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妹跟前的大宮女一臉親和的引着小李氏往坤甯宮行去。
那李氏老兩口已經跟着太上皇、皇太後回老家魯山去了,可國舅一家人還在南京,國舅夫人也一樣在南京。雖然小李氏現在身上一無诰命,二無封位,但人家出入坤甯宮那是跟進出自己家門一樣。
陳鳴還沒給李琨封爵,要等一段時間,至少把爪窪島拿下來後,再給李琨封爵,現在還要李家暫時按捺按捺。
八月的天氣也是火辣辣的熱,秋老虎厲害着呢。小李氏一身正裝,身上穿的裏三層外三層的,這一路走進坤甯宮後已經出了一頭汗。直到邁進這宮殿内,涼爽才一下子襲來。
“嫂子快坐下歇歇。”穿着常服的李小妹一臉的高興。
小李氏也不客氣,選了一個距離李小妹最近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的時候隐隐的向李小妹遞了個眼色。
“你們都下去吧。留本宮與嫂子說幾句貼心話。”
一聲令下,大殿裏的宮女太監們知趣的走的一個不剩。
小李氏也不廢話,直接進入正題,這才是李家現在最重要最正經的事:
“娘娘吩咐的事情已經有了點眉目,柳家已經在動了。柳德昭把自己的兒子、侄子都派出去了,還有好幾個得力門客……”
小李氏把李家偵察到的柳家動作娓娓道來。那可不是小打小鬧,完全是全力以赴。
李小妹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柳貴妃是個知趣的人。”在陛下已經松口讓勳貴重臣們插手美洲的事後,柳家立刻就如此勞師動衆的準備起來,那當然可以理解成他們對美洲的重視,也可以從另一個側面來表明——他們沒有對儲君大位志在必得傾盡一切的決心和毅力。
可李小妹有。
爲了兒子的儲位,爲了陳鼎的将來,整個李家都完全豁的出去。
柳家實力很強大,李小妹當然不會因爲柳家現在的舉動就對他掉以輕心。但這是一個好苗頭不是嗎?不然的話柳家那還不是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國内的發展上來啊?
縱然這還因爲柳家貴妃誕下的皇子年齡還小,還不到柳家爲之沖鋒陷陣的時候,柳家現在的舉動也讓李小妹松了一口氣。
真正有意于九五大位的人,會因爲年紀小就放松心情嗎?翻看中國上至春秋戰國,下到明清前朝的正史野史,多少外戚豪族在兒子還在襁褓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籌謀,開始在凝聚實力了。
幹大事是離不開錢财人手的,大批的人手和資金用在了北美,那就是在消弱自己在國内的勢力。
柳家的舉動在這一瞬間裏讓李小妹都笑了出來了。
沒有辦法,柳家對她的壓力太大太大了。
先是柳挽雲的貴妃位,那是宮中僅次于她的存在,老大總是對老二最保持警惕;再是柳德昭的前途,内閣重臣;李琨将來就算把李家的産業發展的再打再打,能比得上位高權重的柳德昭嗎?
中國是官本位社會啊。就連陳鳴的枕邊人現在也把當官看的比經商更有‘前途’!柳家的實力太強了。
内有高位後妃,外有國家重臣,這完全就是奪嫡的架勢。
“嫂子,你回去告訴我哥,除了柳家,其他的姚家、石家、馮家、鄭家等等,全都要盯着。盡可能的查清楚他們的舉動,不然我這心裏頭就難安穩下來。”
李小妹手拍着自己胸口,臉面不自覺的已經升起了一片紅潤。
天知道她這個位置是多麽的亞曆山大。特别是李小妹這些年翻看一步步史書,造反當皇帝出身的那些開國帝王的皇後們,從呂雉開始,到馬皇後結束,可以說開國皇帝本身對于自己的原配夫人那普遍是很好地,除了劉秀這個渣渣——以原配皇後這個立場來說。但事情就是那般的奇特,這些開國皇後們的下場多半是很凄慘的。
呂雉的下場就不說了,劉秀的原配夫人郭聖通挺悲催的,隋文帝的獨孤皇後活着的時候很牛逼,可是幾個兒子自相殘殺,難道不是一個母親最大的悲哀嗎?唐朝的開國皇後不論是窦皇後還是長孫皇後,子孫的相互殘殺那都是一個母親最沉痛的悲傷。趙匡胤的三個皇後就更不用多說了。而朱元璋的馬皇後嫡子早死,嫡孫失國,如果在天之靈有知,那也一定不美好。
縱覽這一個個開國皇後,李小妹再想想自己,她覺得自己的地位并不脆弱,就算陳鳴後宮有寵妃,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郭聖通的下場。但是李家的缺陷也太明顯了,國舅爺有,卻沒法子在官場上立足根腳。李家在官場上沒有過硬的實力支持,以後奪位的時候就要花大功夫去彌補了。
這個擔子太沉重,可不能完全壓在小陳鼎的肩膀上。
而被李小妹視爲最大敵人的柳挽雲,自己的親爹就是内閣大臣,下一屆内閣十有八、九還能更進一層樓。這是多麽大的優勢啊。
其他的皇子背後,一個個也多多少少有着軍政上的支持,這些人不管位置高低,他們已經在陳漢這個體制當中全力發展這麽多年了,在社會的方方面面上都有着攀枝錯節的關系,而李家又才發展了幾天?
