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歌照唱,舞照跳,南京城裏一如既往。
而随着封印的時候到來,有人卻滿臉苦澀了。這人就是陳崗!内心很不是滋味很憤怒的陳崗來到了太子府上求見。“太子,劉文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陳崗早就不喊陳鳴‘二弟’了。
“這等大字就識得一籮筐的粗人,竟然于文教部中占據現今之高位,立于國家教化之所,欺上瞞下,弄權舞弊……”陳鳴已經把耳朵閉上了,而陳崗則在他面前指天咒地的痛罵了劉文足足兩刻鍾。
“太子,你爲國家之儲君,可不能因爲劉文之弟爲您心腹,就放縱這不學無術之輩禍害江山啊。”陳崗激動的隻抓住陳鳴的袍子。兩刻鍾前還立在陳鳴邊上的劉武,人早就退到門口了,低頭不語。
陳鳴看着腦門上青筋都暴起的陳崗,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他來找自己就是爲了告劉文的狀嗎?而不遠處一個房間中坐着的汪輝祖和熊炳章兩人,一個一臉悠閑,一個笑着搖頭。“煥曾兄果然有識人之明,吾不如也。”熊炳章輕松的對汪輝祖笑着,虧他先前還那麽的擔憂陳崗,如今看真的是杞人憂天了。
“此一呆人耳,不足爲慮。”汪輝祖放下手中的茶盞,頗有意味的說道:“炳章兄可知道他今日爲何對劉文如此氣恨至極?”
“願聞其詳。”熊炳章之前跟着陳鳴在外,才回南京,對于這事兒可不清楚。
“說起來也确實是劉文有些龌龊。這位崗大爺與彭忠瑞等人倒騰了一個所謂的正友會,來跟新儒打擂台。新儒不是已經拿下了國文教科書的編裁權了嗎?正友會就自己也搞出了一套讀本,送交文教部審核。聽說還專門宴請了劉文,好話說了一大堆。”
“沒送銀子送女人?”
“哈哈,炳章兄說笑了。劉文他敢收麽?太子知道了能削死他。何況正友會以‘儒門正宗’自诩,也要臉的。”人家身後可是有陳崗和彭忠瑞的。
“結果劉文把正友會涮了好大一趟。直接就卡死了,外頭還沒傳出消息來。一直到文教部封印放假,正友會的人拿到了回執,才知道不對。他們之前都以爲讀本已經遞到審核組了呢。”
陳鳴這裏。陳鳴的臉色很精彩,也就比第一次知道他老爹病在了女人床上時的表情遜色一籌。
“這劉文實在不像話!”
“你放心。《官員問責條例》已經不是擺設,它适用在所有人的身上。劉文也不例外。”陳鳴沒有說一定辦了劉文,也沒有給劉文推脫,那樣手段都太低級了。他也相信以劉文的性格幹不出來自己找屎的事兒來,所以啊,順手就推出了《官員問責條例》,義正言辭。
陳崗沒能得到确切的答複,當然不滿意。可再多的不滿意他也隻能憋着,“依法辦事!”有什麽錯?
你陳崗跟劉文有什麽仇什麽怨?能比國法還要大?
“看來我是真的多心了。”望着陳崗央央而去的背影,陳鳴内心裏這般的想着。就這樣的陳崗,他會生野望,敢生苗頭嗎?還是說他能把自己的野心跟籌謀隐匿的丁點也不漏出來,讓陳鳴留在南京的這麽多人手全做了瞎子聾子?
“爹,我要滑滑梯……”送走陳崗,剛走進二門,陳鼎就跟一顆肉球一樣撞到陳鳴腿上。
“滑滑梯,滑滑梯,我要滑滑梯,我要滑滑梯……”
陳鳴看着前方剛從走廊轉過來的李小妹一行人,低頭拍着‘複讀機’陳鼎的頭問:“什麽是滑滑梯啊?”
“爹騙人,爹知道滑滑梯的。學校裏頭的滑滑梯就是爹造的,這是那裏的老師告訴我的了。”陳鼎立刻就不滿意了,抓着陳鳴的下擺,仰着頭,兩個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直視着陳鳴,小臉紅紅的,氣呼呼的看着自己的‘壞爹’。
李小妹上午帶着陳鼎去成均公學了,陳鳴是知道的。“小家夥到機靈。你在學校玩滑滑梯了?好玩嗎?”
