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江南已經春光明媚,二月的東北剛被一場大雪覆蓋,走到中旬,地上的積雪沒有融化。就像南京的政治變化一點影響不到東北的‘平穩安甯’一樣,對于南京那個風雲跌宕的中國政治中心來說,東北太遙遠了。
朝鮮内附的消息,這個讓南京一片歡悅的大好消息,在東北也隻是吹動一片雪花,迅速的湮沒在了二月的大雪當中。就仿佛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天地一樣。
這裏生活的百姓,包括去年剛剛抵到的移民,除了那些迎風冒雪的獵手餘外,人們也很少走出屋子。冬天野外爲這些獵手提供了良好的獵場,無數野味在這裏活動,甚至還有兇猛的猛虎。冬季裏也敢在野外活動的獵物,那全都是人類皮裘大衣最好的來源。
将碗裏的烈酒喝掉,吃了一口炖在鍋裏的狍子肉,曾明笑着道:“以前總是聽人說,這東北苦寒,現在看來也不盡然。要是沒有了兵患,這裏的生活還是不錯的,山上有肉,河裏有魚,過的比老家滋潤。”
作爲國防軍中的老人,曾明出身很牛逼,原本是魯山縣衙的衙役,最早在抄土門集陳氏老家的時候被抓的,然後爲活命是第一的投靠陳家的人。
但是他在複漢軍中的期前程走的很差勁曲折,當初曾明三十五六的年紀,性格是早早的定型,很滑頭滑溜,衙役出身麽,怎麽可能不滑頭?在軍隊裏不好好幹,得過且過。所以在軍隊裏混了好幾年也沒有大前程,後來轉到地方警察局,幹起了老本行。而現在他是黑龍江最大最重要的對俄陸路口岸滿洲裏的警察局長,同時也兼任着東北邊防總隊二支隊的副隊官。後者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巡哨中俄邊境,嚴防雙邊不法分子的走私行動。
随着中俄停戰,大量的旗人退出了外興安嶺,中國雖然奪取了貝加爾湖大片區域,但是還不至于跟東北整齊相連,貝加爾湖地區是中國刺入西伯利亞地區的一把匕首,這把匕首跟外東北相夾的一塊土地是依舊處于俄羅斯控制的。那塊土地的最南端就挨着滿洲裏。
協議達成之後,東北的局勢再沒有大的戰争出現。
不論是中國還是俄羅斯,雙邊都進入了生産恢複階段。雖然滿洲裏的年交易額度還不到恰克圖的四分之一。
但是中國從來不販賣糧食給俄羅斯,東北地區的移民每年都生産着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被用來釀酒和喂養牲畜,再或是交易到蒙古地區去。中俄交易還停留在原先的布匹、大黃、茶葉等項目上,最多再加上一個酒水,這些東西利益更大是不假,但它們代替不了糧食。俄羅斯人在外興安嶺地區的農業本就很差勁,隻是因爲他們的人口少,而且有很多的鞑靼部落供他們壓榨,這才沒有出現糧食危機。可是一場戰争後,他們丢失了寶貴的貝加爾湖,大部分的鞑靼部落重新回歸了蒙古族群,連一些哥薩克族群都沒有了合适的落腳地,俄羅斯人本就丢失了相當比例的糧食物資來源,而大批的旗人的湧入,更加劇了俄羅斯人的糧食負擔。
中國不販賣糧食給俄羅斯人,這就是在最大限制的制裁俄羅斯。
這兩年冬天,每每都有不少的旗人從俄羅斯人的地盤跑回中國,向邊防總隊不是邊境地方官府投降。對比餓死的危機,進入勞改營勞累而死也不顯得多麽不可接受了。
據他們交代,外興安嶺以北地區的旗人是天天都有人餓死、凍死的。反正都是一個死,他們還怕下勞改營嗎?至少那也能做個飽死鬼不是?
