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後悔,爲什麽自己财迷心竅,在複漢軍進重慶的時候貪了櫃子裏的錢财,結果等到複漢軍打進自貢老家的時候,他的東家竟然屁事兒沒有,竟然屁事兒沒有,竟然屁事兒沒有。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他的東主前前後後可是給滿清獻金二三十萬兩銀子的啊。當初富貴自貢的牛百萬,差點被掰彎了。要不是當時叙州府的通判吳學禮站出來‘主持公道’,牛家就已經垮了。
可是奇葩的事情出來了,複漢軍打進許州,占據了自流井,給滿清獻金二三十萬兩的牛家竟然沒事!而不少獻金遠沒有牛百萬多的鹽商卻紛紛受到了重懲,甚至全家完蛋,然後倒黴的就是他了。他貪櫃上錢财的事情東窗事發,被東家毫不留情的送到了衙門。
李桂栽了,徹徹底底的栽了。不僅自己完蛋,一家老小也全完蛋。可他很佩服自己的東家,真的夠厲害的,人在四川竟然就能勾搭上複漢軍了。可他也真的很好奇,牛家究竟舍出了什麽,才讓自己給滿清獻金二三十萬的事兒大風吹去了?
當然了,複漢軍自從入川之後,對民間可謂秋毫無犯,連一個打秋風的都沒。以至于他自己在櫃台上貪掉的一千多兩銀子顯露無疑!而最悲劇的地方莫過于,貪掉了一千多兩銀子的李桂還想着櫃上的三千多石食鹽,全家還住在原來的老地方。被人一拿拿一個準!
事實上作爲牛家在重慶主管鹽店的大掌櫃,李桂在牛家的地位并不低,可‘通匪’這種全家掉腦袋的事兒,李桂除非變成牛桂,他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李桂完全不知道牛家交好的通判大人吳學禮有一個舊日的同窗好友叫龐振坤啊。所以他隻能悲劇!
李桂罪證确鑿,他自己也承認,軍管下的重慶連給他過堂的機會都沒有過,就給扔到了監獄來。兩個月的時間,李桂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經離開重慶,那天他老妻帶着兒孫哭着對他說的,賠了櫃上的銀子後,家裏的銀子還有一些,但李家在重慶在四川都沒有立足之地了。他們要去湖北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重新做人。否則背負着他這麽個爹,李家的兒孫都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獄中的小窗戶朝北,口不大,陽光照來的很少,房間裏有些陰濕。不過鋪子上的草還算幹淨,隔五天換一次,沒有惡臭味道,也沒有什麽蟲子。房間中經常撒石灰,牆上也塗着厚厚的石灰,就是爲了防蟲。方便用的淨桶也是幹淨的,複漢軍在攻取重慶之後專門把大牢清了一遍。那被清理的可不止是牢頭獄卒,還有整個監獄的環境。
獄中的獄警提着警棍配着短刀,每隔一個小時就會來回巡視一趟。中午給飯的時候,雖是青菜蘿蔔加窩窩頭,但填腹還是可以的。那獄警都不止一次的說:犯人能吃飽睡好了,那是當今朝廷的德政,你們這些賊骨頭命好趕上好時候了。
李桂之前也不是沒爲他人探過監,兩邊的對比之下,覺得獄警說得的确沒錯,現在監獄裏的日子确是好過了。隻是這裏的日子再好,能有他往日的日子好嗎?
這獄中再幹淨,能有自家的院子幹淨嗎?
李桂還是想望着外頭的生活,而且很奇怪的是,他的罪行都已經闆上釘釘了,還被宣布判刑五年,怎麽始終待在監獄裏呢?他一邊向外走着,一邊摘着身上的稻草。
這兩日,他那個牢房裏有三個人被拖出去了,然後再也沒回來,其他倒是好得很,現在有兩個人跟着李桂一起被提了出來。
這是入獄之後的第一次‘放風’。李桂還看見不少老朋友,重慶的地痞流氓,衙門裏的老油子,還有幾個當地混過團練的,很多之前都是照過面的。不過他還是細心的發現,往日那些民憤大的民聲壞的家夥,是一個也沒見到。
想到複漢軍進重慶時候的‘秋毫無犯’,李桂覺得這複漢軍跟那些惡霸兇人絕對不是一路的。那麽這些人的下場也就可以預料了。
“會不會要殺了俺們啊?”
