十三州獨立戰争的那些法國人一樣。
真是見鬼了的志願兵才有成建制的胸甲騎兵的。
前不久,從南京派來的外交部使臣終于抵到了北美,陳鳴的最新指示被迅速的送到了克雷塔羅,隻是使臣自己還沒有抵到克雷塔羅。這給雙邊的談判帶來了新的難度,一些之前都好不容易達成的條件被瞬間推翻。
法國人不得不再度勤勞了起來。
雖然法國觀察團看到的很多東西都是很表面化的。比如他們就看到了被搶掠的教堂,那真的是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留,連大鍾都被中國人卸了下來,裝車運走了。因爲那家教堂的大鍾是銅鍾。
遠征軍沒有放火,很多地方都完整的保留着它們被暴力對待時留下的痕迹。這讓法國觀察團中的一些人很長氣憤,但這沒個卵用。
進入墨西哥城的法國人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近距離的考察遠征軍的戰鬥力,然後看一看印第安人的實力如何。隻是在這個主要目标之餘,一些别的細節也吸引了法國人的目光。就像眼前的這個——一個主動‘反正’的西班牙殖民軍戰俘。
這是一個純血白種人!
維萊爾很好奇,爲什麽一名白人軍官會投效一支東方人主導的隊伍呢?而至于翻譯,法國代表團裏有的是會西班牙語的人。
“萊奧波爾多·卡爾沃-索特洛……,你是西班牙軍隊的上尉,聽說你還參加了墨西哥城最後的保衛戰?”從當初的英雄變成現在的叛徒,這轉變是不是有點過大了?
“當然,我自豪于參加了那一場戰鬥。我們戰鬥到了最後一刻,隻有四分之一的人活了下來。我的命很大,上帝都在保佑我,胸口上的這一槍沒有奪走我的生命。”卡爾沃-索特洛扒開了自己的襯衣,他的胸口上有一個金币那麽大的傷疤。
卡爾沃-索特洛并不遮掩自己的傷疤,他似乎很爲自己身上的傷疤感到驕傲,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
維萊爾都好奇死了。“那麽可以說,你是西班牙軍隊中的英雄,是整個西班牙的英雄。你爲什麽現在……”
維萊爾沒繼續說下去。卡爾沃-索特洛一臉的不在乎,讓他直以爲自己是在同一名毫無榮譽羞恥心的地痞流氓談話。
“少校先生,您隻打聽到了我的情況,不知道是不是也打聽到了我家的情況?”
卡爾沃-索特洛坦然的看着眼前的法國人,“我是一名克裏奧略!”
也就是Criollo,本土出生的歐洲裔的意思。
陳漢喚他們墨西哥人,他們自己,還有西班牙人則叫他們克裏奧略。
18世紀初,西班牙卡洛斯二世去世,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後繼無人,一場王位繼承戰争之後,西班牙波旁王朝得以建立。西班牙波旁王朝深受路易十四的影響,在統治之開始便以中央集權爲基礎,實行一切重商主義思想。當時的腓力五世希望破壞根深蒂固的美洲貴族階層社會“克裏奧略”,并最終削弱耶稣會對領土的控制,以至于在1767年,耶稣會被驅逐出西屬美洲。
克裏奧略和教會本來是西班牙殖民者統治美洲土地的兩條肱骨,現在馬德裏想要把其中的一根肱骨打斷,然後把另外一根肱骨劈開,這或許會消減西班牙在美洲的統治力度,但是幾十年前的美洲,可沒有中國來插手。
克裏奧略和馬德裏之間有着巨大的矛盾。
卡爾沃-索特洛的莊園并不在墨西哥城,在決心留下來大墨西哥城最後一戰的時候,他都沒有打算活着回去,卡爾沃-索特洛要自己的貼身仆人回自己的家中送一封信。
但是結局就是那般的令人感慨,一心戰死的卡爾沃-索特洛活了下來,他的家人卻全死光了。
一夥打墨西哥城逃散的‘敗兵’洗劫了索特洛家族的莊園,所有的人全都死了。
索特洛家族的莊園距離墨西哥城有二百多裏,那夥兒敗兵逃的真快,卡爾沃-索特洛的仆人騎馬回去都沒有‘敗兵’兩條腿‘走’的快。這是一個很明顯的漏洞,但當地的殖民政府、警局和駐軍視而不見。
他該慶幸自己的那個仆人是一個真正的忠仆,否則卡爾沃-索特洛到現在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經全部罹難,如果他真的幸運的活到戰後,一些真相可能也早就被時間所淹沒。
他的仆人明知道墨西哥城已經淪陷,自己的主人不是戰死就是被俘,而且戰死的可能性還很高。但這個人毅然的回到了墨西哥城,然後幸運的找到了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卡爾沃-索特洛。
驟然的噩耗險些摧毀了卡爾沃-索特洛的心神,讓他就此躺在病床上死去。可複仇的念想讓卡爾沃-索特洛堅持了下來。
“我的莊園,在兩個多月前,被一波行進速度比我騎馬的仆人還要快的敗兵,洗劫了。我全部的家人都遇害了。想必現在連莊園都已經被劃到了别的人的名下。”
卡爾沃-索特洛眼睛冒出的火焰讓維萊爾都覺得害怕。
他拍着自己胸口的傷疤對維萊爾說,“我曾經用自己的生命效忠于我的血脈,效忠于這個王國。那麽今後,我也會用我的這條生命來向西班牙讨回索特洛家族的血債。”
維萊爾的心情很糟糕。但他沒有試着爲西班牙人做狡辯,這種事兒并不罕見。
在戰亂之中,僞裝成亂兵敗兵,甚至是土匪強盜,殺進自己的仇人家族當中,報仇雪恨的同時也可以一舉奪取仇人家族大半的财富,甚至動動手腕,隻需要一筆不太多的錢,就還能将仇人的房産劃到自己的名下。
這種陰暗的事情,被說出來後很黑暗,但很多很多根本就說不出來。
如果卡爾沃-索特洛幸運的活到了戰後,在他回去自己莊園的路上,他的生命可能就要回歸天堂了。
哪個地方都有黑暗。
這個世界上,有光就有影,越是光明的地方他身後的黑暗就越是濃郁。這并不是什麽壞事,因爲這是活着的證明。
黑暗中的醜惡就像是身上被外表的衣物遮蓋着的一個個膿包,隻要不特意去挑破衣服,誰能發現它們下面的黑暗呢?
隻看表面,那都是光鮮亮麗。
東方社會和西方社會在這個問題上一樣,18/19世紀活躍在倫敦的阿片商人表面上看一個個都如紳士一般的彬彬有禮,就像明末清初的那些士大夫一樣,這些人從某一本質上來說沒有任何不同。區别隻在于他們穿在身體外的衣服是不是更加的漂亮、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