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第556章 好兒子

承天元年,六月月十一日,起早朝。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躬身行禮,陳鳴正襟危坐,看着眼前這老套的開場儀式,老套的問話模式,一切都是套路啊套路。

每一次早朝都一個樣子,聽着下面的大臣說着雞毛蒜皮的事情,真的讓人昏昏欲睡。那真正重要和重大的事情,各部、内閣、皇帝之間早就通了氣,大多數是不會放到早朝上說的。即使是說,也是陳鳴下令直接頒旨。

就在陳鳴再一次對曆史上諸多‘怠政’的皇帝表達自己無限的同情的時候,也在他覺得是不是又到了該退朝的時候,忽然一個人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臣有本奏。”

頓時将精神有點恍惚的陳鳴吓了一跳,打眼一看,呦,熟人。劉文蔚這是!

“劉卿。”陳鳴聲音裏透着一分跳動,精神一振:“愛卿何事要奏啊?”

眼下這禦史系統還是很給力的,今年上半年,隻是這南京城中被他們掀翻和撕咬的五品以上官員至少有五十個,其中兩人被砍了頭,五個人丢了官,還有三十餘人受罰或是被記過。雖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可總體上說,戰鬥力很高的。而至于整個天下被整個監察院系統掀翻的官員,數額就更大許多倍了。

“臣參奏順天府尹嶽文海,以公謀私。利用職權之便,将順天府下半年所需燃油【主要是路燈所需燈油】訂單交于北海公司。臣已查證,嶽文海在北海公司中擁有百分之七之股權。”

整個大殿裏随着這番話都安靜了下來,很多人都是面面相觑,然後一道道目光盯向了闆起臉來的順天府尹嶽文海。還有的人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内閣首輔大臣陳聰的身上,可是這位王叔卻是一副至不關己的神态,老神在在。這樣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因爲在場之人,不少人都知道這北海公司的法人代表是陳聰的二兒子,嶽文海的女婿,陳繼功啊。這公司就是他倒騰起來的,聽說背後還有皇帝内帑小金庫的支持。這可是比九州商會更‘皇‘的啊。’’

劉文蔚這家夥真的隻是要彈劾嶽文海嗎?他别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啊。畢竟誰也不會真的以爲宋王就就跟這北海公司不搭邊吧?

但天底下謹慎的人總是有的,比如彭忠瑞,此時這位彭大人眼角餘光盯着上首的陳聰,看着陳聰那張不動聲色的臉,心中總有個感覺告訴他要謹慎。這事兒搞不好還真的有别的因由。彭忠瑞很自然的用手弗了一下腰帶,另一邊已經踏出半隻腳的陳崗,人再度收了回去。

“劉卿,你繼續說。”陳漢的官職制度雖然跟以往的曆朝曆代都有很大很大的區别,但一些事情還是有着很濃重的遺風的。就比如這監察院的禦史制度,還有這朝堂參奏彈劾重臣,這都帶着滿滿的‘古風’。

陳鳴也沒有想過一下子就建立起‘成熟’的——就像前世兔子一樣的公檢法制度。

“臣已查證,今年上半季,順天府燈油皆購置蘇南軍民股份公司,每斤價格四塊銅圓。”這價錢已經很便宜了。換算到過去也就是四十個銅子一斤,而市井街面上的都在六個銅圓上下。

中國兩千多年前,春秋的時候就有了長明燈。燈蕊爲石棉,燈油爲海豹油或是鲸油。但是這些都太貴了,主要是宮廷大貴族用,普通百姓用的油就是炒菜用的油,如蓖麻油、菜籽油。葷油很少,煙氣大味道大。豬油、羊油多是做成蠟用!

這個時代的蠟燭可不比陳鳴上輩子時候,價錢很貴很貴的【相對】。紀曉岚當初在北京當官的時候,就因爲貪便宜被一個小商販給晃悠了。他從小商販那裏賣回的蠟燭,點竟然點不着,掰開一看裏頭都是泥,隻是在外頭裹了一層羊脂。

“下半季蘇南公司的棉籽油因爲不愁銷路,價錢提至五角紙币一斤。”劉文蔚也不是真正的傻子,知道該怎麽說話。剛剛過去的五月,銀行的金銀紙币兌換率被調低到了一比十,在民間還是引起了好一陣晃蕩的。各類物價并沒有實質性的下降,可以說比起去年,各類物價都有上升。

