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基城,也就是鴻基市,現在還是很富裕的,那裏出産的煤炭供給東南半壁江山。但是那裏的生活也是艱苦的,即便越來越多的安南土人代替中國人下井挖煤,還是經常有死人。
就跟那些生活改善後就不願意親人再當兵的老百姓一樣,胼手胝足,筚路藍縷,從無到有的建成鴻基城的那些華人和明鄉人,在生活富足之後也不願意自己的親人再下到危險的礦井中工作,雖然鴻基煤礦很多地方都是露天開采的,随着下挖深度的一點點加強,工作的危險度也在一點點正好。這些人比不想親人再當兵的軍屬們表現得更直接,後者還要顧及一個榮譽、羞恥問題,甚至爲了榮譽和羞恥讓親人趕緊退伍的話都不可能直接說出口,而前者就無有顧忌了。所以這兩年越來越多的安南人代替華工下井,而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選擇了幹别的事兒。
在港口買房子做生意啊,或者在安南地盤和鴻基城區域内外坐一坐外貿交流,就是很多人的選擇,前幾年他們的辛苦努力讓自己手中多少攢了點錢财,如果做生意不夠用的話,那幾家人湊一塊麽,合夥做生意也不是多麽稀奇的事。但鴻基的局面太小了,使得相當一部分人還是選擇離開了這裏。
這些人是不會給送回國的,而是先轉向了曾母群島【納土納大島】,或是留在那裏,或者是再轉往新加坡、蘇祿、婆羅洲。善于耕種和土木建設的國人,将爲幾年前還隻是一個小港口的曾母大島逐步修建成現在南洋水師的五大甲級水師基地之一,港口變成了大城鎮,如同奇迹一樣。一點點的完成着曾母大島的蛻變,爲複漢軍鞏固自己在南洋的基礎做出了很大貢獻。
曾經的曾母大島如果隻是一顆石英石,那麽現在的它就像是一顆擦去了灰塵的明珠,綻放出了無比的光彩。絢麗的光環差不多籠罩了整個南洋,幾乎任何從南洋進入中國、日本、馬尼拉的船隻都要通過曾母大島海域,也就是通過中國水師的‘眼睛’。那就是一個超大的人工雷達,戰略地位無比重要。
迄今爲止,曾母群島中已經彙聚了上萬國人,這裏面有小半的土生華人,還有一兩千土著。餘下的都是伴随着複漢軍的大開發才彙聚到這裏的。
當年清軍南下兩廣,廣東省潮州人張傑緒帶着在廣東沿海島嶼上堅持抗清的幾百殘兵和幾百家不服滿清統治的漁民逃到了南洋的這個小群島上,至今已經百餘年。這百餘年中,張家始終統治着這片不大的土地,宛如一個微小的王國。因爲這裏是中國漁民和往來于南洋的華商的必經之路,到了這裏就基本上已經到達婆羅洲了,任何往來與此的漁船、商船都要到這裏補給一下,再到巴達維亞,或者經南海回到廣州。因爲這樣,這裏的生意非常的好做,張氏才能靠着這個水陸碼頭堅持到現在這個時候。對了,很多的南洋海盜也都在這裏歇腳。
陳鳴最初是沒有‘看到’曾母群島的,他初步的計劃就是拿下新加坡和婆羅洲,蘇祿是意外之喜,這個曾母群島也是意外之喜。張家人非常高興的歸順陳漢,在曾母群島百年經營下,張家人哪能感覺不到荷蘭人的威脅?說不定什麽時候荷蘭人就發大兵滅了他們了,就像當年的紅溪慘案一樣。那個日了狗的乾隆說什麽:“天朝棄民,不惜背祖宗廬墓,出洋謀利,朝廷概不聞問。”每一個南洋華人對滿清都是憤怒無比。
現在張家人已經改換門庭一年多了,曾母大島上的人口翻了一番,而且全是華人。張家的家主帶着大部分的族人去年就高高興興的回老家祭祖了,然後被賞賜了田畝房屋,已經在老家重新落腳了。還留在曾母大島上的隻有不多的幾個張家的小輩旁支。
一年多的時間裏,在複漢軍的帶領指導下,整個曾母港口被整整擴大了三杯,大批簡陋的低矮木屋變成了磚瓦房,港口粗陋的炮台也變成了堅固的水泥工事,到處都是開辟的新田,還建成了木料加工廠,以及船舶修理廠。這個地方屬于熱帶麽,全年高溫,雨量多,富熱帶森林繁密,木材是島上很重要的一項資源。早在張氏時代,爲來往船隻提供木料和修補、清理船隻,就是曾母大島一個很重要的經濟來源。之前的曾母大島如果說隻是一個小小的港口,現在的曾母大島就是一個真正的城市了!
