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太大,太荒蕪。這裏的地形也複雜。
很多地方幾十裏還看不到一個村落,同時當年留在這裏不願意退到俄國人地盤上的八旗殘餘也有不少。雖然那些大的群體都已經被漢軍給掃蕩了,可是剔除了那些引人注目的大群體,再剃除了那些領頭人沒腦子的隊伍,這剩下的可以說都是八旗殘兵裏的‘精英’了。
這些人縮在深山老林裏,占據着險要地勢,有槍,甚至可能還有炮,那就跟陳鳴前輩子兔子建國時期的東北土匪一樣,是嚴重威脅着陳漢統治秩序的穩定。
而同時呢,這些待在大山當中的八旗殘餘,當中的一些也變成了走私網絡中的一個個結點,甚至是走私任務執行人。通過與走私網絡的結合,他們也獲得了自己所需的各類物資,比如說火藥、糧食、鹽、藥材等等。也誰帶着與永珹發展出了聯系,算是找到了組織。
近來陳漢重點打擊走私網絡,抽調出軍隊在八旗殘兵出沒的地區來回掃蕩、巡邏,又抓到了一些走私商人,可以說是重重打擊了他們。但這能完全遏制着走私的發展嗎?不可能。
走私這玩意就跟貪污受賄一樣,不是說嚴刑酷法就能遏制的,隻要存在利益,那就永遠有着它們活躍的土壤。馬克思說過的: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铤而走險;爲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危險。
所以千萬不能低估某些人铤而走險的動力!
這是一條被無數事實驗證過的真理。
同是走私商人的落網讓一些人兔死狐悲,但是超高的利潤依舊讓一些走私商欲罷不能。
朝廷的風聲緊了,那就先暫停不去搞火藥這種觸動神經敏感的東西,現在北面是隻要有糧食就一切好說,而糧食,東北還會缺少嗎?
不管是小麥、玉米、大豆,還是土豆紅薯,東北的糧食市場非常紅火,想要從活力十足的糧食市場中偷偷摸摸的攢下一些糧食,那太簡單了。
就算糧食産量相對較低的黑龍江也是如此,因爲黑龍江的煤礦和金礦相當的吸引人,各地的礦工或是礦奴不在少數,這些都是吃糧食的大戶。
……
黑龍江大山當中的某地。
滿清的三角龍旗高高的飄揚着,和琳已經跟自己手下的心腹肱骨關起門來商量兩天了。
這幾日裏前來拜訪的走私商代表全都被他扔到了山下的一處營寨裏,這裏的條件可不好。而黑龍江中北部山區,在三月份的時候,氣溫還依舊很低。
走私商代表們平時也都是頤指氣使的角色,能在這種大事上代表主家前來,那絕對是本集團中的重要人物。這種人的收入當然不會低,平日間可不會吃啥苦頭,就算是大隊走貨的時候也會被照顧的無微不至,現在離開了自己溫暖的家,呆在這窮苦山區,想喝一口好酒都沒有,各個都等得很不耐煩。
可他們也隻能咬牙等在這邊,因爲在這段日子裏,走私網絡損失太大。在往日時候,走私商或許還能把和琳這樣的有實力的山寨看做一個單純的中轉點+貿易對象,雙方是互惠互利的。可現在他們就要求着和琳了。和琳手中有五六百杆槍,還有上百匹馬,方圓幾十裏地都在他的保護範圍之内,跟周邊的另外幾個山頭也都有聯系,可以說是這一塊地區的帶頭大哥。
走私商可都指望着自己經過這一代的時候,和琳能出大力照顧一把呢,更期望着和琳能派出人手随同他們行走,這可不止是在被邊防軍追捕追擊的時候,和琳出兵搭救一把了,而是更進一步。在現在這個環境下,安全這檔問題很重要。
而之前和琳的山寨隻作爲一個中轉站,他很小心,這也是他到現在依舊能存在的最重要原因。内心中他再痛恨陳漢,也盡量的隐藏自己,不引起陳漢官兵的注意。
前頭說了,黑龍江太大。陳漢在當地的駐兵實力有限,所以小股的邊防軍分散零碎,兵力很少。一個完整的隊就是一股很可觀的力量了。和琳手下的兵就算戰鬥力差勁一些,五六百人槍,誰也不會懷疑他幹不過一個隊的邊防軍。
走私商是很少走水路的,陳漢在水路網絡上設置有重重關卡,他們能走的隻有山區,然後去往各處。
現在可是走私商撷取利潤的大好時機,隻要能把糧食運到國界線外,他們就能換回大把大把的銀子。而且這些銀子的形狀還是中國式的元寶,他們都能直接拿到銀行去兌換。