一斤油從四塊銅圓提升到五角紙币,而且人家的棉籽油還不愁銷路,這完全說得過去。

因爲經濟波動,皇帝到六月裏了才有時間要出去轉轉。陳鳴要去廬山溜達一圈,六月初才下令内務處做準備。

“順天府物資處很快就與蘇南公司達成了初步協議,但此協議遞交到嶽文海手中後,足足半個月不予批複。然後北海公司插足進來,以同樣五角紙币一斤的價格與順天府物資處進行交易。蘇南公司聞聲調低價格,北海公司也随之落價。後北海公司油價降到一斤四角紙币,蘇南公司油價降至一斤三角九分,順天府物資處旋即以北海公司提供燃油質量更佳爲由,迅速與其簽訂了兩年半的供銷合同。”

以三年爲一任的話,嶽文海這吃相可相當的不好看。雖然這筆交易數額并不巨大,但影響非常的不好。

幾乎就在劉文蔚話音落下的同時,殿上的諸多官員心底裏已經給嶽文海定下了罪。隻有不多的幾個人老神在在,嶽文海本人嘴角更扯着一抹諷刺的笑。

陳鳴嘴角也挂着隐隐的笑意,他甚至都沒有讓嶽文海出面辯駁,而是直接問向劉文蔚:“劉卿确是費心了。”靠他這一張嘴幾乎都能給嶽文海定罪了,“但是朕不知道劉卿可成親眼見過北海公司所提供的燃油?”

劉文蔚聽出了陳鳴的一絲話中意思,可他覺得這是陳鳴在包庇嶽文海,在包庇嶽文海背後的陳繼功。脖子一挺,就要跟陳鳴硬上兩聲,陳鳴接下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劉文蔚整個人都僵住了。

“劉卿可能還不知道,北海公司所提供的燃油乃是鲸油啊。”

所謂的北海公司就是以海上的捕鲸業爲源泉的綜合型公司,不僅有多個煉油作坊,下屬的還有一個中型的罐頭廠,其今年上半年才出品的鲸魚罐頭,還有風幹鲸魚肉已經進入複漢軍的後勤供應系統了。

全世界有多個捕獵鲸魚的漁場,就以中國邊上的這個來說,北太平洋以勘察加和千島群島、阿留申群島以南,西至日本外海,東至北美外海,那都是捕獵鲸魚的廣袤漁場,長須鲸、座頭鲸和抹香鲸是這裏的主要鲸魚物種。

前世,小鬼子的捕鲸船搞得天怒人怨,他們卻不以爲恥,反以爲榮。而現在的時空,西方的捕鲸業已經開展三四百年了,17世紀内,荷蘭人及英格蘭人均組成龐大的捕鲸船隊。到18世紀,因捕鲸船上安裝了提煉爐,使捕鲸者在海上就能把鲸魚身上最寶貴的鲸脂提煉成油,并把鲸油貯存在桶裏,不必把捕到的鲸拖回岸上再加工。有了這樣的加工能力,捕鲸船通常便能在海上停留四年之久,然後才帶着滿船貨物回來。

但歐洲人的捕鲸船如今還都在大西洋一帶晃蕩,太平洋還是一塊處女地,如果不算日本人的小打小鬧外。所以中國如果這個時候發展捕鲸業,那将是一條前途無限光明的輝煌大道。

陳鳴也是看到了水師在千島群島,在庫頁島期間屢屢提到發現鲸魚群,這才想起了這件事。隻是這種事很明顯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他就交給了陳繼功去處理,并出了五萬塊銀元作爲投資,占了三成的股份。

因爲航程距離近,新鮮出爐的北海公司一邊在造船廠下了捕鲸船的訂單,另一邊就着手在千島群島和庫頁島上設立煉油作坊,還有一處位于北海的罐頭廠。

他們才不會單純的去追求鲸油,而把無數噸的鲸魚肉棄而不用呢。

這個時代的中國嚴重缺乏肉食,那東西就算風幹了,拉去内陸買兩三角錢一斤,隻要能夠回人工和運輸成本費,陳鳴都會堅持的做下去。未來時候這罐頭廠還會開到庫頁島去!

“鲸油?”

滿殿的驚呼聲,劉文蔚更是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北海公司四角紙币提供的是鲸油?胡扯吧?

拿到市場上,一元紙币一斤,鲸油也會供不應求啊。“臣,臣請罪。”劉文蔚臉色漲紅,收起了滿臉的不可置信。

“劉愛卿身爲禦史,本就有監察百官的責任,一時失察的也沒什麽,此事就此作罷。”

現在的禦史雖然沒有了‘張嘴亂噴無責任’的天賦,但偶爾參錯了,也是值得原諒的,尤其是在沒有造成嚴重損失的時候。像劉文蔚這樣的情況,工作檔案中都是要記錄下的,到了年底評估的時候,做了錯事就要自己買單了。