上千複漢軍水師官兵在這個島上駐紮,這裏就跟新加坡一樣,成爲南洋水師在南洋的一個重要水師基地,水師官兵輪流上岸休整。而港外,幾艘小型的驅逐艦分成三個班次,輪流出港警戒。
碼頭上燈火明亮,船上的移民陸陸續續的下船,看着眼前的一切,跟鴻基港沒什麽兩樣。畜力的起重機,有軌馬車,以比人力快速N倍的速度飛快卸着物質。
海灣裏停泊着上百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其中大塊頭商船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不過随着新一批移民的抵到,老的移民中的一部分人就要被分别送去新加坡和蘇祿了。
南洋這地方日照充沛,氣候溫暖,降雨豐富,水稻輕輕松松的能一年兩熟,三熟也不稀奇。如果放到勤勞的中國人手中,這裏每年出産的糧食怕是能供應整個歐亞大陸。土著懶散,殖民者的經營也盯得全是經濟作物。
曾母大島現在的常住人口是當初的足足兩倍,往來的船隻多出許多,糧食消耗幾乎達到了當初的三倍,但倉庫裏堆積的糧食從來不見減少。這裏的土地實在太肥沃了。稍微開墾,不僅足可供應自身的糧食需求,還釀起了米酒,并且一些被開辟出來的農田不得已又種起了甘蔗。
很多在這裏過了三四個月的國人都不願意再離開這裏,偌大的曾母大島的面積足可比内陸的兩個縣,這麽大的面積不要說生活一萬來人,再翻個兩倍也能支持的下啊。如此舒适的生活後,中國人在‘戀舊’的觀念影響下,就紛紛對繼續遷移持起了抗拒态度。
一次次的遷移中,幾乎沒有一個國人是心甘情願的上船的,每一個人都嚎啕着要‘回家’。
當然,很多人還是知道朝廷的意思是不容違背的,而面對着哭哭啼啼堅決不配合的人,萬不得已之下,當地的駐軍把臉面抹下來往褲兜裏一裝,挺起刺刀,翻臉不認人,這才把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男男女女全部趕上了船,簡單粗暴有力量,效率瞬間飙升。
鄭連福灌下了一碗冰鎮的酸梅湯,感覺瞬間是神清氣爽,五髒六腑的熱氣都瞬間揮發去了。
這曾母大島什麽都好,就是太熱了。比南海熱的太多了。如果不是現在這冰塊能随時制取,他在這裏可待不下去。人享福享受慣了,就再也吃不得苦了。鄭連福都享受兩年的美好生活了,他連軍隊都不呆了,留下兄弟鄭連昌在南洋水師中守住鄭家的牌子,在軍隊裏爲鄭家占據着一席之地,他自個是早早的退出來了。經商賺錢,享福。
“大爺,船艙已經訂好了,貨也運上船了。這去廣州的官船還要等明天十點才起航。”
鄭家這次走的貨不大,就五根原木,但是讓鄭連福這個鄭家的龍頭親自出面,那能是普通的木頭嗎?
鄭連福聽到手下的話,接過官船上出示的貨票,看着那票據上羅列的五根紫檀木的尺寸數據,滿意的笑了。這五根木頭在那些狗屁不懂的土人手裏隻頂一百袋大米,可要是運回國内,那每一根都是價值千金。就是因爲這個便宜撿的實在是太大了,得到消息後的鄭連福坐船親自趕到了曾母大島坐鎮。
而且随着這五根紫檀木後還有二十多根細很多的小紫檀,那片的紫檀木是被鄭家人給除根了,最細的還沒有成年人胳膊粗,全給砍下來了。不然留着隻能便宜别人。這木頭給運回國内了,消息那裏還瞞得住?
“可惜啊,這樣的便宜怕是今後很難再有了。”鄭連福歎息着。
自從明朝把國内的紫檀砍伐個精光,又定期派人到南洋收攏大紫檀木,南洋的紫檀經明代采伐幾欲殆盡,如此這樣的大木就少見的很了。市面上寥寥無幾,變得極爲稀有珍貴。雖然有傳說,陳漢大軍攻入北京後,從紫禁城裏頭收繳了一批紫檀原木,還是當年的大明朝留下的東西,崇祯這苦逼皇帝禁用紫檀,白白便宜了鞑子。但這些木頭市面上可一根也沒有流傳。而新朝鼎立,廢除了很多原先的規規矩矩。現在誰要是有錢有能量,你就是用紫檀木打造一棺材,也不僭越,沒人去管。所以紫檀的價格,連帶着黃花梨的價格,都全體飙升。
再說了,中國自古以來拿紫檀木做小棺材的人就大有人在。這樣的小棺材與喪葬之事是完全不相幹的。以紫檀木與沉香木做小棺材,爲的乃是取其升官發财之意。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升官發财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光耀門庭的大事。正因爲如此,紫檀木與沉香木做的小棺材賣得很好。買去送人,或自己留着,都是好主意。沒有誰會覺得不吉利。再者,爲了能升官發财,這個物件不吉利也沒關系。把紫檀木與沉香木小棺材放置在案頭書桌欣賞把玩,又可盛存印章、金銀首飾、珠寶玉器,還可以拿在手裏摩挲,一舉多得。
鄭家把這五根大紫檀拉回去,不管是獻給南京,還是留作自己發财,那都是一本萬利。
……
從邊境線巡邏回到港口,歇息了一晚上後,身體疲憊卻精神抖索的林阿海就迫不及待地提着一大兜自己用工錢買下的食品罐頭跑進了鴻基市的‘市區’。所謂的市區,就是原鴻基港的港口區,之前這裏是大片的居民房,現在就成了鴻基市的市區了。所以在鴻基港工作的華人勞工,自動的成爲了鴻基市籍貫。
