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之前一二百年裏中國名聲最大最響亮的一座對外貿易城市,廣州的繁盛至今依舊。十三行已經煙消雲散了,可自由度更大的廣州商人卻不曾一蹶不振,而是煥發出了更蓬勃的活力。
至今這裏仍然保持着中國第一大港的名頭。
雖然上海港的貿易額度在直線上升,但想要超過底蘊深厚的廣州,那還需要時間的積累。
廣州的港口區常年活動人口都在十萬人以上,居住人口也有兩三萬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當年澳門的葡萄牙人,那些在抉擇的關口轉向了西方的葡萄牙人,有一些人離開了中國,可大部分人還是留在了中國,并且從珠三角一地迅速散播在福州、廈門、甯波、上海等地。
因爲這些澳門葡萄牙人,多多少少會說一些中國話,還是廣東的官話,而且很多人也會說葡萄牙語,甚至是拉丁語等等,在各港口做翻譯是最适合他們的職業。
而這些葡萄牙人最大的聚集地還是廣州的港口區。
中國人有人離鄉賤的說法,西方人又何嘗沒有這個概念呢?他們幾百年的‘家’,澳門沒有了。原先那澳門雖然在中國官府的管轄下,有着這這那那的條條框框,但實際上隻要有銀子來開道,日子過得還是很自在的。所以不知道多少在澳門的葡萄牙人把那裏就當做了自己的家。
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的家沒有了,但他們對比去幾百裏、幾千裏外的上海、甯波,更多地留在中國的葡萄牙人還是樂意将自己的家安置在近近的廣州的。他們可以在幾百裏幾千裏外的地方工作,可是家還是安置在廣州的多。
所以廣州港口的居民區也是同時期建造的諸多港口區裏賣得最好的一個。
随着時間的流逝,來中國的西洋商船越來越多了,參與進來的國家也越來越多。比如被瑞典帶動的東北歐地區,丹麥已經下水了。還有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英國商船的數量比值在整體來華商船當中始終保持着一個相對穩定的數值。
而要知道,背靠着印度的英國人,這兩年來華商船的數量可是持續上升的。
而且在揚州的那個晚上,羅伯特還向陳鳴提出了一個建議,開放新加坡港。說,以那裏獨特、優越的地理位置,一旦開放,必會成爲聯系東西海路貿易的重要樞紐。這是那天與會的中外所有人中唯一的一個向陳鳴提意見的人。
這句話從羅伯特口中一說,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力。陳漢奪取蘇祿和新加坡,乃至滲透進小半個婆羅洲,卻一直潤物無聲,并沒有在南洋‘秩序’裏掀起大的變化。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丢的面子純粹是自找麻煩。
對于中國的這樣做法,西方各國普遍認爲是,中國内戰還未平息,國力還有待恢複。等到其國内戰争結束,休養生息幾年,那必然會對着南洋大塊朵兒。英國人突然的跳出來,還把目标打向了新加坡,按的是什麽心呢?但羅伯特的這話一出口,确确實實讓很多人眼前一亮。
陳鳴不予置否。他永遠也忘不了上輩子英國人強勢的19世紀,雖然開頭有法國人的挑戰,中間有俄國人的挑戰,末尾又有德國人的挑戰,但不能否認,那一百年是屬于約翰牛的一百年!而英國人進入東方的起點就在新加坡。
“他們想要把南洋的水攪的更渾,把更多的目光引到南洋,讓更多的勢力摻和進來嗎?”或許别的人隻會看到商機,稱贊羅伯特出衆的眼光。陳鳴卻總覺得那是英國人的野心。
新加坡的地理位置的确優越,但短時間裏陳鳴更願意将它作爲一個軍港來使用,直到他吞吃了整個南洋。然後才是點亮新加坡的大好時候。
但不管南洋這兩年的變化,自從陳漢全面開放與西方的商貿以來,越來越多的西方水手彙聚到中國的各大貿易港口卻是不争的事實。港口區内的隔離區,從最初的一人一間都可能塞不滿,到後來的一間房子三個人、四個人,隔離區的面積不住在擴大中。
每到夏季時候,這裏都會塞滿了人。
任何一個來到中國的外國商船水手、大班等等,都需要現在這裏隔絕十五日,然後才能再自由活動。這個期間他們自然不能見外人,甚至很多時候他們都隻能在房間裏活動,每天還要用那種味道古怪的水洗澡,所以一切内外聯絡都隻能用書信,每天裏都有大包大包的信件往來内外。
有人就說,隔離區的郵局是整個中國業務最最繁忙的郵局,這話一點都不假。
“一對二。”胡子被剃了一根都不剩的約翰遜知道沒人能要的住,因爲已經有一張大王打出去了,而且他記得清楚沒有四個的炸子了,在對對當中,兩個二是最大的。
“三個五帶一個七,一對Q。這一局我又赢了,哈哈……”
房間裏響起了一個懊惱的聲音,“奧米爾你個大笨蛋,你爲什麽不出單個的?”塞西爾懊惱的丢下了手中的牌,然後向對面的約翰遜丢去了一個銀角子。
這些被‘拘謹’隔離起來的水手們,出門的自由都沒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房間裏賭博。
而除了篩子以外,撲克也是西方一種傳統的賭具。這東西在西方世界已經流傳了好幾百年,據說是南宋時候的葉子牌西遊而産生的。隻不過發展到現在已經是完全兩種模式了,比如英國的惠斯特。而且紙牌的數量也不一樣,就算是數量最多的法國紙牌,對比中國現在的撲克也少了一對大小王。
陳鳴對于這個時代的中國紙牌,也就是葉子戲,根本不會玩。他搞出來的撲克隻不過是純粹的來自上輩子。而對于文化水準普遍不高的水手們,你讓他們玩惠斯特或者橋牌,那也太讓他們傷腦筋了。倒是中國這種簡單易懂的玩法,而且紙牌這東西在中國何嘗又不是一種賭具呢?
