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到房間裏,倒頭在床上重新睡下的帕索斯真的能忘記那一場噩夢嗎?
當年蘇格拉底夫人,也就是帕索斯他母親,聽到那個噩耗的時候,當時人就暈過去了。南明州并沒有戰争的危險,但是從中國本土駛到南明州那就是最大的危險,那需要太漫長太漫長的航程了。
兒子之前工作的地點在東北,算得上是帝國的最北端了,現在卻被一下調到了帝國的最南端,那麽個荒蕪的地方,蘇格拉底夫人有一種‘兒子要穿越地球南北’的感覺。這太荒謬了,也太可怕了。
當時帕索斯的來爹直接将自己老婆掐醒,勸她說:别着急,這事情也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蘇格拉底家族是最早歸順中國的一批人,蘇格拉底本人雖然一直在外語學院教學,但早年也給一些人做過商業顧問,在陳漢上層社會的關系多多少少還有一些。認識的顯貴不少。
但帕索斯的母親眼淚還是刷刷地落下,卻是比帕索斯的老爹更清醒,“委任書都已經下來了,哪裏還有回旋的餘地。帕索斯去南明州是去定了。”這種委任書是被礦産部遞交吏部,然後吏部通過審議,再下發下達,保不準内閣都有備份,蘇格拉底家可沒這麽大的能耐再做更改。
渾渾噩噩的從東北回到南京的帕索斯當然也不願意去南明州,他倒不是怕沿途海路上的危險,而是爲了自己的前途。他大腦冷靜了下來,然後在‘愛卿和前途’這座天平面前,顯而易見的像着了‘前途’。去了南明州他就完了。帕索斯哀求自己的父親,說我不想去南明州,父親救救我。
但是蘇格拉底先生冷着臉說道:“你不想去也得去,除非你以後不想再參與政治了。”對于這件事,蘇格拉底也是一肚子的火。兒子被派去南明州這麽個危險的地方,他竟然是在事情定下來後才知道的。
現在,一艘三天後就将駛往南明州的海船就在南京碼頭停靠。
帕索斯則依舊沒有放棄,繼續哀求的對父親說:“父親,真的沒辦法了嗎?南明州離南京太遙遠了,那裏是帝國最偏遠的角落,我會被徹底遺忘的。”
蘇格拉底先生卻告訴兒子,你知道是誰做的手腳嗎?是夾皮溝的新任總指揮,還有礦産部。
帕索斯愣了一下,他把礦産部都忘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新任總指揮身上。“怎麽會是他?”他并沒有露餡啊,怎麽會是這樣一個自己根本無法抗拒的大人物?難道他……,已經露了馬腳被新任總指揮給把握到了?
臉色一下白了的帕索斯引起了自己父親的懷疑。蘇格拉底冷着臉問兒子:“你做了什麽?什麽時候得罪了新任總指揮?”
歸化中國這些年,蘇格拉底本身也懂得一些中國文化,他知道中國人非常講究鬥争策略,隻要不是深仇大恨,是不會這麽明目張膽不加遮掩的下絆子的。蘇格拉底歸順中國已經有些年了,就沒有見過。
新任總指揮和礦産部肯定是沒去遮掩自己的手筆,不然自己不會這麽輕輕松松的查到痕迹。
帕索斯像一隻受驚的貓兒一樣,瞬間炸了起來,面部肌肉都緊張的扭曲了,矢口否認,“父親,我沒有。我見都沒見過新任總指揮幾面,怎麽可能得罪他呢?”其實這一刻帕索斯的心裏很惶恐,他都藥認爲自己是暴漏了呢。
蘇格拉底的心中則真的升起了恐懼,自己的兒子都吓得不成樣子了,竟然還硬嘴說沒幹過什麽,這是當他老糊塗了還是眼睛瞎了?
蘇格拉底繼續冷着臉問帕索斯:“還要撒謊說,你究竟做了什麽?”
