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秋兩季,從東北向北京陸續輸運了一百三十萬石糧食,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京津的糧食壓力。雖然東北的朝鮮農奴連累帶殺,還有餓斃的,超出了總人數的一成,但是滿清不怕,朝鮮有一千多萬人呢!
京城裏八旗子弟們的鐵杆莊稼被持續的打折扣,可規模已經擴充到了五萬人的八旗新軍中還是有很多京旗子弟的,那新軍士兵的饷銀可比全饷的八旗還要高。八旗子弟的日子比起當年固然差了不少,但有銀子,有糧食,比起絕大部分的平民人家,不勞而獲的他們過得不是一般的滋潤!
這幾年京城的人口怕是減少的能有一成了,南面的貨運不過來,朝廷的銀子也少了,官員們收到的孝敬少了,市井街面自然就蕭條下去了。就像那江河日下的大青果國勢一樣!
大批來年開春就要遷去東北的旗人已經給挑的差不多了。北京的旗人們對于回東北也沒有太大的抵觸,就眼下的情形看,他們是願意去東北的。現在的情形跟原時空清末的情況可完全不同,旗人們的腦袋上架着複漢軍的刀子呢。他們是屬于新朝絕對要清算的對象,哪跟袁大頭似的啊,還一年幾百萬兩銀子養着他們。
八旗子弟再怎麽好逸惡勞,對小命也是無比珍惜的。所以,他們願意回到東北,離開這漸漸變得不安全的北京城。反正到了東北他們也不用幹活,隻要管着手底下的朝鮮農奴就行!
今年北京城的熱鬧比往年更盛大,因爲今年是鈕钴祿氏的八十大壽。高壽、整壽,不熱熱鬧鬧的歡快一場,洗洗大青果朝野的晦氣,怎麽能行?
可是這人也真怪,越是怕來壞事,就越是躲不過去。
九月二十四日,濟南淪陷的消息被舒赫德飛馬送到北京。複漢軍對濟南的進攻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因爲城中的綠營反了。山東布政使周元理是阖家殉難,直隸提督王進泰被手下人擒拿獻給陳逆,老将軍自盡而亡。同時濟南城裏的段永貴以下五百餘旗兵悉數被殺!
舒赫德哭天抹淚的自言死罪!這一消息和兩文武兩大員殉死的信息與之前被送到的兩份折子一對照,傅恒心裏都覺得很不是個滋味。
忠良啊。王進泰、周元理,都是大清的忠良啊。即使那周元理之前的折子上出言不遜,那也是對大清的一片忠心啊。
這個檔口上前線軍事不利,實在是讓人上火。
可是偏偏外頭還有那不長眼的,隔了一天,陝甘總督吳達善上折子彈劾阿桂,說他屢屢空置兵力,而連吃敗仗,徒勞無獲,實是有負聖望。
這已經不是吳達善第一次上折子彈劾阿桂了,去年豫東南大敗,他就上折子彈劾阿桂。讓乾隆在‘事實面前’不得不處罰了阿桂。現在……,他又來了。
可是這家夥也要看看現在是什麽日子啊。太後的千秋節就在眼前!
‘正大光明’配殿裏,留守圓明園‘軍機處’的傅恒心理面那叫一個惱火。【不是匾,是圓明園四十景之一,圓明園的正殿。】
可是僅僅隔了一個時辰不到,河南巡撫何煟的彈劾奏折就也飛一樣的進了來。他也彈劾阿桂“大言欺君,全無定亂安邦之策……,屢屢避敵,畏之如猛虎”。這是指阿桂從徐州外撤軍的事兒!
所以常言說啊:屋漏偏逢連夜雨,或是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就是這個理。沒法子,再是大喜當前,傅恒也要二次把折子遞給乾隆。而就在傅恒要來見乾隆送折子的時候,乾隆也把吳書來派來找他了。
吳書來滿臉焦急,額頭上冒着一層明淅淅的汗水,顯然是一路匆急的趕過來的,他對傅恒說道:“快點兒吧相爺,皇上召您呢。西安的粘杆處發來密折,說青海蒙古與元頓教逆匪有聯系,賣了大批戰馬給元頓教逆匪,以至使甘肅官軍屢次撲擊盡皆無果。皇上氣得快要發瘋了!”