時任滿洲裏海關監督的何華章緩緩的點了點頭,這個本來顯得文弱的書生,現在喝起酒來也是一碗接着一碗。他之前都待在溫暖的廣州,本來都決定退出暗營的他最終沒有抵擋過當官的誘惑,出任了廣東海關職務,然後就給調到了滿洲裏這個陸路海關。後者在整個中國海關體系中算是三級關口,中小型類。
寒冷的天氣逼的他一年裏有半年都懷着揣着銀質酒壺。從十月裏開始,一直到次年的四月。
何華章最初的時候還爲自己準備了一個精美的錫壺,在廣東時他就喜歡錫制品,對比銅壺、銀壺,錫制品更受他喜愛。
可是寒冷的天氣能讓錫壺由銀白色逐漸地轉變成一種煤灰狀的粉末,何華章隻能放棄了這種自己喜歡的金屬器。
他拎起酒壇爲自己滿滿的倒了一碗酒,笑着道:“東北的确是一個好地方。這裏雖然冬天寒冷,可是老天爺給了這裏人太多的東西。“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皇帝雖然沒親自走過整個東北,可這句話真的是對頭。咱們皇帝英明啊,硬頂着俄國人把這塊地給奪回來了,如此風水寶地落在蠻夷之手,可惜這片沃野了!”東北的黑土地是中國最好的土壤,性狀好、肥力高,适合植物生長,是大自然給予人類的得天獨厚的寶藏。
那真的是能一把攥出油來。
一開始移民東北的時候,還有人懷疑那寒冷的外東北是不是能種出糧食,是皇帝一力堅持的。而事實證明,這兒的田地雖然不能一年兩熟、三熟,可是這兒土地隻需要一年一熟就能養活數以千萬的百姓。
一切都用事實來證明。
隻要配上最基本的水利設施,不管是玉米、大豆,還是小麥、燕麥,亦或是大米,畝産量都可與内地最好的田畝相比。而事實上東北的開荒耕種,采用的耕地手段始終是馬耕,牛耕隻有在早期使用過一段,然後迅速的就被淘汰了。
所以畝産能與内地精耕細作的同類産量相比,而人均播種面積卻又遠大于内地,這最後的結果自然就是東北糧食豐收。而且随着水利設施的逐漸完善,還有肥料的施展,除了農家肥,現在中國農業還有一些天然廢料,比如磷肥和鳥糞。
再加上遠比内陸人均高的耕地面積,東北雖然依舊苦寒,可這裏真的不貧窮。
現在時間還短暫,東北地區人口基數還少,顯露不出太大的市場規模,可是要等到二三十年後,等到下一代人或新生兒徹底成長起來之後,何華章敢用自己的這雙眼球做擔保,這絕對不可小觑。
當然,何華章也不會忘掉戰争的威脅。
現在很多人都感覺着陳漢早晚與俄羅斯還有第二戰,要徹底解決外興安嶺以北的旗人問題,一龍一熊,兩個陸地上的龐然大物挨宰在了一起,中國說自己不會威脅到俄羅斯的利益,聖彼得堡會信嗎?同樣是俄羅斯說自己不會威脅到中國的利益,南京懇薪嗎?
當彼此的實力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真實不真實的舉動已經無關輕重,自我感覺是最重要的。我覺得你已經對我的利益和安全造成影響和威脅了,這就是戰争爆發的最大原因。
就像康麻子把自己曾經寶貝萬分的太子給搞掉一樣,這不關胤礽是不是真的要陰謀造反,而是他的存在,一個年輕力壯又很是有才能的太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漸漸老去的康麻子權柄最大的威脅。
再或是當年朱洪武一波波的宰殺功勳大臣,那就是在給自己的兒子清理障礙,哪怕他的太子并不覺得那是障礙,反而認爲自己老爹的舉動太過殘忍,可是朱洪武覺得那是自己兒子的障礙了,所以他就下手一批批的宰殺着當初打天下時自己的些肱骨之臣。
中國與俄羅斯早晚是要再幹一仗的。
很多人這樣認爲,何華章也是其中的一個。他輕輕的歎了口氣。
而曾明卻不以爲然道:“南宋時南方才得到徹底的開發,明朝時候湘西贛南四川雲貴還有大批的土司握着兵權,東北這麽的冷,就算知道這兒有田地可以耕種,也不會有人過來的。”
“再說,那時候還有蒙古人這個威脅,東北本身也有大量的土著少民,就算知道了又怎麽樣?隻要局勢不得安穩,東北就不可能有正式的開發。”這東北一地千百年來就沒有消停過,老百姓誰敢跑這兒來啊?再說政治課上說了,過去的朝廷根本就沒這麽多的老百姓,這都是晚明從外面穿進來的土豆、紅薯、玉米的功勞。
過去人少,自然地人均耕地就大,那就更用不着往苦寒的東北跑了。
“行啊,老曾。政治水平不錯啊。真沒想到,你還會有這樣的心思,可真是不容易!”一口将杯子裏面的酒喝掉,何華章有些玩味的看着曾明笑。
“就你們要學習啊?我們一樣要學習。我可不想一輩子拴在邊疆。”
“我不喜歡過這樣的日子,整日心掉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命就沒了!”