現在的中國可還是人情社會,官本位!
“娘娘……”
小李氏的呼喚把李小妹從遐想當中喚醒,“娘娘,那咱們家就……,依舊不動?”
随着陳鳴的張口,整個南京的勳貴重臣們可都精神了起來。而李家,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繼續向北美做二度運動的半點苗頭。
“不動!”李小妹眉頭間全部都是堅定。
就是不動。有什麽好動的?她是正宮,陳鼎是嫡長子,娘倆現在就奔着皇位去了,那也是順理成章,有什麽好動的?
現在她就要向全天下宣言,自己的兒子就瞄準了儲位!
何況就李家的這點本錢,建立在一波波貸款之上的商業集團,北美、本土隻能二選一,根本無力兼顧兩面的。
……
在整個南京都騷動起來的時候,小李氏對于坤甯宮的‘拜訪’,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但是在一個個勳貴家族都在抓緊時間籌備物質和人力,都在拉攏人才向着北美投送的時候,穩然不動的李家卻像黑夜中的一隻螢火蟲,那般閃耀,那般吸引人的眼球。
說李家穩然不動,這并不是說李家就不招攬人手了。李家時時刻刻都在招攬人手,李家所掌控的企業和股份已經相當不少,因爲他們能一次次從銀行無抵押貸得款來。然後這些銀行的支票就會換成了一家家工廠和一筆筆股份,而拿到銀行支票的勳貴重臣家族,根本就不給銀行支票兌換成實實在在的紙鈔的機會,就将它們變成一批批開荒種地所需要的人手和物質了。
而最後拿到這些支票的工商界中人,更大的可能也是直接将這些支票再一次還回到銀行中,以來抵消他們的貸款和利息。
被國家掌控着的印鈔權這些日子裏多印刷了多少鈔票,除了朝堂和央行最核心的幾個人外,鬼都不知道。
反正高速運轉的流通讓這些支票所代表的金錢在不停地轉手之中迅速的融入了社會當中。
而且在這一過程當中,越來越多的目光觸碰到了職業學院和技校。這種人才的快速培養機制,在短短時間裏受到了五十家以上勳貴重臣家族的資助。大批的在校學生都被這些家族揮舞着‘就業合同’誘惑了再誘惑。
同時一批新的技校和職業學院也在火速開辦和籌措之中。
整個北美的‘大開發’行動,所帶動起來的社會力量是如此的巨大。眼下運動起來的還隻是勳貴重臣,當整個社會都投入到其中的時候,這必然會成爲中國社會迅速前行的一個大馬力發動機。
現在李家在陳鳴的允許下,靠着一筆筆借款,迅速擴充着自己在國内經濟政治領域的影響力。他們在全力擴大自己在本土的勢力的同時,也幾乎在向所有人宣告了陳鼎對于皇位的角逐。而他們的對手卻幾乎都在全力的向着北美輸出着本家族所能籌措起來的全部人力和物力。
那麽,未來的時間中,等到雙邊真正刺刀相見的時候,究竟是專注于本土發展的李家更具優勢,還是現在爲了謀求後路經營北美的對手們的綜合實力更強?
陳鳴心裏也沒有譜。
可他能肯定的是,十年或者是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中國與北美構成某種意義上的經貿循環,屆時陳鼎的那些競争者背後的勢力在美洲的力量,未嘗就不能溝通他們在本土的關系。低附加價值的原材料也是一種力量!
陳鳴的眼睛始終都在盯着整個勳貴重臣的,李家人的動作,柳家等家族的動作,他都一清二楚。在不考慮孩子的情況下,很難說在最後的時刻誰能夠給自己的扶持目标更大的幫助。
現在陳鼎的最大優勢,還是他自己。
因爲陳鳴也挺願意讓自己的長子接下自己的大位的。建立一個如此的傳承規矩,爲日後必然發生的變革創造條件。
而同樣在李家人悄悄盯着柳家、石家、姚家、鄭家、馮家等等競争對手的時候,更多雙眼睛當然也在盯着李家。樹大招風的李家可比柳家的優勢更大更明顯。帝後和睦,皇長子聰穎,素來的皇帝和太上皇、皇太後、太皇太後等的喜愛。這就是李家最大的本錢。
他們當然發現了李家的動作,李家人也在大肆的搶奪人才,隻是這些人才不是鐵匠、銅匠、泥瓦匠、皮匠、篾匠……,而是經理掌櫃、賬房會計,還有諸多學院的尖子生。
……
一輛馬車跟在沈源的背後,沈源從進城門後就下了馬車,自己走路了。
離開南京已經好幾年了,沈源再看着眼前的南京城感覺着像是處在另一個城市。
除了那宏偉的城牆,南京城哪裏還有自己熟悉的半點印記?