傅恒聽到這消息,腿一軟差點兒就倒在地上了。蒙古,蒙古,青海蒙古!滿清最擔憂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嗎?
青海蒙古這裏要出了問題,新疆蒙古,以及更重要的内蒙六盟和套西兩旗,是不是也要出問題?也要受影響?
别看滿清皇帝天天把‘滿蒙一家’挂在嘴邊,可那都是做樣子的,就像他們說滿漢一家一樣。除了早期的順治、康熙中前期爲了穩固蒙古,大肆的納蒙古後妃入宮,後來的雍正和乾隆哪還有得寵或是誕下子嗣的蒙古後妃啊?現在乾隆的兒女中又有幾個帶蒙古血統的皇子公主?雖然滿清的公主大部分都要撫蒙,但這‘表現’還不夠明顯嗎?再看那些滿清的頂級權貴階層,哪一個又不對蒙古警惕萬分?
大草原上現在興旺發展的密宗,正在一口口吞吃蒙古血肉的密宗,可不就是有滿清的大力支持嗎?一座喇嘛廟,勝抵十萬兵啊。這話本身就是乾隆說的。
而現在的大青果就處在懸崖的邊緣,稍微踏錯一步,就要跌的粉身碎骨。蒙古就是滿清最值得信賴的一支臂膀,這個時候爆出青海蒙古與元頓教逆匪有勾結,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
九洲清晏到了,遠遠的傅恒就聽見乾隆的咆哮聲:“吳達善這個廢物,小小的青海蒙古他都看不住,他還有什麽臉來彈劾阿桂?,無能,無能之尤!立刻發旨:着吳達善回甘肅,平定西北逆亂!”
青海蒙古是蒙古四大聚集地中實力最弱的一個,至今總人口僅僅十萬人。不要說跟人口小二百萬的内蒙相比,就是人口三四十萬的外蒙和新疆蒙古,也遠比青海蒙古強盛。【查了這了,不敢确保數字準确】
當初羅蔔藏丹津趁康麻子去世,雍正初即位,部分清軍東撤之機,脅迫青海蒙藏各部會盟共同反清。被年羹堯于次年讨平,可以說整個青海蒙古都因此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雍正把青海蒙古族仿照内蒙古紮薩克制度分編爲29旗。各旗劃定遊牧界限,規定不得強占牧地,不得互相統屬,不得互相往來。讓青海蒙古在中國版圖内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軍事力量更一蹶不振。
到現在青海蒙古也隻有十萬人而已,還沒有恢複到當年一半的人口。真正能拉出來打仗的青壯兩萬人都不到,還分做了二十九旗。何況他們還受到身後藏人的牽制,後者無時無刻不想進入青海,對于滿清來說,實力弱小的青海蒙古那就是任由他們在手中把玩的掌中之物。結果就是這煮熟的鴨子,都在吳達善的手下玩出來花活。
“奴才傅恒叩見皇上!”
