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淨白的骨瓷茶具在地磚上摔了個粉碎,熱騰騰的茶水和着茶葉濺了陳聰一褲角。但這些沒有讓陳聰震驚的表情有一絲一毫的轉移。現在的他就像之前的陳繼卿一樣,整個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驚喜給打暈了。
“陛下真是這樣說的?封國?”好半天鎮定下來的陳聰整個人的臉龐充血一樣的赤紅,特别是耳朵,在燈光下顯得跟一塊晶瑩剔透的血玉一樣。
老天爺,剛剛他還是如在九淵之下,現在人就升到了天堂之上了?要知道在陳繼卿回來之前,他剛細細的看了一遍皇帝給的那冊子,坑死人嘞。
陳繼卿重重的點着頭,“爹。這事兒上我怎麽會扯謊呢?陛下确實說了封國,咱們家還是兩個。除了打您傳下的宋國外,二弟還能得一個侯國。”
陳鳴給陳繼卿說的很清楚,美洲的封國就五個等級,第一是王國、第二是公國、第三是侯國、第四是伯國,最後是領地。除了後兩者的面積要小一些外,其他三等之間沒有太明顯的分界線。
“這個地方就是陛下要給二弟的敕封。”陳繼卿命人取出一副美洲地圖,然後他手指頭指着西印度群島的海地島,手指頭順着向西一劃。将一旁的波多黎各諸島全包裹了進去。
幾乎是除了古巴之外的整個西印度群島了。
“那宋國呢?”内心湧動的興奮雖然都快把陳聰沖昏了,可不确定宋國的所在,陳聰就是昏過去也心有不甘的。
“古巴。陛下讓兒子自己決斷,與您商量着來。”
“整個北美都是皇族的封地。”陳繼卿眼中的南北美分界線可不是後世的巴拿馬運河那一位置,而是整個巴拿馬都屬于北美洲。
“兒子就試探着說要古巴,陛下并無反對之色。”陳繼卿的臉面也充血一樣的殷紅,沒辦法,隻要一想到古巴會成爲自己的封地,他就沒辦法抑制住自己的興奮。
那可是古巴啊!出了名的肥沃之地,出了名的好地方。地理位置也極其關鍵,十五年前的西班牙人在七年戰争結束後的《巴黎合約》上,用佛羅裏達的大部分領土才換回了古巴。
這裏有大片的肥沃土地,煙草業和畜牧業發達,近期還有制糖業蓬勃發展起來。面積雖然不是很大,卻足可比一個浙江省了。
如果另一邊的海地島成爲了陳繼功的封地,兄弟倆聯手,那幾乎就是整個西印度群島。
這是陳聰一家關乎百年基業的事情,但這一瞬間裏陳聰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就這麽定了!
“唉,爹,爹,你怎麽啦……”
激動地巅峰退下後,陳聰就突然的眼前一花,人一個踉跄,坐回了椅子上。陳繼卿吓了一跳,兩步上前,緊張的看着自己老爹。
“沒事。就是血氣上沖,頭有點暈。”
陳聰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滿滿的笑。這一刻,說真的他就是死都心滿意足了。陳鳴沒有辜負他這些年的鐵杆忠心,盡職盡責,陳鳴對他兩個兒子的回報将他一生中所有的心願都了解的幹幹淨淨了。
眩暈感很快就消散了。
陳繼卿招呼仆人把地上的碎片茶葉清掃了,另外自然有茶水重新送上來。
陳聰依靠在椅子裏,渾身上下都是清爽的,都是舒坦的,他就傻傻的看着畫着福壽祿漆金描紋的房梁,身子都懶洋洋的不願意動彈了。
陳聰自從一出生,整個人就被自己大哥陳惠死死地壓在身下。他的智慧和心機并不比陳惠遜色,但他是庶子。他親娘是一個很本分的人,從他開始記事就給他灌輸着長幼之分、嫡庶之别,陳聰就沒想過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幾十年裏始終在家中精心盡力的打理着陳家的産業,還恭順的伺候着嫡母,并且聽從嫡母的安排娶了一位黃家的夫人。
而在衙門的路子上表現的十分霸道的大哥在錢财上表現的很大方,陳聰作爲陳惠在陳氏一族中的代言人,不管是權利還是待遇,還是實際所得,都遠超過一般的庶子。可以預見,待到陳家的下一輩人掌權,陳聰這一支分出去也能有個不錯的家業。用心經營的話,也能如七公、九公這樣的分支一般,再過百年,也與主家休戚與共。
但陳聰的子子孫孫也永遠的要低矮主家一頭。
沒人知道陳聰内心中最大最根深蒂固的願望就是分家,而不是分支。常年的‘馴服’讓他心裏陰暗處的反抗思想越積越濃,有時候迸發出來,都讓他覺得與其在主家手下條條框框中活着,還不如讓倆兒子不顧一切的遷到幾百裏外重新開始呢。
他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兒子也能成爲一家之主。哪怕很弱很弱的家!