那臨街的店面就沒有矮于三層的。五層六層的建築都不時可見。而且這些高樓建築明顯帶着新時代的味道,也就是沈源最最熟悉的竹筋混凝土。
是的,竹筋,是竹子【将毛竹削成一定厚度的竹條(必須保留竹青),經一定處理而成】,不是鐵條,也不是鋼筋。
眼下時代的中國鋼鐵産量根本就不能支撐舉國大建設中的鋼鐵供應,所以隻能用竹條來替代。上個時空五六十年的開國初期,兔子也搞過這東西,以竹條代替鋼鐵,還專門做了系統研究。
數據表明,在強度、硬度和耐久上頭,竹條比之鋼筋當然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缺陷,但也并不是屁用沒有。專業的建築術語——竹筋混凝土的各類指标都完全達到了在困難局勢下取代鋼筋混凝土的資格。
沈源不知道這南京城的建築與秦皇島的建築是不是一樣的竹筋混凝土,他隻需要知道這些建築是混凝土就足夠了。就直接的将它們完全歸類到同一類建築當中。
道路上多了一條條白線,一個又一個巡警和交警随處可見。老式的兩輪馬車幾乎看不到了,放眼望去看見的更多的是四輪馬車,還有一列列從身邊行過的有軌馬車。
現在這有軌馬車就是城市的一張名牌,隻有經濟政治發展到一定高度的情況下,那城市中才會出現有軌馬車。所以這東西也幾乎都是在沿海有,越往内陸深入越少見。
穿着綠色馬甲的清潔工人,套着紅袖筒的緝查,跟秦皇島倒是沒什麽不一樣。可是跟沈源記憶裏的南京城,卻有太大的不一樣。
當年才十七歲的沈源離開南京去四川工作,政治學院武漢分校的培訓結束後,人就直接去了四川,然後他又從四川到了秦皇島,這南京城一别就是七年時間。
對于變化日新月異的南京來說,七年的時間,太漫長太漫長了。現在的南京對于沈源而言,那可不就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除了他的父母弟妹還在,沈源覺得自己跟現在的南京已經沒有太大的牽連了。這就是一座嶄新的城市,一座他即将展開學習和生活的城市。
二十四歲的沈源作爲地方優秀官員被選派到南京的中央政治學院培訓學習,爲期一年。
在這一年裏,沈源同時會解決掉自己的終身大事,四年前他的妻子難産而死。然後沈源被調去了秦皇島,厲害了那處傷心之地。秦皇島那地方甚是偏僻,幾年時間裏也沒有尋到一個好姻緣。這繼室雖然不比原配,可也不是如夫人,什麽人都能往家裏擡,那也是要講究條件的。沈源雖然死了原配,但本人還很年輕,身爲官員也沒有嫡子。在眼下這個時代,一個二十四歲的鳏夫,隻要有本事,再找一個繼室輕而易舉。
随着沈源要回南京中央政治學院培訓一年的事情正式敲定,南京城的父母迅速爲他敲定了一場婚事。過不多長時間,沈源就要當新郎了。
“哥,大哥……”
叫喊聲傳入沈源的耳朵,雖然跟弟弟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但是自己兄弟的叫喊聲,沈源還是那麽的熟悉。
擡起頭。
就看到馬路對面,一個穿着軍便裝的年輕人正蹦跳着朝他招手。這就是沈源的弟弟沈荃。
他知道自己大哥最近幾天會到南京——時間沒法确定,所以一有時間就往下關碼頭跑。可是今天他還沒有到碼頭,在路上等有軌馬車的時候就碰上了沈源。别看哥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但沈源變化不大,沈荃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哥哥。
沈荃是高興壞了,禁不住紅了眼睛,倆兄弟在街頭抱在了一起,眼淚都是嘩嘩的流淌。
帶着身後的馬車,兩個年級相差了兩歲的年輕人走到了一起,一個朝氣蓬勃,沈源的弟弟沈荃現在南京稅務系統工作,收入也相當不錯;一個沉穩大重。沈源的身體年紀别看隻比自己兄弟大兩歲,可是心理年齡,他比沈荃大的就太多了。
與二十二歲的沈荃作比較,沈源不是一個年輕人,而似是一個經曆了風吹雨打的中年人。
“哥,南京的變化大吧?咱家離着很近,就在前面不遠……”
“大,很大。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沈源現在很能理解賀知章的那句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心有同感啊。
他的年紀不大,但他的心很老了,這眼下的南京城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就像他現在對面那家茶莊打出的招牌上的雅安黑茶的曆史一樣老。
當初他作爲稀罕物向老家郵寄了兩塊康磚,家裏人都沒有見過這種主銷川西和西藏的茶磚,可現在整個雅安黑茶的毛尖、芽細、康磚、金玉、金倉等一系列花色,在南京城裏這家并不高檔的小店内,就全都可以買到。
“這變化真大啊。”
一切都改變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