帕索斯的城府并沒那麽淺薄,隻是因爲他家中,面對着自己的父親,潛意識裏感覺是安全的,放下了警惕心,又陡然受到了驚吓,才露出了痕迹。
可是帕索斯除非瘋了,否則決計不敢把真相告訴蘇格拉底先生,他隻能咬牙說:“父親,我真的沒做過什麽不敢做的事。”
然後蘇格拉底先生就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兒子的臉上。
那一巴掌,帕索斯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蘇格拉底喊來了兒子的貼身随從,一頓嚴厲的呵斥和恐吓,帕索斯的随從就說了實話。蘇格拉底這才知道自己兒子犯了多大的錯誤,先前一陣鬧得沸沸揚揚的匿名舉報信竟是自己兒子做下的手筆。
“混蛋,愚蠢。就是一頭豬都要比你聰明。你就是個豬猡。你是要将整個家族都送進地獄嗎?”
父親疾言厲色的聲音又一次在帕索斯的腦子裏回響,帕索斯一下子從昏睡中驚醒。外頭春光很明媚!把内心裏帶着大片陰暗的帕索斯都照的燦爛起來。
距離南極鎮不多遠的煤礦,産量并不是多大,在這裏勞動的人力似乎也不是很多。但這裏是南極鎮最重要的核心産業,因爲整個南極鎮的燃燒供應,還有磚窯、水泥窯、陶窯,都依靠這個煤礦。還有日後路需要建設的冶金廠,木材處理室等,後者經過陳漢多年的摸索後總是掌握了一點規律,哪怕是被蒸汽烘烤過的木材質量比起自然陰幹的要差,但是制作船隻的基本線是能達到的。這東西和冶金廠日後都要建立起來。如果預料不差的話,軍工廠都會在日後出現在南極鎮。
如果說生活燃料供給還能依靠木頭,那麽之後的一連串東東,可就不是一個木頭就能解決的了。
忙活在煤礦的勞改營是一個由純粹的歐洲戰俘組成的隊伍,裏頭的人以荷蘭人爲主,還有部分在呂宋被俘的西班牙雜兵。
那些西班牙人并沒有被陳漢挨個挨個的砍頭,陳鳴可以不甩西班牙人的面子,但他不得不賣高盧公雞的面子,而且他相信約翰牛就算十分樂意看到中國與西班牙交戰,卻也絕不願意看到幾萬西班牙軍民和教會人員,一個個被砍頭。
但這些人被釋放的也很少,除了少數一些有身份的人之外,很多人還是在勞動改造。因爲中西之間還沒有締結停戰協約的麽。
而之後的時間裏,陸陸續續的就有一些人死去了。他們有的是真的累死、病死和出了危險事故,有的卻是被死亡的,比如幾個在馬尼拉家族存在源遠流長的人,還有一些是女人。後者的去向是很恥于被說出口的。
但是被從南洋繼續緻使到南明州的西班牙人還真是不多。
煤礦勞改營的人也更多是荷蘭人。
比如當初的西班牙人,荷蘭人要乖覺很多。整個東印度的荷蘭人更多是‘商人的追求’,而西班牙人則多少還具有幾分‘貴族的尊嚴’。
而且荷蘭人已經有了前車之簽,西班牙人被俘後的教訓擺在前頭,他們怎麽會不知道吸取呢?
不要說是幹苦力,到種植園去勞動,就是去掏糞,他們也會忍着惡心去做的。再低賤至極的工作能讓他們保住自己的小命,那就是上帝的祝福。
西班牙人用一條條生命證明了一個真實無比的理論——隻要被俘,隻要進了中國人的勞改營,那就要有做俘虜的覺悟。不管你之前是高高在上的老爺,還是低賤的無賴乞丐,在這裏都要遵循一條至高守則:無條件服從‘監工’的命令。
對着‘監工’表達自己的不滿,那下場是很可怕的。當初就有很多的西班牙人應爲搞不清楚‘勞改營’的狀況,而丢掉了自己的小命。這是很不劃算的。
這些‘監工’有南洋範圍裏最早投效中國人的蘇祿人,還有一些是親華的馬來人、呂宋人,以及被中國兼并的朝鮮人,和中國手下的惡犬——日本人,很多人都是非一般的惡劣。
中國人的走狗們很清楚如何來讨他們主人的歡心,欺下媚上是他們的本性,狐假虎威是他們的深入靈魂的天賦,兇惡殘暴則是他們自己原本就有的嘴臉。
但接替原先的負責人,現在自己來主持整個南極鎮建設工作的秦友梓則清楚,在南極鎮這個剛剛開辟的居民點内,他正需要這些‘狠人’來管理未來會越來越多的勞改犯們,可不僅僅是煤礦上,港口碼頭、采石場等都需要這些兇惡的‘監工’。
因爲整個南極島的開發工程,顯然是一個浩大的計劃,未來這裏的規模或許不會比墨鹄差多少。越來越多的移民和勞改犯會來到這裏,很快這兒的‘人口’就會超過兩千大關,然後是三千、四千。
三五年後,這兒的正式居民超過一萬人,秦友梓也不奇怪。而勞改犯們的數量這會更數倍于此,否則他堂堂的一個河仙鎮知府突然被調派到南極鎮來,這就太開玩笑了。
雖然後綴裏頭同樣有一個‘鎮’,但居民數十萬的河仙鎮是南極鎮能比的嗎?