中午飯的時候到了。房間裏四個人隻出去了一個,很快的,這個人就提着一個大飯盒夾着一份報紙回到了房間。
土豆泥、面包片、濃肉湯、鹹魚,還有一人一個塊菠蘿。
水手們需要交納一塊銀元的夥食費,然後每人就能領到一日三餐。如果還想吃别的,那就用銀子來買。這種隔離制度自從被實施的那一日起,就被無數西方人詛咒過,不少人更認爲這是對他們人格上的一種侮辱,但它該怎麽實施還是怎麽實施。
大飯盒裏足以裝下四個人的食物,格倫威爾看了一眼三個繼續在奮鬥的室友,自己先取出來一份吃了起來,同時攤開報紙。這份報紙是港口區僅有的一份外文報紙,現在在中國也隻有一份西方報紙,出資人爲三家,分别是英法和葡萄牙。
這是一張大雜燴一樣的報紙,裏面分别有拉丁文、英文、法文和葡萄牙文。格倫威爾可看不懂拉丁文、法文和葡萄牙文,他直接略過了第一版,然後格倫威爾的身子僵硬住了,“上帝啊,這下公司的股票又要大漲了。”格倫威爾激動地都蹦了起來,中國人開放了長江内陸港口,這一消息如果傳到西方,全歐洲的東印度公司股票都會暴漲,而更幸運的是他手中也握着那麽一點點的股票。
這兩年随着中國貿易熱潮的不斷湧動,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本來就是倫敦市場上表現出衆,現在大好消息傳到,必然會刺激着無數人内心中對公司更大的期望,到自己回到倫敦的時候,那股票的價格必然會更高。
格倫威爾的大叫聲終于叫醒了沉迷的約翰遜、西塞爾和奧米爾三人。
看着高興的在房間裏亂蹦亂跳的格倫威爾,三個人面面相觑,但好奇心已經瞬間提了上來。等到他們從報紙上看到那則消息,跟格倫威爾一樣賺了錢的西塞爾也控制不知内心的激動,興奮的大叫起來。但是手中沒有股票的約翰遜和奧米爾,尤其是在出海前剛剛賣掉了那點股票的奧米爾,臉上就全是一臉羨慕的樣子了。
今天的廣州港口區注定是熱鬧的。
隔離區内一片狼哭鬼嚎,但跟外頭一個個西洋商人喜大普奔的模樣相比可就小巫見大巫了。
尤其是港口區的西方居民區和西式餐廳,張燈結彩的,搞得很多中國人都暈頭無腦,這是要過節日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邊的洋人載歌載舞且不去說,就在陳鳴回到南京不久,一場人事變動就悄悄的開始了。首先稅務部門空出了一些位置,建設局、工商廳、糧食局等等,很多位置都要動一動,而南京城的一把手也要挪一挪位。這次人事變動沒有涉及到頂層的高位,但也是分量十足的實權部門了,尤其是南京順天府尹,乃是重中之重,陳鳴有兩個人選,一個是上海的嶽文海,另一個是九江知府蕭樓。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随着陳漢重臣們熟悉的喊聲,新的一次朝會又開始了。
陳鳴已經不在底下站着了,陳惠的王位旁邊另設了一個座位,而陳惠也不上朝了。這是陳鳴回南京後的第一個朝會,也是他親自主持的第一個朝會。
“臣有奏。”現任的吏部一把手蔡新站了出來。這是一個年近七十歲的老朽,是在乾隆元年登進士第,并被選爲翰林庶吉士。散館後,授翰林院編修。然後官路坦途,一路通順,到乾隆二十二年蔡新以母老乞請歸養時候,他已經是吏部侍郎兼管國子監事務了。
蔡新這歸家一歸就是十年,直到乾隆三十二年,天地大變,他才被乾隆任命爲兼理兵部尚書兼福建團練大臣,那陳傑按理說還是他的門生。但蔡新在任上的作爲頗有點站着茅坑不拉屎的樣子,以養病爲由縮在福州,結果他團練大臣的帽子帶了不到一年就給挪家了。在複漢軍打進福州後,陳傑被逼南下,在莆田少林寺‘将養’身子的蔡新卻搖身一變成了複漢軍的一員。後來幾年裏步步高升,到現在已經做到了吏部尚書的位置。
陳漢這吏部尚書的職位有點假,因爲府以上的人事大權多操于陳家父子手中,他們吏部能管的就是縣以下的小官,更多時候是隻能拿出個候選名單而已。現在蔡新要禀奏的就是南京順天府尹的候選名單。
陳鳴早知道那倆名字是誰,因爲這倆人都是他欽點的。嶽文海和蕭樓!