“進來吧。”
傅恒進來後,才見今天來這裏的人還真不少。不僅軍機處衆位大臣皆在,去年時候被歸宗的四皇子理親王永珹也在,這位爺可是現下滿朝所公認的儲君啊。否則皇帝閑的蛋疼了,才會把已經過繼的兒子重新召回來。
傅恒再向上去看乾隆,讓他大吃一驚。隻見氣怒不已的乾隆,現在的臉色蒼白中透着灰暗,而印堂殷紅如血,頰邊赤紅,兩手抑制不住的哆嗦,固然是在盛怒之中,卻也……太不好看了氣色。
“皇上,事出不測,您得保重龍體啊。奴才知道您生氣,但西北之患隻是癬疥之疾,皮毛小病而已,皇上何以傷了龍體呢。”傅恒把手裏剛剛抵到的何煟的折子瞞了下來,何煟還是很忠誠的,别讓他成了皇上的出氣筒。
可是今天老天爺就不想讓乾隆好過,就在乾隆怒氣稍歇的時候,突然六百裏加急送到,乃是四川總督阿爾泰發來的。現在四川的折子都是經過青海轉向陝西,然後走山西、河北,送到北京。
乾隆看了一遍折子後似乎不敢相信一樣的又仔細看了一遍那奏折,半響沒有說話,隻是渾身都在散發着一種陰冷氣息,本進忠竟然降了,本進忠竟然降了……
突然,乾隆口中爆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好,好,真是好啊。朕又選中了一個狗才!狗才!哈哈哈哈……”慘笑間,枯瘦的乾隆一頭就栽倒在了禦榻上……
這一下,吓壞了殿裏的人。他們立刻圍了上去,也顧不得那折子裏寫了什麽,喊“皇阿瑪”的,喊“皇上”的,喊“主子爺”地,叫個不停。太監們也全都驚住了,吳書來回過神後連忙派人去傳禦醫。
就在衆人忙亂之際,乾隆卻已經醒過來了。可他渾身無力,頭暈目眩,臉色充血一樣赤紅,“永珹呀,别叫他們可着嗓子到處張揚,朕不要緊的……”大喜當前,乾隆的身子骨一定要撐住。
三十四歲的永珹眼睛裏含着淚,但臉上不見太多的慌張,湊到乾隆身邊小心翼翼地說:“皇阿瑪,兒臣已經派人去宣太醫了,您稍等片刻。”
乾隆轉動着眼睛,從永珹到傅恒,然後停留在吳書來的臉上。“朕無礙。勝敗乃兵家常事,朕輸得起!你們都退下吧……”
永珹等人當即退出了九洲清晏,可他們又怎麽會真的就此離開呢。一群人轉到九洲清晏對面的‘正大光明’等候。
太醫很快就到了,但乾隆的身體積重難返,重金屬中毒,豈是人力可以挽治的?診過了脈又呈進了藥方,就低頭退去了。那藥方被傅恒、永珹等人看過,全是溫和無害的湯藥。心中一片黯然!
這種方子對乾隆的身體當然無礙,可隻是這種藥又哪裏能治得了病呢?
傅恒是真舍不得這個姐夫,此刻悲從心來,淚水禁不住流淌了下來。永珹等人不管内心中真正是如何想的,面子上全如喪考妣。
“吳書來,給朕拿丹藥來。”
“主子……”吳書來聲音調高了三個調。在他伺候乾隆的這幾十年中,這還是他絕無僅有的一次在聲音裏就如此明确的表示出反對的意思的。
“去拿!”乾隆皇帝對此置之不理,聲音中帶着一如既往的堅持。他現在讨厭死自己渾身無力的感覺了,即使他知道吞服丹藥不好,他也甯願受着這份‘不好’!
不多時,一顆雞蛋黃大小的丹藥就被吳書來拿到了乾隆跟前,帶着一股甜蜜的清香,乾隆很勉強的坐起身來,就感覺隻此一個動作變讓自己本來平靜一些的身子又變得頭暈目眩。剝開丹藥外表的一層蜜蠟,露出其中一個鹌鹑蛋大小的,殷紅如血,外表又泛着一層金屬光澤的‘仙丹’來。細細聞着,竟似乎還有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香氣在口鼻間流動。
乾隆晃了晃頭,臉上泛起了笑容。這丹道也并非一無是處,眼下這仙丹在乾隆眼中就很不錯,隻聞到了一點味道,他就覺得腦子突然清晰了許多,眩暈的感覺也消退了一些,身上也重新有了力氣。
乾隆一口将丹藥吞服下去,鹌鹑蛋那麽大的一團啊,噎得他眼睛都瞪圓了。吳書來連忙端來玉碗,裏面是圓明園的宮女們今早才從松柏菊花上收集到的露水。
下午,永珹、傅恒等人還都覺得乾隆還不能起身呢,可他卻雷厲風行地連下了兩道聖旨。其一是:即着阿桂爲豫皖陝甘魯五省經略大臣,統一軍事進剿;其二是:晉質郡王永瑢爲質親王,着爲靖邊大将軍,趕赴西北平定甘肅亂局。
永瑢是乾隆的第六子,現年整三十歲,九年前出繼爲慎靖郡王允禧子,封貝勒。兩年前進封質郡王。善詩文、繪畫,兼通天算。
乾隆讓這麽一個人去西北,這是幹什麽啊?
