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元現在就是一個黝黑的大胖子,皮膚粗糙的仿佛是被風吹日曬幾十年的老漁民,雖然經常笑呵呵的,但他圓胖的外表半點也不能給人好感,更不能讓交易目标放松警惕。
想當初他也是一個又白又嫩的胖子的,可是誰讓他三叔自己找死呢。
陳清河,當年那個在日本京都‘被刺殺’的副使,就是他三叔。
陳益元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恨不得把小鬼子都宰了。整個陳家,靠着他爹當年跟魯山處下的交情,同時陳家又在複漢軍攻克陳州府城的時候出了一把力,陳益元和他三叔陳清河算是踏入仕途了。
陳清河不僅是陳益元的血親,也是陳益元在官場上最好的助力啊。就這麽的死在了日本,陳益元都恨死小鬼子了。
但是沒過都久,陳益元就發現了不對。他三叔按理說是因公殉職的話,可這‘撫恤’也太簡單了吧。腦子很聰明的陳益元感覺着危機的來臨和籠罩,他三叔一定是犯了什麽事,否則朝廷不至于如此‘無情’。而這樣一來他三叔的死,就也很可疑了。
陳益元最開始給吓住了,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去查,他老老實實的做事,也不想着什麽宏圖大願了,隻想着安安穩穩的能過一輩子。但是當北美開發這件大事來到的時候,他果然成爲了赴美官員群衆的一員。
而如今這麽長時間都過去了。陳益元已經熟悉、習慣了自己的新崗位。
早前是走陸路,搞走私,民用軍用的各類物資往南面倒騰,還聯系墨西哥的反西力量,後來就是走海路。
——遠征軍水師徹底控制了北美西海岸的制海權後,陳益元的任務就是駕駛着小船頻頻造訪墨西哥的走私口岸。而自從下佳州半島被遠征軍奪取之後,這相互間的走私就通暢的太多了。
也不再是純粹的‘送貨上門’,墨西哥人自己會主動上門看貨。
佳州灣最寬隻有二百裏寬度,順風的話一天就能行到對岸,兩天就可以跑一個來回。
他現在在墨西哥的名氣挺大的,綽号黑球,所聯系的走私商幾乎都是跟槍炮軍火有關。
很多人都是墨西哥方面推出來的代理人,他們也很清楚中國人想要的是什麽。這一點上兩邊的利益是一緻的,而這些墨西哥人也真的是有錢。
雖然墨西哥大部分的利益都被西班牙人撷取,可是銀子這東西在墨西哥從來不缺,再加上當地産的玉米、小麥、咖啡、可可等農業作物,和牛、豬、羊、馬、雞等畜産品,南北雙方的交易是各取所需。
中國方面是用更便宜的貨物和軍火來換取墨西哥人手中的銀元,還有各種農畜産品,不僅能夠保證巨大的利潤,開辟新的外貿市場,還能減輕建設北美殖民地的财政負擔和物質負擔。
陳益元在墨西哥地區的威望随着中西戰争的爆發,達到了一個新的巅峰。
伴随着西班牙丢失呂宋的消息傳到墨西哥,無數墨西哥人都從另一個方面記住了’中國’這兩個字。
它不再是絲綢、茶葉和瓷器的故鄉,不再是一個‘富有的商人’的形象出現在墨西哥人的心目中,而是作爲一個彪悍的戰士。
然而激動過去之後,當墨西哥人冷靜的思考了一下,感覺着西班牙人在呂宋的失敗完全是上帝注定的。
呂宋距離中國太近了。
而中國一直都是東方最富有和強大的國家。他們已經在那裏存在了幾千年,一直強大。
在呂宋,西班牙敗給中國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對于中國,真正的考驗是北美的戰争。前期也一樣不算,那個時候西班牙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英國人的身上,中國人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奪取了洛杉矶和聖弗朗西斯科。
中國是不是真的強大,現在發生的戰争才是一個明證。
十萬殖民軍對北方發起的進攻,如果西班牙和法蘭西能夠支撐這麽一支軍隊在北美的東海岸去作戰,十三州也願意讓這麽一支強大的軍隊登陸北美,很多墨西哥人都相信英國人會很快就遭遇一場慘敗。
然而如此強大的一支軍隊在進攻北美西海岸的時候卻遭遇了重挫。
即使他們的西路軍跨過了科羅拉多河口,東路軍的徹底失敗和聖疊戈之戰的失敗,都已經說明了問題。
——中國人真的是很強大。