給南極鎮一百年,人口也不見得能比得上現在的河仙鎮,那麽原因隻有一個——這裏的戰略重要性。
就比如最初的新加坡一樣。
默默無聞的那幾年裏,新加坡市的級别卻是跟鴻基港一直是一個檔次的。
被派遣到這裏的勞改隊都屬于重犯,裏頭的人是沒有人權的。他們隻有等中西、中荷簽署停戰協議,而在此之前,他們就是毫無人生基本權利保障的‘兩腳羊’,管理他們的隊長、營長對其有着絕對的生殺大權。
當然,每月這個‘死亡名額’也是有限制的。
以煤礦爲例,勞改犯還不到五百人,‘監工’和保衛力量大約有六十多人,統一由營長管轄。除此外還有一個班的憲兵,那是營長也要慎重對待的對象。事實上不僅僅是煤礦,包括南極鎮裏,憲兵隊也是公署都不敢輕易招惹的。
煤礦區的一角,一大片菜地裏,五六個帶着腳鐐的白人正一人拎着一糞桶,一手拿着一個帶着長柄的瓢,從糞桶裏将積糞澆撒到田地裏。
這是煤礦區内所有人新鮮蔬菜的來源,一共有兩大一小三塊,就近的便是一塊小的,還有兩塊大的在外頭。
菜田裏的氣味很難聞,一次施肥後,好些天氣味都不會消散。
對于田地裏的白人們來說,這絕對是他們不願意面對的噩夢。可是在中國人的槍口下,被選中的人都屈服了。
一次屈服後,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當習慣成了自然,這些白人們不知道連他們自己身上都已經沾染了那讓人惡心的氣味。
雖然被扔到南明州的勞改營都是‘罪孽’最深重的勞改營,裏頭的人要麽是渣滓惡棍,要麽就是拼死抵抗過的士兵,這些人面對着更兇惡的‘監工’和安保,卻乖乖的收起了自己的個性。
沒有辦法。惡人自有惡人磨,再兇狠的人,面對着一群人人都有過月薪被扣光經曆的‘監工’時,那也要噤若寒蟬。
在勞改隊裏,‘監工’的薪水被徹底扣光那隻能有一個原因,自己手下勞工死傷太多。
如果是一個有着危險性的地方,勞改營裏是有死亡名額的。
比如說一個隊裏允許有兩人死亡/月,或者是有三人死亡/月,而要是死亡數字超過了2/3,或者是打傷、打殘了勞工,那麽他的薪水就要被扣掉一定額度。
“監工”們的薪水并不算低,每個人都有被扣光薪水的經曆,這裏的監工都算得上是兇神惡煞了。
惡人是有一股味道的,他們或許可以短時間裏表現的溫文爾雅,就像一個性格良好的好人一樣。但時間一長絕對是會暴漏的。
畢竟‘監工’的工作也是高危險高壓力職業,再好脾氣的人來幹這活兒,時間一長也是會變得易爆易怒的。
當一群被綁着雙手雙腳的惡人面對着拿刀拎槍的惡人的時候,前者也隻能服軟。
南極鎮,乃至整個南明州,都是不準說‘god’的,任何人說這個詞彙被發現都要接受懲罰。佛道兩家已經開始進入,并且用事物和好一點的生存條件誘惑着勞改營的西方人改變信仰,但效果并不大,比之他們在呂宋和東印度的效果,可差得遠了。
就像現在荒蕪的南明州和物産富饒的南洋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