就算那些選擇離開的人,也需要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然後才能取得新落腳地的戶籍。
街頭,鴻基市的警察和治安處的聯防員,鎮壓着一切,整個城市的秩序井然有序。林阿海跟熟悉的聯防員打着招呼。
走過菜市場,穿過商業街……
雖然這鴻基市遠不能跟國内的府城相比,但也初具規模。
林阿海轉過幾片住房區,來到了城市西南角的乙二區,在看門的保安那裏登記後,林阿海急匆匆的進去了。雖然他跟保安亭裏的每一個人都很熟悉了,但說真的,林阿海對于這些保安真的很怯勁,一個個眼光亮的能把他心肝都照透了。别看他林阿海在勞動服務處混上了小隊長,說起來也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但他真正的身份終究是不能見光的細作。
陳傑那邊去年時候傳下命令,要求所有在鴻基的人員徹底潛伏,但這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被啓動,然後向着死路一頭紮下去。
乙二區五排三号,一個二十歲的少婦正在修補着衣服,少婦身邊放着一個木盆,木盆裏正睡着一個一歲大的寶寶。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寶寶臉上,肉色的皮膚都似乎變成了透明。寶寶睡得正香,偶爾還蠕動了一下粉色的小嘴。
“妹子!”林阿海一臉溫暖到極點的笑容,摘下自己頭上的鬥笠,三步并作兩步朝老婆跑去。雖然這孩子并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這個‘家’是他的家。
獨自來到敵營,如果不是有這個‘家’的溫暖,林阿海很難想象自己在鴻基市過的會是什麽樣日子。沒日沒夜的提心吊膽,時時刻刻的警惕一切,孤獨孤單的一個人,懷疑着一切的一個人,枕頭底下曬着刀,被子裏頭藏着棍……
雖然他是一個很優秀的探子,但是鴻基港這個鬼地方,隔三差五的上政治課的鬼地方,天天大喊着‘愛國主義’,他想不緊張都難。
“呀,當家的回來了。看你一頭大汗,渴了吧?”少婦趕緊放下手上的活,返身從屋裏捧出一個盛滿清水的黑碗,這是椰子殼做成的。看着林阿海結果碗一口氣把白開水喝光,少婦臉上也全是笑。
女人對于林阿海經常買的東西已經習以爲常了,反正林阿海也不是所有的錢都花完,這些東西雖然絕大部分是給自己吃的,但孩子還沒有斷奶,也絕對是爲了孩子。
孩子并不是林阿海的孩子,以林阿海的身份,他完全可以娶個黃花大閨女的,而現在他不僅娶了自己,對孩子還那麽的好,少婦全身心的都撲在林阿海身上了。
多少個夜裏,她甚至都感謝那一場雨,要不是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正在河邊洗衣服的她不會因爲慌張而滑進河裏,林阿海就也不會下水救了她。兩人也不會結識,林阿海也不可能由最初的可憐,慢慢的變成了要娶她。那場雨真的是改變了她的一生啊。
女人是明鄉人,他丈夫在來鴻基的途中生了大病,艱難的拖到鴻基城,沒幾天人就完了。孤兒寡母難以爲繼,女人隻能在廠區給人洗衣服爲生,當然政府方面也每月給了一定的補給,還給安排了房屋,算是能過得下去。可哪能跟現在比?
女人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孩子考慮。對于林阿海她死都心甘情願。林阿海享受着女人的照顧愛護,渾身的疲憊都頓時消減了一半。
在陳鳴的前世,有人這麽說‘家’!
家,是每一個人的避風港;家,是每一個人的心靈寄托處;家,讓每一個人都找到溫暖的感覺。林阿海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
這個家就是他心靈的寄托之處,給予他最溫暖的保護。
作爲一個光棍,他必須要成婚,不然隻能引來旁人的矚目。而他又不敢也不想去招惹那些有親人牽連的女人。因爲一旦事發,牽扯就大了。而且旁的牽扯越多,他的秘密被發現的幾率也就越大。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一個很好的對象。
全部的親人都沒了,隻剩下一個坐都不會做的嬰兒。
雖然他的身份暴漏之後也一樣會給女人孩子帶來困難,但林阿海最初還是自己第一的。而現在呢?他已經有了一個‘家’,這裏到處充滿了愛,是他這個有着别樣身份的人最好的避風港。每天有妻子給他做飯,每天有妻子給他準備幹淨的衣服,再深的夜裏也有一個人在全心全意的念着他,想着他……
這一個個細節,都溫暖着林阿海!
躺在床上,林阿海擡頭看着屋頂上,斜處裏那個露出全身一角的禁忌一樣的符号,這個符号隐藏着他所有的秘密。自己什麽時候會再被啓動呢,自己是不是永遠也不會給啓動了?林阿海是又怕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