所以,陳益元這些‘大老闆’在不少墨西哥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就變的更崇高了。
喬瓦尼作爲一名私生子,他的父親是一個純血的半島人後裔,他的母親卻隻是一個印第安女奴。所以喬瓦尼不能繼承自己父親那龐大的家業,雷納家族的産業是由他另外的兩個兄弟繼承,但喬瓦尼已經享受了很多混血兒享受不到的生活了。
他有一個自己的莊園,他有一個體面地工作,雖然他得到的隻是雷納家族很小很小的一丁點财産,但這已經足夠他過上體面的生活。
他還從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喬瓦尼的腦子很聰明,要不是身份受到限制,他的父親肯定會把他送去馬德裏求學的。
而現在喬瓦尼就來到了加利福尼亞灣的對面,中國人稱呼這個海灣是佳州灣,喬瓦尼卻覺得還是叫加利福尼亞灣更順耳。
就像是他的父親認爲的那樣,下加州半島是屬于墨西哥的。
但喬瓦尼從不會在中國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态度,他們還需要中國的支持。墨西哥獨立的曙光還很遙遠,西班牙人的黑暗始終籠罩着他們頭頂的太陽。
說真的,北美十三州的‘美好’前景,讓所有的墨西哥人都備受鼓舞。
當初沒有人看好十三州的獨立,因爲他們要面對的是大不列颠王國這個龐然大物,但是富蘭克林的外交讓對七年戰争懷恨于心的法國人義無返顧的走上了戰場,然後是西班牙人緊跟其後。
英國人自己糟糕的外交政策讓他們成爲了整個歐洲大陸的敵人,瑞典、丹麥、荷蘭和俄羅斯組成的武裝中立同盟就是一個反噬,最終荷蘭人還走到了倫敦的對立面。
七年戰争士氣的好基友普魯士也已經跟英國人斷交。
看看整個世界,他們幾乎沒有一個朋友,除了東方的那頭巨龍。
十三州的前景越來越光明,墨西哥人心中的沖動就越來越強烈。但他們不會忘記這場戰争中法國人和西班牙人的身影,這場戰争的主角很難說是英法西還是英美。
那麽再想一想,要追求墨西哥自己的獨立,屬于墨西哥的‘法西’又會是誰呢?
鄰居美利堅是不可能,西班牙人的鄰居葡萄牙也不可能,環看全世界,隻有中國人最合适。
中西之間有着不可化解的尖銳矛盾。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們現在還擁有着一個共同的敵人——西班牙半島人。
所以,喬瓦尼是不會愚蠢到這個時候在中國人面前藐視他們在下佳州半島的權利的。
喬瓦尼已經三十歲了,這點城府他還是有的。而且說真的,要不是這次行程重要,他是不會輕易地離開雷納家族的地盤的。
很多人都知道他——喬瓦尼,是雷納家族的黑手套。
能不離開自己控制範圍的時候,他是絕不會輕易冒險的。但是這一次的行程來自陳益元的邀請。
這幾年,雷納家族從陳益元這裏得到了大量的好處,民用的、軍用的,雷納家族的實力突飛猛進。所以,這次邀請他是不能不去的。
拉克魯斯依然是原先的老樣子子,喬瓦尼這兩年每隔兩三個月就要來到這個小小的鎮子裏接貨,在他的心中拉克魯斯一丁點的變化都沒有。
而拉克魯斯對面的巴特羅,那個小鎮,喬瓦尼雖然沒有去過,可以聽說過,巴特羅與拉克魯斯完全的一樣,沒有半分不同。
所以,今天下了船後的喬瓦尼十分震驚,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場面,眼前這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城鎮會是巴特羅?這裏都不比杜蘭戈遜色。
杜蘭戈是雷納家族勢力範圍内的一座城市,是喬瓦尼的容身之處。那之前與拉克魯斯的差距很明顯,就像是雪白柔軟的蜂蜜小面包與一塊烤玉米餅。
可是現在,本該跟一塊烤玉米餅一樣的巴特羅意外的進化成了一塊香甜的蛋糕。
喬瓦尼真的震驚了。
這變化讓他吃驚,讓他震驚。
“這就是水泥的作用嗎?”踩在水泥鋪就的路面上,喬瓦尼狠狠地蹦了一下,他還俯下身子用手摳了摳水泥路面。
還有路邊的房屋,那明顯也是水泥鑄造的,喬瓦尼狠狠地一腳飛踹在了牆面上,結果除他自己差點被反震力震倒在了地上外,要不是兩個保镖迅速扶住了他,什麽印記也沒留下來。
“真的是很神奇,不是嗎?”