而每一回情感迸發後的清醒,又讓他覺得自己腦袋被門給夾了。這個時代要想在外地立足談何容易?在魯山,才大樹底下好乘涼,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當然,他的這個願望随着陳家江山的鼎立已經變的毫無意義了。陳聰就準備将自己的打算死死地壓在心裏,直到躺進棺材的那一天。
可是陳聰即使已經料到自己的小兒子也會有爵位戴在頭上的一天,他也完全沒有想到陳鳴給出的彙報還會有封國。離中原幾萬裏之地外的封國,那可不就是自由自在的自己地盤?
雖然這封國針對的不是他們單獨一家,而是整個皇族和勳貴。而且看陳鳴的意思,他的那幾個寶貝兒子的封地會比西印度群島的面積大出許多許多。但這又有什麽?
這不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兒嗎?他是皇帝啊。
陳聰他隻需要關心自己的那一份!兩塊地盤,幾乎占據了整個西印度群島,足足倆浙江省的地盤,這就足夠陳聰感恩戴德,肝腦塗地的了。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地主能跟他比嗎?
“爹,你說陛下先讓我不可對外人輕言,又讓我跟你商量事情,這什麽意思啊?”
冷靜下來的父子倆終于開始把整個過程掰開了揉碎了,一遍遍的咀嚼品味,陳繼卿很快就發現了陳鳴話中的不對。
“此話出朕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輕易外傳……”
“回去後你可以跟王叔商量商量。”
這話明顯的前後有歧義麽。而且再品品那第一句話,不可輕易外傳,那是還可以不輕易的外傳喽?
陳聰臉上露出了笑。他覺得自己已經把握住了陳鳴真正的意思,也明白那個冊子上的那口黑鍋了。
“陛下怕是要讓我們父子搞一搞串聯。”
“北美分封皇族,南美分封勳貴。”
“這消息如果在勳貴圈子裏傳揚開來,你看看這滿朝朱紅還有幾個敢不用心辦事的?”
現在可不是一百年前了,開國這幾年,歐洲人開啓的‘大航海時代’是中國政府非常側重的宣傳要點,就算是很多平頭百姓也知道了美洲,知道了非洲、印度和天方世界,知道了西洋人從美洲搞回了多少金銀,知道了美洲的富足。
把人放到美洲去建封國,那絕不是将人遠遠地發配。而是真正的立足之基!
就算是有些腦殼進了水的笨蛋不願意自己的寶貝兒子去美洲,那也總有庶子的吧?總有侄子的吧?要想清楚,這封國名是内藩實缺不是内藩,而必須算是外藩,幾乎就是在海外自立一國了。是有着很大很大獨立自主權的,真正的是自家地盤。自己過去了那就是王,一言而決人生死的王!