賺錢的機會就在眼前,不抓住時機,大家都是會心疼的。
“不過是個山大王,弄得天天跟政府一樣,整天議事開會。”
有人在住處禁不住埋怨,他們無聊極了,這裏可沒有花紅酒綠等着他們,除了外骰子就是玩骰子。整日的等待,看着黃金時期流逝掉,牢騷是越來越大。
“老家還有生意,我可在這裏耽擱不起。要是過兩天再沒個消息,我可就要了回去了。”
“東北到處都是商機,路可不止這一條……”
能來到這裏的都是貪财的,也可以說是有想法的。要是安享富貴,平平安安,那種角色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派人金山的,就算是走私網絡沒有被打擊的時候,那種人也隻是網絡中最最基層的所在,平日做個儲備啥的。
敢頂着刀子來趟路,那個不是膽大包天?沒有和琳這一條路,照樣有其他各的通道可以走,關系打點好了,照樣不耽誤發财。
也正因爲如此,來到這邊的走私商代表埋怨歸埋怨,還都是沉下心等着。
走私商們一共等了五天,這期間有人真的耐不住性子走了,但那隻是少數。雖然這走私商群體的整體規模也很小。
最後隻剩了六家。
和琳看着眼前的六家代表,說話很開門見山。“走貨去北邊,首先要有人押送,自己家的車馬運輸,走一趟都是損耗。更不方便的是陳逆官府,檢查嚴格,邊防軍和各地的警察,碰着了那就要開火,開火了就難免有死傷。
現在大家要我來照顧,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次數多了少不了就會引起陳逆的主意,這地兒我要是真罩着了你們,都不知道還能呆多久。
我不能白白的照顧你們。
咱們今天就定下一個規矩,你們出物質,我也不要你們的錢,然後我和琳出人出槍。雖然未必就能保住你們的平安,可邊防軍要真來的就是百八十人,我還真不在乎。”山寨裏的馬群不是擺設,那都是正兒八經的軍馬,很多馬還都是上過戰場的。
下面是議論一陣,有人遲疑着開口問道:“敢問和大人要幾成?”
和琳的這一要求在他們的預料之内,現在就看和琳的胃口有多大了。大家都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和琳挑起了擔子,自然要分潤的,關鍵是要幾成。
“一成。和某人隻要一成。”和琳肅聲答道。
一聽這個數目,屋子裏又是一安靜,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一成的糧食物資在國内市場當然不高,可要拿到俄羅斯那裏,可是不少銀子的。
雙方貨物價格上的差距決定了這個‘一成’的利益。
“太高了。”當場就有人這麽叫道。
一成的貨物這要價太狠了。
就算一匹馬能馱二百斤糧食,一個走私商隊四五十匹馬很尋常,這在必要的時候還會是他們逃跑的腳力,重要的是還要加上大車,純粹搞糧食的話也就是兩三萬斤糧食,這些東西在國内也就兩三千塊錢,可是拿到北方了卻是至少五倍的利潤,不,現在都要過十倍了。而且俄國人給的是白銀,還可以換成黃金。這讓走私商人的利益更大了。
除了這些真金白銀,走私商多還有正當得店鋪作掩護,他們跟俄羅斯人的交易中可是由于大優惠的。這些都是利益。讓人欲罷不能的利益。
和琳看着底下那六個嘀嘀咕咕的走私商代表,眼神透過他們似乎看到了更遙遠的将來。這些走私商何止是北面的輸血大動脈,對于他這樣的大山寨那也是必須的。不然光是糧食就能讓和琳頭疼。
和琳不想去打移民的莊子。後者有民兵不說,打了莊子一定會引來邊防軍的注視和報複,稍有不慎,和琳這股八旗殘餘就要飛灰湮滅。
他可不願意早死。和琳還想着大清複興呢。他的期望就是爲了的中俄戰争,俄國人和陳漢早晚必有一戰,那就是八旗渾水摸魚,東山再起的大好時機。
雖然八旗已經很難再恢複榮光,可隻要俄羅斯打赢了,他們在俄羅斯的支持下怎麽着也能在黑龍江、吉林占據下一塊地盤,重新複國。
然後,然後就是八旗潛伏爪牙忍耐的時候了。要積蓄自身的力量,要看着漢人一點點衰落下去,就像當年的天命汗和天聰汗,一點點用漢人的血肉滋養着他們旗人。如此總有一日旗人能重新站到中原!