旨意發下去後,永瑢當天晚上就趕到圓明園叩謝乾隆。
九洲清晏後殿裏就隻有四個人,除了永珹、永瑢與乾隆外,就隻有一個吳書來。
“青海蒙古關系新疆,新疆不穩,内外蒙古亦是難安!你此去關系重大,勿要辜負朕望。”乾隆balabala的給倆兒子說了一大堆西北事宜,老六是要去西北坐鎮的,而老四未來是要接他班兒的,說的興緻高漲。乾隆就站起身來,要走到後殿牆壁上懸挂的全清地輿圖前,給永珹、永瑢繼續好好地上上課,結果似他站起的太猛了,還沒站直就驚呼一聲,頭一暈坐了下去。吳書來吓了一大跳,永珹永瑢哥倆也顧不上避諱,上前攙扶乾隆。
永珹手一觸到乾隆枯柴一樣的手筆,就心裏咯噔一下,他抓的是一條胳膊呢?怎麽這麽熱?就像冬天用的燙捂子。
“皇阿瑪……”永瑢失聲驚叫出。可惜這個時候的乾隆已經聽不到了,他眼前全是血,滾燙滾燙的紅,就像深處在一處熔岩的世界裏一樣,乾隆鼻口裏流出血來。
“嗚嗚……”他口中發出無疑是的聲音,用手瘋狂的撕扯着自己胸襟。
“快傳太醫,快傳太醫。”永珹對着一旁吓傻了一樣的吳書來大吼道。
自己和永瑢一塊想将乾隆的手摁住,可是此刻乾隆枯柴一樣的雙臂勁道竟是極大,兩個三旬壯漢竟然摁他不住。乾隆腦門上暴起一根根的青筋,血管凸出,就像是葡萄的藤蔓,攀枝虬結。
他瘦得能看出骨頭的胸膛上一片赤紅,熱的發燙,熱的蒸人。
“皇阿瑪,皇阿瑪……”永珹魂飛魄散的看着鮮血從乾隆鼻口止不住的流出,滴在他的手上,熱熱的,滾燙的人,真的吓住了。他可還沒做好繼承大業,收拾河山的準備。永珹他還沒有準備好當皇帝,他這個時候一萬個不想讓乾隆死!
但是命運由不得他來主宰,乾隆的眼睛裏很快也滴下了血,他的耳朵裏也滲出了血,要不是滲出的鮮血都紅的讓人心寒,都以爲七竅流血的乾隆是中毒而亡了呢。事實上乾隆也算中毒而亡了!
他走的很痛苦,很痛苦。
渾身的鮮血都在血管裏沸騰,無盡的燥熱燒毀了他的神經,生命最後時刻的乾隆就仿佛瘋子一樣撕扯着胸膛的衣物,在滿是皺紋、老皮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涼一涼……
兩個皇子都一身狼狽,聽到叫喊湧進來的禦前侍衛們,手臂乃至臉上也多出了一道道血痕。乾隆的血迹已在他們手上凝固了。
夜深了,風也吹得更猛烈了。激烈吹動的冷風,即宣告着乾隆王朝的覆滅,也在宣告着滿清王朝已經被注定的命運。
“大行皇帝龍馭賓天……”
……
“啊,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就在距離九洲清晏極近的長春仙館,聽聞到噩耗,隻剩了一天兩夜就要過自己八十大壽的鈕钴祿氏,滿懷着痛苦、不甘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個享福了一輩子的老太太知道,他孫子要作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