沒有理會何華章的調侃,曾明深深的歎了口氣,語氣深沉的說道。滿洲裏警察局的一把手,二支隊的隊副,不管哪個什麽那都是有生命危險的。
因爲現在一張走私大網正在往滿洲裏撲來,有人暗中運糧食給俄國人和旗人。這張大網的結構很隐秘很隐秘,就算有人落入了法網,也很難順藤摸瓜。
不管是邊防總隊,還是地方的警察局,亦或是海關和國安,都察覺到了這張大網。可他們一直來的努力除了打掉了幾個小喽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一點也沒頭緒。
國安很懷疑這張網的首領階層,自從粘杆處在國内銷聲匿迹之後,已經很少有讓國安吃癟的事兒了。這算其中一件!
國安總部就要派精英趕來滿洲裏,同時前來的還有努力擴展業務範圍的經濟犯罪偵查處。
曾明和何華章之前都聞到了危險,現在他們更嗅到了麻煩。因爲在上報案件之後的他們自身的繼續調查過程當中,何華章和曾明,尤其是後者,可是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的。這要是沒人給兜着,一切曝光的時候他就可以回家賣紅薯了。
“但願咱們想要的好日子早點來到吧。你不知道,自從孫毅被抓了之後,我就疑神疑鬼的。老覺得這身邊沒一個人是可靠的,現在看誰都覺得有可能是奸細、内應,身爲關務監督我本不該說這樣的話,現在就咱們倆麽,咱們兩個說說也沒什麽!我是真的有壓力啊,但願南京的來人能把東北的事情早點解決!”然後這事兒也千萬别牽扯到了自己。
何華章語氣沉重,這卻輪到曾明笑了,他笑着道:“别抱這不切實際的希望!南京的人也是人,他們不是神仙,不會一眼就看出來誰心底有鬼。”
今天曾明和何華章聚在一塊可不是是在聊天,他們還在等待南京的老人。
“咱們才是這兒的地頭蛇,他們要想幹個啥,還要搭上咱們。”不牽扯到他們是不可能的。
滿洲裏海關的監督在當地的權威可比滿洲裏知縣要強多了,海關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甚至自己的警察隊裏還有一支戰鬥力強大的武裝警察。而曾明不僅是滿洲裏的警察,更是二支隊的隊副,級别比一個五品知縣還高,也不屌一個小知縣。
論影響力,他們都比知縣要大得多,關系也深的多。邊疆地區,手握武力的人總比純粹的行政官員要更具威勢。
“人死卵朝天。一切都是命裏注定的,喝酒吧!該咱們享福,咱們就不會死;不該咱們享福,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都把腦袋弄丢了!”
苦笑着指了指曾明,何華章也沒有說話,隻是一口将碗裏剩下的酒喝掉了。
倆人并沒有喝的昏天黑地,他們更多時候是在談話。現在何華章眼睛裏整個海關都變了個樣,孫毅作爲内奸被捕給他很大的打擊和影響,他有太多太多的話來對曾明這個‘專業人士’說了。畢竟之前抓到孫毅的人就是曾明。
然後一直到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何華章有些不快的道:“什麽事情?又出了什麽事?”
“監督,南京來人了!說要立刻見兩位大人!”外面傳來一個男人聲音,語氣非常恭順。是滿洲裏海關的一名督察。
作爲海關系統中的一個中小型海關,滿洲裏海關的最高職位就是關務監督,而不是總監。督察,關務督察則已經是海關的權力人物了。
何華章、曾明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由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沉吟了一下,曾明開口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回大人,是國安五處的高士達高大人!”外面的人恭敬的道。
二人相對駭然,顯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高士達居然會來,對于高士達這個人,何華章要比曾明了解的多。畢竟曾明是軍隊出身,而何華章早年一直在暗營,這高士達去年已經坐上了國安五處的一把手位置,可不是國安裏的邊緣化人物,而是出名的少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