陳益元親自出來迎接喬瓦尼,看着喬瓦尼用手指頭扣地,看着喬瓦尼一腳揣在牆面上,等到喬瓦尼站穩身子後,這時候才說話。
“是的,就像是石頭。”
就連很多歐洲人也對水泥不了解,美洲人就更是如此了。這跟财富不一樣,在西方世界,歐洲才是世界的中心,美洲人再富裕也是一土鼈,沒見識,鄉巴佬。
喬瓦尼也算是一方代表,雷納家族不僅是墨西哥當地的一大勢力,還是有獨立傾向的勢力。是陳益元手下客戶群中排在頂尖位置的貴客。
“雷納家族的名頭十分響亮,作爲一個軍火商,我本人十分看重與雷納家族的友誼。雖然西班牙人将我形容成一根惡棍,比喻成一隻那裏熱鬧那裏湊的蒼蠅,但這都是謊言。”
“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我們彼此間的友誼已經在很早時間就開始了。”
“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一回生,兩回熟。”
“大家熟悉了,自然地也就是朋友了。”
“而既然是朋友,有了好處,自然就不能忘記。”
“雷納先生,請坐。請聽我詳細訴說。”
随從端上了咖啡,陳益元現在已經能夠輕松的品出咖啡的原産地了。沒辦法,墨西哥人很少喝茶,他們喜歡喝咖啡。而陳益元的工作需要他去入鄉随俗。不看他現在已經能說一口比較流利的西班牙語了。
“大家都是朋友,那說話就比較直接了。我國對于墨西哥民族的獨立運動一向是支持的。”
“我們也相信,北美十三州的成功必定會激勵到你們對自由的渴望。”
喬瓦尼眼睛眨了眨,陳益元說的話真的很合他們的心,現在墨西哥境内的獨立傾向是越演越烈了。但不同于北美,在墨西哥境内,至今還沒有人來踏出第一步。
波士頓傾茶事件雖然在後世的曆史課本中并不顯得耀眼,但是那件事真的是戰争爆發的導火索啊。
英國政府認爲那是對殖民當局正常統治的惡意挑釁,爲壓制殖民地民衆的反抗,西曆1774年3月英國議會通過了懲罰性的法令,即《波士頓港口法》、《馬薩諸塞政府法》、《司法法》和《駐營法》。
這四項法令通稱爲‘強制法令’,規定英軍可強行進駐殖民地民宅搜查,取消馬薩諸塞的自治地位,封閉北美最大的港口波士頓港。這些法令明顯地剝奪了殖民地人民的政治和司法權利,激起了他們的聯合反抗,直接導緻了第一屆大陸會議的召開,拟就呈交英皇的請願書和抵制英貨的法案。
“墨西哥也需要一次情緒的大爆發。”
“爲了長遠打算,墨西哥也需要有自己的‘波士頓傾茶事件’。”
“那不等于全面的武裝反抗,身子不需要雷納家族親自出面,你們隻需要推出一個代表,動用一個棋子,就可以獲得不可想象的好處……”
剛剛還有一股血氣在胸膛裏澎湃的喬瓦尼僵住了身子,整個人仿佛置入了冰窖中,所有的熱血和激情全都冷卻了下來,整個人的大腦也恢複了理智。
他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對面的陳益元,這可真是一場魔鬼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