陳繼卿則皺着眉頭,“陛下的用意就隻是如此嗎?”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陳家父子的任務就太輕松了。
别忘了他老爹現在的身份,不僅是政壇的一把手,同時也是勳貴中的一把手,要把消息通告下,搞個勳貴重臣之間的小串聯什麽的,太方便太容易不過了。而後者也是很有希望獲得領地的。
“哼哼……”
陳聰笑了兩聲,自己站起身走進裏屋,然後拿着一個冊子走了出來。“自己去看。”
陳聰前腳從皇宮裏出來,自己的大兒子後腳就被皇帝招入宮中,還抛出了這麽大一塊誘餌,爲的是什麽啊?陳聰現在想的很明白。
陳聰坐在椅子裏想着之前自己的‘如墜深淵’,現在來看卻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小螞蟻,直接就摁死它。就皇帝給自己一家人的恩寵來說,那些要求那些代價,他陳聰完全可以付出,值得付出。
可笑的是,之前,在陳繼卿回來之前,陳聰還想,這是不是皇帝要‘修理’一下他的手段。自己陸陸續續的把冊子裏的想法都說出來以後,那幾乎就是自絕于工商,自絕于朝臣了。
皇帝不僅可以借着自己的這一張嘴搞廢了自己,還能試探着看一下朝野内外的反應,爲施行這一政策做一準備。而自己就是一個全方位的擋箭牌,給皇帝擋下了第一波也是最猛烈的一波反擊。
可現在看?這點代價算什麽。就算搞得人憎狗厭,也完完全全是值得的。
或者說那個政策與現在的封國計劃就是相互配合的。
前者雖然割了很多人的肉,卻能大大豐富了國庫,給國家積攢了打仗的本錢。皇帝要封國美洲,今後這仗可少不了打的,國庫的銀子不是爲了國家爲了皇帝爲了皇族而收的,更是爲了滿朝勳貴重臣自己!
他們的地盤是南美洲啊。
不管是地理,還是政治格局,要把西班牙人清理出美洲,清理出南美,打仗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這一瞬間裏陳聰甚至都很好奇,自己把這兩項選擇擺在無數勳貴們的眼前的時候,他們會是怎樣的表情?内心中又是怎樣的給狗操了?
陳繼卿這邊把本本看完了,額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層明汗。
“個人所得稅法??”
陳繼卿真的有種被狗、操了的感覺,眼珠子都瞪大了。“爹,這天底下還有這種稅法嗎?”這天下還有這種稅?我賺錢多了憑什麽就要給國家上稅啊?
都說大清朝萬萬稅,到了乾隆翻一倍。可也沒聽說‘個人所得稅’這種奇葩的稅收啊?這不是明了明的割富人的肉來吃麽?
陳聰長出了一口氣。他對于那個小冊子裏的舉報獎勵制度沒有什麽意見,雖然感覺着跟社會理念有點不合,但比之‘個人所得稅’來真就是河蟹無敵了。
皇帝這一手真叫個厲害,劫富濟貧是也。卻能用未來的‘封地’做誘餌,引得滿朝文武都張不得嘴巴。堪稱天底下最大最大的俠盜了。這一政策如果能成爲慣例,配合着‘舉報獎勵制度’,陳繼卿覺得中國的财政無憂了,陳家的江山也似無憂了。
“要是沒有這個‘封國’,爲父在朝堂上提出‘個人所得稅’的時候,也就是我身敗名裂之時啊。”陳聰都以爲他會是陳鳴利用的一個棋子,更多地來試探朝野内外的反應。哪裏想到皇帝準備的還有一個‘封國’!