與李桂一天被扔進大牢的,往日酒桌上的酒肉朋友鄒彬,渾身發抖。兩個老朋友很有喜劇效果的在這裏見面了。
李桂年齡比鄒彬還小四五歲,但鄒彬這家夥純粹是個敗家子,仗着祖上傳下的家産店鋪,吃喝嫖賭,也不知道是犯了新朝什麽法了被扔進了大牢裏面。李桂也問過鄒彬,他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麽法。他是給滿清捐了一萬多兩銀子,可整個重慶捐錢糧數額萬兒八千兩的人多了去,怎就抓他一個?鄒彬現在吓得腿都軟了。
李桂是比鄒彬可強多了。“殺人也要先吃一頓斷頭飯。你沒聽換了一張皮的張大刀說嗎,朝廷挖礦修路都缺人手,咱們這些犯人多是要勞動改造。”
“說什麽話!”
旁邊的獄警聽見聲音,橫眉豎眼的呵斥過來。
獄警的眼睛狠狠地看了李桂一眼,他算是記着這個家夥了。什麽叫換了一張皮?你以爲這皮就是這麽好換的嗎?牢裏的幾個牢頭現在全都在陰曹地府裏撈頭呢。原先的重慶府衙大佬隻剩下自己幾個小蝦米,都是平日裏沒機會作孽,這才能有了新的體面。
李桂被獄警狠狠的目光一掃,如同挨了一針紮一樣,立刻繃緊了嘴,藏頭弓背,不再說話了。
一群人被趕着離開了大牢,從後門出來,就看見一排大車停在巷中。都是最最平常的四輪闆車,減震方面跟四輪馬車肯定沒法比。隻有載重高,耐操耐磨這個好處。
十幾人一輛,五六十名犯人,就這麽全被趕上了四輛車子。
旁邊有一隊騎兵同行,車隊左彎右繞,最後穿過了一道大門,終于停了下來。
所有人下車,李桂在人群中中縮頭縮腦,盡量不惹人注意。眼睛卻沒閑着,一路上左看右看,發現這是他認識的地方。是原來重慶江關巡檢司的駐地。
在不遠處,一小隊拿槍的士兵的左右排列開,拱衛着中間一張桌子。桌子後坐着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拿着筆,身前鋪着一張紙。
“應該是個書辦。”李桂看那軍官的軍銜是兩顆銅星,他知道這叫中士,面相也透着斯文,下意識想着。這還真叫他說對了,這名中士軍官可不就是個教習麽。
五六十人排成一條長龍,在複漢軍的虎視眈眈下,都乖覺的很。
“姓名。”
一個個走過,論到李桂,他眼中的書辦頭也不擡,一邊拿筆蘸墨,一邊問着。
“小的姓李,賤名一個桂。”
軍官自帶着一股根本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氣勢,那是一種完全蔑視、俯視、輕視的語氣,讓李桂這個本來還算有身份的人,心頭哪一個叫恨啊。但再多的氣他也隻能忍着,心中發狠,臉上還堆起笑。
軍官利索的在花名冊上寫下了‘李貴’。“哪裏人?多大了?”說着話,軍官終于擡起眼來打量李桂一眼了。但李桂受到的侮辱和羞辱更深。
“四十了,叙州南溪人。”李桂咬牙忍氣,走入另一隊人中,他才回頭盯了一眼那軍官,自己一個人心裏頭在發恨,“老子記着你了。千萬别有朝一日落到你爺爺的手中!”雖然這像白日夢一樣。
“坐下,老實坐下!”
就在李桂在内心中痛罵的時候,一個喝斥聲音傳到他耳中。李桂立刻就從臆想中醒來,扭頭看着貼着自己大腿的刺刀,兩腿立刻就軟了,乖覺的就地盤腿坐下。
然後他看到一群挑着熱水拿着剃刀的剃頭匠,搬着凳子水盆來到他們面前。
“坐凳子上,閉嘴,閉眼,不要動,不要說話。”
嚴厲的呵斥讓所有人都不敢違抗半分。不管你之前是什麽身份。現在你隻是個囚犯。
老老實實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頭頂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肩膀上也能感覺到不停的有東西掉下來,最後一捧熱水當頭潑下。
等到李貴被人從凳子上提起來,自己也已經被剃了個光頭,原本滿頭油膩的頭發,現在隻能摸到光溜溜兒的頭皮。
這下要做和尚了!
李桂心裏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等人要有什麽遭遇了。即便真的要勞動改造,也沒聽說要剃光瓢的啊?
“進去洗幹淨。”渾渾噩噩裏李桂等一群人來到了一間大屋前。一掀開門口的棉毯,就能感覺到一團暖暖的濕氣撲面而來。
“莫不是澡堂子?”李桂大腦混亂了。一旁鄒彬也吃驚的怪叫:“朝廷到底想拿咱們做啥筏子?剃了秃瓢,還要洗澡?”
