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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六,南京城下起了小雨。冰寒的冬雨澆滅了這日南京進來已然熱鬧的氣氛。
江南殊氣候,冬雨作春寒。冰雪期方遠,蕉絺意始闌。
這突如其來的降雨,真真的爲臨近節日的南京城增添了兩抹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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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關碼頭,一艘在四艘内河戰船簇擁下的禦船停靠在碼頭。大批的南京權貴出現在港口,包括當今的皇後和坐着輪椅的國舅爺。
這艘禦船上要承載上過百個南京城的勳貴子弟,包括陳鼎在内,所有的人都一身童子軍裝,在未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裏,他們會乘着船隻直入川中,在川西北,四川與青藏的交界處半點不假的曆練上一個月。
碼頭上沒有生離死别,這項制度都進行好幾年了,皇子都跟着受苦遭罪,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至于那些被加進來的權貴子弟自己是不是願意參加這項苦逼的‘再鍛煉’,他們的意見重要嗎?他們在這件事上擁有發言權嗎?
不過今年的隊伍中還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陳子峰,年齡已經十九歲的陳子峰,大都督府總參部右副參議陳文越三子。這是在隊伍臨行的前期被突然加進來的。
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外,沒人知道已經十九歲大的陳子峰怎麽要下方到童子營了。可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這家夥一定是幹了什麽惹皇帝惱火的事情了。
而且他的任務跟陳鼎他們的還有不同,在一塊度過一個月的童子軍生涯後,陳子峰并不會跟随陳鼎他們回南京,而是繼續在川西邊地的童子營裏生活下去,直到訓練合格,然後就會被直接分配到川藏的哨所。
沒有辦法,誰讓這個在南京城裏臭名遠揚的家夥被上頭的人惦記上了呢。
這不是黃定友這個副總編的功勞,當天劉成山一巴掌抽暈了陳子峰之後,人還親自去婚禮現場給黃定友賠了罪。那可是驚掉了常谷秋的下巴了。可惜這個時候黃定友已經将事情說評書一樣給向克相說了一遍了。
向克相琉球王女婿的身份在陳漢沒個卵用,但人家交往的人中就陳鼎這個帝國的皇長子。
當向克相把陳子峰的事情不遮掩不誇張的全盤告訴了陳漢帝國的皇長子殿下之後,很自然的,陳漢帝國的主宰者就也這知道了這一切。然後陳鳴沒有直接下令‘處置’了陳子峰,當然他也沒出發黃定友,後者在這件事上的表現也比較紮人眼的,而是召集了自己所有六歲以上的兒子,讓他們說該如何懲罰陳子峰這樣的家夥。
是的,陳鳴的最直接想法就禮教陳子峰,誰讓他前世也是一草民,最羨慕嫉妒恨那些二代了呢?有些東西很根深蒂固,陳鳴别看穿越了很久,也身份有了大改變,可那種心理還是沒有大的動搖。
陳鼎、陳睖、陳睗、陳眺、陳瞳等等都不約而同的把進軍隊鍛煉當成了對陳子峰最好的教育和改造。
這隻能怪陳鳴打小就一次次在他們面前說軍隊的好話,說軍隊是世上最好的熔爐,是世上最鍛煉人的地方,當兵後悔三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算是潛移默化的結果了。陳鳴經常給自己的兒子灌輸這種理念,然後現在他就得到回報了。這一‘回報’被迅速以口谕的形式下發到陳文越家。然後在家中剛被陳文越抽了一頓的陳子峰傻眼了,而陳文越回過神後更是冷汗直流。
不管陳子峰他親娘是多麽的舍不得陳子峰去吃苦受累,皇帝這座無可抵擋的大山壓過來,也隻能哭哭滴滴的低頭。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麽的奇妙。
“恭送娘娘。”
在碼頭合着一幹人一塊恭送走皇後,陳文越沒有回家,也沒有去總參部,而是來到了劉成山的辦公室。
劉成山當然知道老上司此刻的心情,中午在外頭訂了一桌酒席,就他和陳文越倆人,痛痛快快的喝一頓,給陳文越壓壓驚。
“那兔崽子竟然把禍捅到了大皇子哪兒了,他怎麽不一刀插我胸口呢?”