“好玩。”陳鼎小臉瞬間變成了笑,跟一個紅蘋果一樣,“爹,你給我造一個吧。我要天天玩。”
因爲陳鼎自從生下來,陳鳴就常常出征在外,所以回到家中的陳鳴對于兒子是一百個疼愛,小陳鼎不怕自己的爹,卻怕自己的娘。
“不許給他造。”耳朵裏傳來了李小妹強壓着火氣的聲音。陳鼎立刻繞到了陳鳴屁股後面。
“又怎麽啦他?”陳鳴笑了起來。一看李小妹的樣子,還有陳鼎利索的躲藏,就知道小家夥在外面絕對闖禍了。
“你問問他!小小年紀就知道仗勢欺人,自己一個人獨占滑滑梯。還把大兄家的老二給打出了血。”雖然隻是鼻子出血了。
李小妹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陳鼎丢光了。尤其在知道陳鼎先前對着一群年齡比自己還要大兩三歲的成均公學的孩子叫嚣着說,“我爹是太子,比你們的爹都大,我也比你們大,你們都要聽我的。隻準我玩,你們誰也不準玩!”
要不是顧忌在外面,李小妹當場都要抽陳鼎了。後來回府的時候,陳鼎在馬車裏就已經被狠訓看一頓。可看樣子這并沒有什麽用。剛剛腳一站地,陳鼎就歡快的來找陳鳴要‘滑滑梯’了。
陳鳴有點頭疼了,陳鼎的‘叫嚣’确是有點過了,但怎麽教育孩子,陳鳴還沒有李小妹有心得呢。
不給孩子立規矩,怕孩子好習慣養不成!給孩子立太多規矩,怕影響孩子的自由成長!當家長對于立規矩這個事兒,還真是挺頭疼。而且陳鼎還是陳鳴第一個兒子,是陳漢王朝将來的第一繼承人!
“爹,爹……哇……”看着被李小妹揪着耳朵離開的兒子,陳鳴給了挂着眼淚扭頭向自己求救的陳鼎一個無奈的笑臉。
“太子妃對王長孫殿下太過嚴厲了一些了。”汪輝祖在陳鳴身邊說着。剛才那嚴母教子的時候,他和熊炳章、劉武都到了。“君王之尊自該有一番霸道。待到王長孫再大幾歲,懂得了人情世故,蘊霸道于外柔之内,呵呵……”那就是一個合格的皇家子弟。
當然,汪輝祖對于皇不皇的實際上也不清楚。這話說的有些‘自以爲是’了,因爲隻要讓陳鳴聽了高興就行。
不過當天陳鳴就派人去了陳崗府上,送了好多東西,還專門有一個小城堡,完全手工制作,裏頭樓閣平台,有大樹小橋,有人,有兵,有馬,有車,還有船,每個都可以拿些變動位置,一定程度上還能鍛煉孩子的想象力,精巧之極。這是給小孩的賠罪。且在第二天陳鳴就把劉文招進了太子府來。“我知道你留的有後手,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
“殿下英明,臣絕不敢欺上瞞下,弄權渎職。”劉文臉上帶着假假的谄笑,可陳鳴卻覺得這笑容裏充滿了得意,就更能斷定這家夥留的有後手了。“殿下請看這正友會編撰的小學學堂讀本。”
“内容皆取自《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瓊林幼學》、《增廣賢文》和《聲律啓蒙》。”這些都是中國傳統的幼學啓蒙教材,除了沒有《朱子家訓》。很顯然,正友會上下也知道陳鳴對朱熹是嚴重的不感冒。雖然《朱子家訓》不能跟朱熹本人親密無間的結合起來,就像蔡京和他的字一樣。單獨的看《朱子家訓》覺得真心是:正大光明、知書明理、生活嚴謹、寬容善良、理想崇高。全是中國普世價值觀的追求。大家如果真正依此踐行,不僅能成爲一個有高尚情操的人,更能構建美滿家庭,進而構建‘和諧’社會。
但正友會還是很知趣的把它拿下了。
“然我文教部關于學堂讀本的規定,其雖是文學,但易通俗,宗旨是以兒童生活爲中心,取材兒童的周遭,随之成長慢慢擴大至社會、自然、藝術。要求盡量容納兒童的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各種文體。詞句語調力求與兒童貼切,适于兒童誦讀和吟詠。”
“童蒙養正,固本培元。臣不敢诽議《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千古名篇,但正友會以傳統蒙學讀本爲主,編撰雖然用心,可與學堂讀本宗旨背道而馳。與新儒之新出讀本更有雲泥之别。”
“殿下請看新儒編撰的讀本。”劉文臉上滿滿的自信。他對新儒遞交上來的讀本充滿了信心,如果不是兩者間差距實在太過明顯,他也不敢這麽紅果果的陰正友會。