那一瞬間裏,他之前心中的‘無奈、悲涼’有多大,現在對陳鳴就有多麽大的感激。
這下他真的可以大松一口氣了。
陳繼卿認同的點點頭,沒有‘封國’這個天大的意外之喜,要是提出‘個人所得稅’,不僅陳聰要身敗名裂,就是他們兄弟也會遭受波及,前途仕途皆毀于一旦。
但是這個意思是皇帝示意的,沒有陳聰推脫的餘地,不然皇帝心裏就會想的不好了。陳繼卿可以想象得到,當時自己父親内心裏是多麽的凄涼。雖然他根本就不知道,陳鳴召他老子對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提及‘個人所得稅’。陳聰是回家的路上拿出本子細閱的時候才發現的。那就更憋屈了!當時就别提陳聰的内心是怎樣的不是滋味了。
有種看錯人的感覺。
自己多年來的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就落得如此的下場啊?
陳繼卿不知道,自己的老子都想到了洪武朝。坐穩江山的朱元璋可是下了曆朝曆代都沒有的辣手來鏟除功臣,對比其朱洪武來,陳鳴的這手段還算溫和的了。陳聰那時候就是這麽自哀自歎自悲自憐的。
他這口黑鍋背的真真叫一個結實。幸好他大兒子回到家立刻給他來了一顆十全大補丸,叫他瞬間滿血複活。
“有了這個封國,就能讓朝堂上的勳貴們全都擰成一股繩。”勳貴們的力量是很大很大的,陳漢剛剛立國,這正是一代勳貴們權勢醉巅峰的時候。
這是一股絕對能碾壓文臣的力量。而且皇帝這個分封體系中,除了王國、公國、侯國和伯國之外,還有領地,這就給了很多文臣大員釋放了一個信号,一個讓他們也欣喜若狂的信号。
陳聰現在就是從地獄再度回到了天堂。皇帝這手腕耍的很溜,但到底是夠意思,很講良心,沒有把他這一身老骨頭拆光了論斤賣。
“去,把陳二寶、陳崗找來,你去請你娘舅。”黃松的老子還在南京城享福,陳繼卿的母親是黃家的麽。而高鵬起卻跟着太上皇跑去福建了。
今年皇帝突然把武夷山九龍窠景的幾顆茶樹化爲皇室财産,設兵守護,專設茶農一戶,每年所産茶葉全部送入宮中。
高鵬起聽了很好奇,本來沒準備去福建的他,也跟着太上皇跑去了福建。但是沒事,高家還有一個高峤人在南京呢。
……
西婆羅洲,坤甸城外的一處移民村莊。
一抹朝陽透過椰子樹間的縫隙灑在一處小院子裏,院子裏花草上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是那樣的晶瑩剔透。幾隻母雞咕咕叫着走來走去,不時在地上啄起一粒兒老米。
吉田正平坐在門口的木墩上出神地看着門外。他的妻子正在廚房裏忙忙碌碌,爲一家人準備着早餐。米粥的清香,煎雞蛋和烤海魚的濃烈味道,源源不斷地從廚房中飄出來。
對比起兩年前在日本的生活,對比起那個時候一家人早上一碟納豆和一人一碗雜糧粥,現在吉田一家人的日子簡直是天堂啊。
已經放在餐桌上的盤子還有切開的鹹鴨蛋,鴨蛋黃腌制的金黃誘人,帶着一層誘惑的明油,而且還有清爽可口的鹹菜和一盤切開的熏肉。
自從吉田一家人去年從日本遷移到西婆羅洲以來,吉田一家人就在有意的抛棄日本的習俗。不僅在穿着上,就是在家庭的日常對話和飲食上,也都在盡力的向中國靠攏。
這樣的生活太美好了,就仿佛是夢一樣。
而吉田一家人的最終理念卻不是留在西婆羅洲,拿到一份屬于自己的田地,他們的目的是去到中國的本土,是在戶籍上成爲一個真正的中國人!他們要脫日入華,他們姓吉、季或者是紀,而不是吉平。
但這靠吉田正一一個人的努力有點過于困難了。
吉田正平如今最可惡的不是自己的工作增加了工錢,而是能收到治安隊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