小則錢财損失,大的就延誤了晉升。

“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套路,但這次套路之後,站班在劉文蔚前頭的嶽文海趾高氣昂的從劉文蔚面前走過,眼睛都不看劉文蔚一眼。劉文蔚則就像陽痿男見到了嫪毐一樣,等到嶽文海走過了之後,才半擡着頭,一連赤紅的自己灰溜溜的出了宮。他并沒有什麽羞于見人的感悟。禦史麽,參錯了人是常有的事情。可劉文蔚到底是丢了個大臉,他現在才當幾年的官啊?臉皮是厚了不少,可還沒有點亮‘唾面自幹’和‘口蜜腹劍’的天賦點,還是有羞恥心的。

咬人不成反被人打死的禦史,在新朝也不是沒有過了。在史書上更是多不勝數。做禦史,就要有這種‘勝不驕敗不餒’的屏氣。

相信劉文蔚在面紅耳赤兩三天後,就會重新鬥志昂揚的。

……

朝堂上這堪稱劉文蔚恥辱點的一幕,卻變相的爲北海公司打了最好的一個廣告。

當天中午,北海公司在南京的駐地,一個很簡單很出招的營銷公司,裝修什麽的還沒有結束呢,就已經迎來了第一波客人,然後從第一波客人上門起,知道天黑,那裏面就再也沒有斷過人。

都知道鲸油好,亮度高,無異味,無油煙。這東西在中國一直都是有市無價,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沒有大把的鲸油來每天每夜的點。中國人自古以來就不捕鲸,市面上的鲸油要麽是從國外轉來的,要麽就是碰巧了,趕上一頭死鲸魚。

皇宮裏頭更是外面進貢來的!

所以北海公司的鲸油出來後,不僅僅是嶽文海主持的順天府下了訂單,皇宮更是早早下了訂單,那第一批鲸油都已經送到北京去了。

所以,南京城各部衙門,包括内閣,南京城各所學院,包括成均公學,紛紛而至。

但北海公司鲸油的陡然熱銷并不能掩蓋某些事情,陳聰一系被太多的眼睛盯着和隐隐的敵視這一事實。這中間的很多人都是對陳漢忠心耿耿的忠臣,可他們就是隐隐的‘看’陳聰不順眼。因爲這個世上就總有一個感覺:我就覺得XX對皇權有壞影響。

倒不是說陳聰就被很多人認定要‘造反’了,而是他們就是覺得陳聰權太大了,藩王太做大了,對皇權穩固不好。

“老夫樹大招風啊。”自從坐上這首輔大臣的位置,陳聰可一點不覺得輕松。但你要讓他辭了這内閣首輔大臣的位置,他是絕對不願意的。誰會自己丢掉自己手裏的權利?這是内閣首輔的寶座啊。

如果陳聰沒有了這内閣首輔的位置,别看他是王叔,他是王爺,論影響力比之内閣首輔也差得遠了。

“王爺,這事兒可不能一直這麽被動下去啊。”老等着别人來打黑槍,嶽文海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掉進溝裏了。

陳聰不吭聲。嶽文海急了,“王爺,可不能做婦人之仁。咱們要殺雞駭猴啊!”必須給這股風氣以反擊,打疼了他們,才能讓人長記性。

“親家說的有理。可這個時候咱們不能動。”陳聰搖手止住了嶽文海的張口,繼續道:“咱們的委屈皇上看在眼裏,也會記在心裏。這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好。可要是咱們一還手,那這點好就沒有了。這件事兒全天下的百姓也看在眼裏。你回去了立刻安排人把這件事捅出去!”

“現在那些街頭小報什麽都敢寫,就用他們的筆把這件事告知天下人。”

“但是在官場上,在朝堂上,咱們繼續忍。又不是沒有忍過,咱們現在接着忍。忍他四次五次六次,那個時候再還手也不遲。”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陳聰記得很清楚,這是陳鳴的原話。當然陳鳴說這句話的時候絕對不是用在現在這個場合上的。

等到兩天後陳鼎從學校放假會公裏的時候,他都已經知道了朝堂上的那一幕。

“父皇,二爺爺他們被好多眼睛盯着,這是不是就是遭人忌啊?”

“爲什麽這麽說?”陳鳴看着兒子眨眨的眼睛問道。

“二爺爺的權利太大了呗。不僅自己是王爵,還是内閣的首輔大臣,之前又一直坐鎮财政部。比僞清的傅恒還紮人眼。”

“都有人說要把二爺爺的内閣首輔大臣給罷了。免得他尾大不掉,勢大難治。”陳鼎說這話的時候滿滿的嘲諷。

陳鳴也帶着笑的問道:“那你覺得這話對不對呢?”

“父皇手裏有兵,槍杆子裏出政權!”

“哈哈,好兒子。這句話你要永遠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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