兩杯酒下肚,陳文越這兩天一直壓抑着的怒火爆發了。因爲陳子峰要去川西了麽,陳文越再大的火氣也不敢再打陳子峰了,不然把人打壞了,全天下人不會以爲他是在教訓自己的兒子,而隻會認爲他是在做苦肉計。以打傷自己兒子作爲代價,免除皇帝的責罰。陳文越的膽子絕對沒那麽大。
“成山啊,老哥我要謝謝你。”劉成山那一巴掌抽得好啊,還主動向黃定友賠禮道歉,通知他也通知的夠及時,不然的話陳子峰的禍就真的闖大了。誰能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大公報》的副總編呢?而一個小小的七品官的婚禮現場竟然還有琉球王的女婿在場,後者更是第二天就把事兒捅給皇長子殿下。
現在整個南京的官場上都在流傳着他陳文越教子無方的笑話。之前陳子峰隻是在市井中耍橫無賴,現在卻真真是大名遠揚了。
不過陳文越更加想不到的是,已經臨近年尾了,他的皇帝陛下突然的忙碌起來,就是因爲陳子峰的事情。
陳鳴終于下定決心要制定一部官員和子女違反亂紀事情的相關責任法案。
上輩子,官員子女經商移民或違法亂紀的等等就屢見不鮮,甚至已經成爲一種社會常态。而這等事情對于政府的影響十分不利,對于上輩子的陳銘這種小草民來說,更是無法用言語所表達的羨慕妒忌恨。
要說新世紀的兔子的公信力爲什麽如此的低下,官員親屬子女方面的種種令普通人感覺到不公的行爲現象,絕對是原因之一。
陳漢的責任制對于官員的約束力很強,再加上陳鳴自己的兒子年紀還小,一定程度上他是忽略了陳漢高層的官員權貴子弟,可是陳子峰的出現爲他提了一個醒。
雖然他眼睛裏的很多二代都表現優異,但林子大了總會有壞鳥,自己不能掉以輕心。
有了這個推動力,上輩子的吊絲情緒迅速反沖,陳鳴越想越是覺得自己應該制定出一套法律來,把官員親屬子女的一些行爲與官員本身聯系起來,把兩者之間的一些特殊利益存在劃上等号。
這絕不是陳鳴的沖動,而是他太知道官二代們的影響力了。上輩子作爲一個**的陳鳴在網上看到過太多太多此類的事情了。
這種情況可絕不是21世紀才有,翻翻中國的曆史,多少留名青史的大人物翻開他們那一身華麗的裝束後卻發現,下面到處是肮髒令人惡心的臭蟲。
比如徐階,那乃是一代名臣。在嚴嵩的淫威下積蓄實力,忍辱負重,高拱、張居正與之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絕逼不可小觑。但是徐階在老家的親屬子弟呢?橫行鄉裏,包庇隐田隐口,接受投獻、寄田,還大量購置田産,徐家占地多達二十四萬畝,加上他的子弟、家奴爲非作歹,緻使告他的狀紙堆積如山。應天巡撫海瑞、兵憲蔡國熙秉公辦案,懲治了他的家人。徐階用三萬兩黃金賄賂給事戴鳳翔,又通過張居正命令給事陳三谟罷免了海瑞和蔡國熙。所以當時人稱他:“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有人因此把他稱爲“權奸”。
晚節不保,一世英名盡喪。
還有那董其昌,陳鳴第一開始知道他這個名字的時候,董其昌是作爲一個書法大家存在在他的記憶中的。可後來這個書法大家突然的變成了背地裏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肮髒士紳,還有所謂的民抄董宦的傳說。而到了陳鳴成年的時候,網絡上又掀起了一陣給董其昌翻案的言論:說之所以發生了‘民抄董宦’的事情,完全是因爲董其昌在督湖廣學政,不徇請囑,爲勢家所怨,嗾生儒數百人鼓噪,毀其公署。
《明史》上的‘蓋棺定論’是依據史實的,非是虛假。