和琳這裏的一幕還出現在其他的一些地方。
高士達的報告一定往南京遞了兩封,陳鳴看了很生氣。現在的東北人很多都是移民,還殘留下的原住民都是早前跑去東北的漢人,而那些被抓到的走私商,絕大部分就出自這些人當中。
“這群王八蛋!”
陳鳴勃然大怒,當初他是高擡貴手沒有太追究這些人的,可現在他們辜負了陳鳴的信任,他們背叛了陳鳴的利益。而他更生氣的是,遍地商機的東北明明有那麽多的發财之路,怎麽就還有人主動地往那條黑乎乎的不歸路紮呢?
這些年陳鳴在軍隊、民間全都大張旗鼓的宣揚愛國精神,現在的走私商這種帶着叛國色彩的行業在東北‘繁榮’,讓陳鳴真有點自己的努力完全沒起作用的感覺。
“此輩之人必須給以嚴懲。”既然做出了‘通敵叛國’的勾當,那陳鳴也就不用再把他們當做良民來看待了,所給出的處罰就是把所有案犯當成了‘敵人’。後者不管是主家,還是走私商隊的隊員,陳鳴的意思就是把他們全部看做‘旗奴’來對待。
“那些走私商隊成員的家屬……”
“該怎麽處置就是怎麽處置。”
陳鳴的這一句話牽扯到的可是有無數個家庭,那些走私商隊成員的家屬也将要面臨着嚴峻的懲罰,數百人、數千人因此遭受厄運,可現在陳鳴内心中對此沒有半點的憐憫。
既然做出了這種事,那就要承受事後所付出的代價。他就要讓所有人都明白‘叛國’的後果。
單純的走私行爲和這事兒背後隐藏的惡劣性,根本就不能比。
“現在重要的是加強愛國宣傳和引導,東北、蒙古地區的報紙都要行動起來。”
“再有,加大對舉報行爲的獎勵,同時可以适當的增加對反正人員的獎賞……”
“要讓每一個走私商隊的人都明白,他們的行爲關聯的不僅是他們自己,更是還牽連到自己的家人。讓每一個父母都知道,兒子踏錯一步路,付出代價的就是整個家庭。還有,要讓他們【走私商隊成員】每一個都知道,自己的選擇決定的是整個家庭的命運。
是迷途知返,還是執迷不悟。
别到了被捕的時候才知道後悔……”
這件事最讓陳鳴生氣的還是東北地區民間的‘人心不古’。這些人會不知道這個時候走私物質到俄國,那就是在幫俄羅斯和八旗嗎?可他們還是這麽做了。
高士達的報告顯示他們曾經遭受過威脅,這張走私網背後隐藏的肯定有一股黑暗力量,想來也就是當初滿清粘杆處的殘餘人馬了。可單純的威脅能編織出這張走私網絡嗎?金錢的力量是巨大的,不要低估了人心頭的貪欲。可這也襯托了陳鳴一直寄托着希望的愛國教育其成果的卑微。
陳漢這些年一支堅持不斷的愛國宣傳和民族主義,真的一點作用都沒有嗎?
這顯然不是。
這件事更往深處裏說是滿清遺毒,是當初的戰争中遺留下的後患,也不爲過。
出了這件事,陳鳴下令:“傳令整個東北,各地方官府對轄區内的舊日大戶展開嚴密排查。”
……
呼倫貝爾。
辦公室裏,高士達兩眼通紅,他趴在一個大大的桌子上,上面堆滿了雜七雜八的資料,一份份口供堆放在桌子一角。他的手邊還放着一個大大的茶杯,裏面是濃的都要發黑的茶水。
兩天沒有閉眼的高士達,如同一個嗅到裏敵人氣味的獵犬,在書山文海中緊緊地追尋着敵人的所在。
這麽多走私商下水不是因爲他們真的就全部貪得無厭,而是因爲這些本來就生活在東北的漢人,在八旗撤退之前就已經被逼無奈的落下了把柄在滿清手中。
這就好像二十年前誰誰被别人握了一張親手書寫的‘反清複明’字迹一樣,别說是被人拉下水來玩利益豐厚的走私了,就是把老婆閨女雙手奉上,都有可能。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威迫他們的人,那些隐匿在暗處的人。
高士達在追尋着蹤迹,他已經有了苗頭了,比如說距離呼倫貝爾不遠的齊齊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