“昨日順天府尹吳喜增昨日遞了辭呈,我心中雖然不舍,可又憐惜他年老體衰也隻能準了。然順天府爲國朝首善之地,不能沒有主事之人,不知道衆卿有以爲此二者何人爲善?”
吳喜增是陳惠的老班底之一,跟任萌、張馳、鄭宏宇、魏秀志都是一路人,當初陳鳴被冊封爲太子事宜,都是吳喜增操辦的。但這個吳喜增犯了跟陳惠一樣的毛病,在女色上貪好無度,身子虧大了都。他年紀比陳惠還要小兩歲,身子骨比陳惠還要差的多。
之前陳鳴沒回南京,陳惠坐在上頭,吳喜增即使素餐屍位,也無人敢公開抨擊。但現在新老接替,權力交接,吳喜增很自覺地走人,也不用傷到什麽顔面。
聽了陳鳴的話下面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很多大臣頓時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順天府尹啊,這可不是滿清那北京的順天府尹,南京府衙中的那把交椅是很有權利的。而且陳漢官職與滿清、朱明都有所不同,這順天府尹的位置是能與一省巡撫平起平坐的。
本來底下的大臣親貴們都還以爲陳鳴會乾坤獨斷的。
兩個人選,蕭樓和嶽文海,很多人甚至都認爲嶽文海的希望會更大,因爲他有一個好女婿。但現在看,似乎并不是這樣啊。大殿内不少重臣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可是對這些人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接任。
各個群體的大員們都将目光投向了各自的領袖,彼此間的知交好友們也暗中相互交換着眼神。高坐在上首的陳鳴目光俯視着重臣,心理面想着什麽無人知道。
陳聰悄悄的打量着自己這個侄子一眼,心理面也估摸不準是啥個意思。這吏部的名單新鮮出爐後他并沒有在陳鳴面前給嶽文海說一句的好話,而是覺得這位置嶽文海坐起來幾乎沒改有任何的問題。這不是說這嶽文海和蕭樓能力、資曆孰勝孰劣的問題,平心而論這倆人各有千秋,很難說誰高誰低,而是說在旗鼓相當的情況下論誰背景深厚,那位置必須是嶽文海的啊。可現在事情的發展似乎并不是這樣,自覺告訴他,自己這個大侄子正在打着自己說不知道的小算盤。對于有資格上朝的依附于自己的那幾個大臣他打了個眼色,稍安勿躁,不要擅動。
相對于陳聰一派人的忐忑,與陳聰有着龌龊或是不對付的一些人則是暗暗興奮。太子沒有乾坤獨斷把位置給嶽文海,而是拿到明面上議一議,這代表着什麽呢?這是不是代表着太子殿下對于陳聰這個親二叔有點意見了呢?亦或者嶽文海早期在魯山狠狠地得罪過太子呢?
但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個意外之喜。這些大員興奮不已。他們此時的目光都落在了陳崗身上,陳崗自從那一次謀求歸宗不得,就跟陳聰有了不小的裂痕,等到陳聰幾次出來跟新儒站台,那就從裂痕變成沖突了。
“臣有奏。”陳崗不負衆望的果然站了出來,然後一口否定了嶽文海。“上海雖位比知府,嶽文海多年勤勞亦有功勞,但地狹民少……”他嘴巴裏蹦出來的都是空洞無實的言辭,并且很順溜的把上海逐漸繁榮的商貿按在了銅臭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