因爲《明史》的兩大貢獻人萬斯同和王鴻緒,都是治史良才,秉承黃宗羲的衣缽,注重曆史事實。而康熙、乾隆時期政治氛圍特别緊張,文字獄搞的特别殘酷,動辄就會有人因爲文字獄事件而被滿門抄斬,這時候的史書編修們沒有必要爲一個前朝的董其昌去走極端,犯政治上的錯誤。況且董其昌在清朝文字獄時期也是滿清統治者所打擊的對象,他關于“奴酋好殺,遼之怨恨上通于天”的言論令曆代清帝大爲光火,他爲同年袁可立所親筆撰文書寫數萬字的《節寰袁公行狀》四冊,因爲有多處所謂“诋斥滿洲語句”的地方而遭到禁毀。因爲袁可立、毛文龍等人因爲長于明末建州兵事而成爲清朝官方所需要刻意回避的對象。清朝爲董其昌粉飾作美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明史》對董其昌的評價是忠于史實的。
再有,董其昌所擔任的最高職務,是南京禮部尚書。永樂帝遷都北京後,在陪都南京做禮部尚書和在北京做禮部尚書是完全不一樣的,董其昌也算不上什麽特大的實權派高官,單憑這一點來證明董其昌權勢熏天,根本站不住腳。他的這點浮職虛位的權力無法達到如王振、汪直、魏忠賢那樣能魚肉官吏百姓的能力,揭帖所說董其昌“險如盧杞,富如元載,淫奢如董卓”是言過其實的。
哼,這一言論直接就從根本上認定了《明史》的史學價值。直覺上陳鳴就呵呵了。
但呵呵歸呵呵,這些事兒給陳鳴的影響力都很大。因爲這些事兒都充分證明了官員親屬子弟的違法亂紀行爲是一個中國幾千年來的曆史遺留問題,是不可忽視的的一個重點。
再加上陳子峰這樣的現成例子,陳鳴就要正視這個問題了。
陳聰愁眉苦臉的,陳二寶、陳權、汪輝祖、龐振坤、熊炳章、劉文等也覺得嘴巴裏苦澀的很,這事兒真不好辦。這要是公開了,他們那還不要成爲全天下官員臭罵的對象啊。
可是看看剛才皇帝是怎麽說的?
“朕思慮再三,此事不可懈怠。諸卿都是國之重臣,朕的心腹肱骨……”那自然要爲皇帝解憂喽。
所以,苦也,大苦。
陳二寶、陳權、汪輝祖、龐振坤、熊炳章、劉文等人彼此相互遞着眼神,卻都隻能俯首聽命。而他們臉上的苦澀,皇帝就像沒有看到一樣,繼續在說着自己的理由:
“爲什麽要規範官員親屬?”
“這是預防違法亂紀和貪污腐敗問題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官員親屬在其管轄範圍内經商辦企業,由于信息的不對稱和掌握資源的不平衡,很容易幹擾和破壞市場經濟秩序,導緻市場競争的不公平,而且會導緻腐敗的滋生蔓延。
朕查了過去幾年的一些經濟腐敗案例,此類事情不在少數,而還有一些經濟案件的處理對象隻針對了官員的子女,對于官員自身卻并無太多牽扯。這是不對的。
這種事情的發生本身就影響了政府的形象,損害了國家的利益。久而久之,皇帝、官員的言行舉止就不再具備公信力,老百姓就不會再信任你說的話。”
陳鳴拿起了自己桌案上的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嗓門調的更大,“最近幾年各地放查處的官員腐敗案件中,有不少就存在通過親屬和兒子、女婿等經商辦企業,導緻官商勾結、錢權交易、不當利益輸送等問題。在當地無一不産生很惡劣的影響。因此,規範官員自身和其親屬經商辦企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陳鳴依舊沒有給當官的斬斷經商這條路,但卻把官員本身和其親屬經商的行爲勾結了起來,陳鳴覺得積分制度依舊可以在這個規定中出現,總結一下各種犯罪,主觀的、被動的等等,全都定好分數,有的是觸之必殺,有的可以緩期執行,有的分數積累,這分數積累到一定程度上就有什麽樣的懲罰……
陳鳴不知道整個法例體系的建立需要多久的時間,因爲一項法律的制定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需要一次次修訂、補充,不斷地完善的。
這個官員自身與親屬子女行爲規範條例那就也是一個強大的系統,現在隻是初定,以後還要随着社會的變化不斷加強。
但他卻有着堅定地将這一法例推行下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