陳鳴接過讀本,翻開一看,他自己都禁不住挑起眉來。這本新編撰的讀本竟并不是枯燥的說教,而是采用大量兒童日常生活的小場景來達到教育目的。如“親恩”一課,畫面中是一隻老燕子叼着蟲子,正飛向樹丫間一窩嗷嗷待哺的小燕子。“敬老”一課的插圖是一個小孩撿起一位老人被風吹落在地上的帽子,雙手奉還給老人。“好學”一課課文爲:“李敬文,年六歲,時向其姐問字,漸通字義。”插圖中有一幾,幾上攤一冊書,姐弟二人一坐一立,姐正向弟弟講解。“睦鄰”一課課文爲:“母在廚房,制糕已成,命兒捧糕,送往鄰家。”畫中母親倚門而立,一兒手捧一盆糕走出家門,轉頭回望其母,母似做叮咛狀。這些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課文,配上生動樸素的插圖,起到潤物無聲的作用。
對于一些兒童一時不易領悟的“大道理”,這課本也能用淺近通俗的事例來說明。如“職業”一課,課文内容隻有五句:“貓捕鼠,犬守門,各司其事,人無職業,不如貓犬”,将一個不無抽象的大道理說得如此深透明白,有趣有味。
還有“國家”這樣的概念,兒童更不易理解。課本中有一課曰“禦侮”——“鸠乘鵲出,占居巢中,鵲歸不得入,招其群至,共逐鸠去。”
陳鳴看了此篇都不禁會心一笑:真是由小見大,舉重若輕!
如此再看正友會的讀本,兩者相比,效果孰優孰劣,對于兒童的‘教化’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而讀本的字體選用顔體楷書,結體方正,筆力雄健,富于陽剛之美,即所謂“顔筋”。兒童****面對這樣的國文課本,天長日久,入之于眼得之于心,執筆寫字自會受其熏染,其作用相當于書法字帖。
讀本一頁一課,每課均有插圖,采用中國傳統寫意技法,凡山川人物、花鳥蟲魚、一草一木,均寥寥幾筆勾出,活潑靈動,意趣盎然,與課文的顔體楷書相互映襯,教人一翻開課本,便覺一股撲面而來的中國氣韻。而且讀本在文字和插圖的配合上也别具匠心。圖與文的位置不拘一格,随課文内容而變化。有的文在上,圖在下;有的反之;有的上下皆爲圖畫,中間夾着課文;有的插圖居于書頁一角……
因所選課文多爲韻文,故排列不求上下對齊,而是一行行參差錯落,配上優美方正的顔體楷書,猶似一串串珠子叮叮當當落在紙頁上。
“新儒還有這水平?”陳鳴隻是對沈國貞少少的提了兩句,說教學讀本中也可以有插圖的麽。竟然做到了這一步?
“殿下,爲了這套讀本新儒可下了大本錢的。這些插圖,他們就請了翟大坤出手。”
陳鳴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就是那個……”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了。
“殿下可記得《夥林曳杖扇》?”
“哦,對了。就是那個自号無聞子的人。”陳鳴想起來了。那把《夥林曳杖扇》可是他極喜歡的。
“現在那翟大坤還在蘇州?”此人本籍浙江嘉興,寄居蘇州,字子垕,後病耳,又自号無聞子。不管是書法還是繪畫,都很有造詣。而且算是一個殘疾人!
“翟大坤已經到了杭州。杭州美院邀請他爲教授,并且他還常到杭州的槍炮分局教授那裏的聾啞人啞語和繪畫。”耳朵聾了之後翟大坤就學了啞語,對于杭州滿城槍炮分局的聾啞工人們他是很有同情心的。“此人還拉來了一個叫杜一鳴的富商,也是耳聾之人。斥資十萬,準備籌備辦一所聾啞人學校,申請報告已經遞交了部裏。”
陳鳴嘴角挂起了笑,如聾啞學校和養濟院、粥廠這類的慈善機構,在國家财力欠缺的情況下,大可以把民間資本引入進來麽。“年後開衙,你注意點這事兒,要大力支持。”
劉文臉上的笑容沒有半點變化,但眼神猛地一縮,太子竟然說出了‘大力支持’的話來,這翟大坤和杜一鳴是得了好一道護身護了。“此乃造福之事,臣明白。”
“那你就再往陳崗府上走一趟。把這本書……”陳鳴沒有再說話,手裏拿起新儒編撰的讀本,在劉文眼前晃了晃。
“臣明白。”
再怎麽着陳崗的身份也不是劉文能輕辱的。他要去陳崗府上賠禮道歉,隻是可以換個方式。這是宗室的尊嚴,也是皇族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