如果是在外面,大冬天裏泡個澡絕對是享受。可現在,就是有些提心吊膽了。
李桂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與鄒彬一起被趕進屋中。“既來之則安之。咱們現在的身份,聽天由命!”李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李貴了,說話中手指着天,但這‘天’表明的顯然不是老天爺,而是南京城的朝廷。
一刻鍾後李桂等人被趕了出來。衣服已經不再是之前的衣服了,完全一緻的厚棉襖、棉帽和鞋子。
顔色深灰色,很素淨,就像和尚的僧袍一樣。幾十個光頭都穿得一樣,乍一看,倒是幾十名和尚聚在一起。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從明天起,你們就是川字055營二隊的一員了。今天中午好好地吃飯,下午統一出發。”
“今後在勞改營裏,你們每季有權利給自己的親人寫一封信,自己不識字的可以找教習代寫書信,遞給你們的家人。所以,到了勞改營後,你們的家庭住址還有最後一次變更的機會。千萬别再耍小聰明,毀了跟自己家人通信的機會。”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如此這樣的事兒,都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
……
就在新的一年的起點,在崇祯一百四十五年這個于本時空中國曆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一年拉開帷幕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成百上千個‘李貴’已經走向了勞改的道路上了。
他們有的成爲了修路工,有的成爲河道疏通的勞工,還有的成了礦場的礦工,或是來到海防要地修築起一個接一個的炮台。就比汕頭、欽州,比如那三都澳!
尤其是後者,那是陳鳴很關心的一個工程。明明三都澳是世界級的天然深水良港,水域寬闊,水深良好,10米以上深水域面積是甯波北侖的26倍,荷蘭鹿特丹的8倍;環三都澳深水岸線長爲甯波北侖的5倍,日本橫濱港的3倍,深水岸線、深度水域均居世界第一位。水道優良,避風條件好,擁有天然的深水航道,澳内有6個10米以上水深的理想錨地,且無礙航暗礁;同時,澳内口小腹大,澳口寬僅3公裏,群山構成的天然屏障使得其中多爲風平浪靜。不凍不淤,是一個極爲典型的溺谷型深水港灣,彙入澳内的河流流量大,含沙量小,不易淤積,且港區内地質結構穩定。
任何條件都是第一流的完美!但在另一個時空,三都澳卻因爲種種内外政治原因,以及甯德地區的地理交通困難,成爲了經濟學家們口中的“黃金斷裂帶”!
上海港、深圳港、青島港、甯波港、廣州港、天津港、廈門港、秦皇島港、大連港、營口港等等。按片區可以劃分爲以下的五個港口區域:環渤海地區港口、長江三角洲地區港口、東南沿海地區港口、珠江三角洲地區港口和西南沿海地區港口。
而三都澳卻恰恰在長江三角洲地區港口、東南沿海地區港口之間,一個世界級的深水良港被幾乎空置了五十年,這是多麽大的一個遺憾啊。
當然,以複漢軍現在的實力和現有的科技手段,要改善甯德地區的陸路交通也是不現實的。
但是建設好三都澳港則不成問題啊。
後者在古時候那也是閩東沿海的“出入門戶,五邑咽喉”。明景泰三年,三都澳就設立了河泊所;到清朝康麻子二十三年,鄭明滅亡後,滿清設甯德稅務總口于此,下轄九個口岸;而在不堪回首的清末,滿清開放三都澳,三都島辟爲對外通商口岸,在三都島正式設立福海關。然後英、美、德、俄、意、日、葡萄牙等二十四國家在此修建泊位、設立辦事處或代表處,并有四個國家在這裏設有銀行,意大利還在此設立領事館。
所以就算陸路交通不暢,隻作爲一個‘轉口’和水師駐地,三都澳也絕對有屬于自己的價值的。
複漢軍現在除了對于俘虜的旗人和蒙古人還持着比較嚴厲的态度,受重傷者殺,兵器上沾血者殺外,對于綠營和民勇、練軍等等,已經不再輕易開殺了,受傷的都全力救治。更準确的說,複漢軍對鞑子的态度也已經收斂了不少,之前可是受傷——自己無法單獨行動——就殺了的;現在則隻要有人願意擡着你,那就跟着戰俘隊伍,還會給點藥材,然後就看天由命。因爲現在全國各地都欠缺着重勞動力,那每一個戰俘都是國家很寶貴的财富資産。
南京城裏,陳鳴代替陳惠祭祀先祖後,起大朝,陳惠還是支撐着身子出來的。他這些日子裏咳嗽一直沒有好,陳鳴都怕這咳嗽‘轉’成了肺炎了。在前世肺炎不算什麽病,但在這個時候,肺炎是能死人的。
從大年初二開始,陳鳴就天天入宮。在王宮裏,他才真正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有這麽多的兄弟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