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南,複漢軍的炮彈準确的落在清軍陣地上。
三丈多高的徐州城牆已經跟一條翻滾的巨龍一樣趴在了地上,整個城牆都是扭曲、倒塌的。這些日子裏,複漢軍雖然留下了很大的餘力,可還是進行了對徐州城牆的爆破,尤其是重點針對的南城牆及其甕城,每一次山崩地裂的響動,就是一段城牆的轟然崩塌。
快五裏長的南城牆現在隻剩下寥寥一二百丈的城牆還依舊堅硬的聳立着,還被分割爲長長短短的五六段。
護城河也早被填平了。
對比同時間段的濟甯,如果濟甯還是一塊被刮掉了奶油,然後切了好幾刀的蛋糕的話,徐州城就是一塊被人用手狠狠抓擠了十分鍾的蛋糕!
二三十門大炮排列在徐州正南面的炮兵陣地上,聲勢也比同時進行的濟甯之戰要大出許多,這些大炮裏有一部分是最近幾日才經黃河運過來的。黃河經李侍堯的一番特意破壞,水面下降了一大截,雖然沒有造成大的災難,但航運艱難卻是千真萬确的,
火炮加臼炮,實心彈與開花彈,還時不時的有幾顆火箭彈。
複漢軍的炮擊聲勢還是非常有力的。而且炮彈打得也比較準,因爲一塊被運到徐州的還有一個氣球隊,有漂浮在空中的熱氣球當‘眼睛’,一片廢墟的徐州城南升騰起的一條條青黑色煙柱,不時便有殘破的肢體被炸裂開來,四下亂飛。
李星垣已經上到了第一線,手裏捏着望遠鏡陰沉着臉在觀戰。陳逆真的是厲害,光城南外的大炮就排列出了二三十門,這要加上臼炮可不是上五十門了?!
而整個徐州城裏還剩下幾門炮啊?
且他們還有一批重炮在後面沒有開火,或是還沒有時候。
而就現在這樣的火力已經占據着戰場絕對的優勢了。己軍的大炮一轟擊就會暴露炮兵陣地,就會立刻招來複漢軍大炮的覆蓋轟炸——有天上飄着的那該死的氣球,想藏都藏不住。這東西真的是‘作弊’啊,讓人頭疼!
就算是在黑夜,你都能看到天空中飄着一團鬼火一樣的明亮。一旦捕捉到‘獵物’,對面少則十幾門,多則幾十門火炮集群轟擊開來,暴起的火光好似把陣地變成了雷池一樣耀眼放光。
三十分鍾的炮火準備轉眼結束,陣地上被硝煙所籠罩,不過誰都知道,炮火之後步兵沖鋒就将開始!李星垣趕緊傳令,命令各部隊進入作戰位置!複漢軍就要上來了。
一個營的複漢軍被投入進戰場。他們已經接到命令,不需要再收着玩了,打!真打!狠打!
營官高喊着口号。這是一次全營規模的進攻。營官、副官和參謀、教習等都昂首走在陣中。
“拿下徐州!”
聽到他們營官的怒吼,更多的軍官也從胸膛裏面擠出來同樣的呐喊。整個營四百多名士兵挺直了身軀,人人緊握住上了刺刀的步槍,随着揮着軍刀的軍官們大步向前。
士兵如潮水奔湧沸騰。一邊前進,一邊拉開陣型,擺出了一個标準的散兵線!
如此大規模的散兵進攻,在這個時代的歐洲戰場上是極少見到的,說不定是絕無僅有。可是于中國方面,陳鳴之外的複漢軍将領對于排槍擊斃還沒有多麽的深入骨髓,而陳鳴自己對于排槍擊斃更沒啥好感。所以不要說整營規模的散兵進攻,如果哪天中國出現了整團規模的散兵進攻,也千萬别吃驚。
這次隊伍從徐州城南進攻,以西面數第二個缺口爲突破口,可不是指揮官随随便便下達的進攻命令,而是陳鳴親自定下的。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反正那個豁口清軍守軍的士氣很低迷,而看‘士氣’的規模,那裏的人數也相當之少。
煙塵爲進攻的複漢軍披上了一層掩護,清軍根本不能對複漢軍的進攻部隊做一次細緻觀察。站在清軍一線陣地的李星垣和幾個同樣經驗豐富的軍官,面如凝冰的看着這一切!
冰是冷的,是沉重的,也是堅固的,鎮定的。
零碎的槍聲響起了。徐州城内的清軍在緩慢的移動,現在的他們就算是在移動的時候,也要小心的躲避着天空的那隻‘眼睛’,因爲這幾日他們已經有過兩次部隊正在集結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炮擊打的分崩離析,整個隊伍陷入一片火海地獄。就是那該死的熱氣球做的祟!
雖然加農炮的開花彈殺傷力遠不如榴彈炮【臼炮】的威力大,可你頂不住它們密集和迅捷。呼嘯的彈片瞬間就能将集結地變成了一個吞噬人命的停屍場。
吃了兩次虧後的清軍沒有還不學乖乖的道理。
如此,直到距離接近了二百米間距。清軍的士兵才開始射擊。複漢軍又是三輪的炮彈急襲,進攻部隊就在營官的大聲命令中開始了最後的沖鋒。
“沖啊!!”
沒有激昂高昂的呐喊,就是簡單的呼殺聲,然後就是最震撼人心的‘虎!虎!虎!’
從廢墟中站起的清軍揮舞着刀槍迎了上來,雙方的厮殺聲響徹徐州。然後不出陳鳴的所料,兩邊隻剛剛交手,守衛那個豁口的清軍就節節敗退,身上還染着鮮血的複漢軍戰士,就像是地獄裏面沖出來的一群兇神惡鬼,屠戮着去清軍,迅速侵占着清軍陣地!然後陳鳴就看到一股泛紅的‘士氣’迅速的向厮殺處增援。
陳鳴傳令炮兵立刻轟擊,效果不大。他也沒有繼續做出指示,那樣的話就太‘不合理’了。
“打!”李星垣帶着部隊沖來過來,他手中舉着手铳瞄準一個揮着軍刀的複漢軍軍官就是一槍!但是沒打中!
然後就是好一波手榴彈扔了過來。複漢軍的進攻部隊遭到迎面一擊,士兵們頓時慘叫着紛紛倒下,雖然有人數更多的清兵陪伴着他們。
李星垣這種殘酷到極點的打法讓複漢軍恨得不行,三四十名士兵倒在了地上,戰鬥進行到現在進攻部隊的傷亡都還不到這個數。但這卻并沒有吓住他們,反而更激起了戰士們的鬥志和燃燒的怒火。一把把刺刀告訴清軍答案!他們的身後,第二批依舊是一個營的部隊正在迅速挺進!
李星垣身後的這批清軍倒是非常英勇,不管是披着棉甲的旗兵,還是穿着号衣的清兵,一個個揮舞着刀槍,惡狠狠的撲向了複漢軍。
子彈擦着李星垣的臉頰劃過去,留下了一道血痕,戰鬥中的李星垣一點都不覺得疼。
第二批的複漢軍從後面撲上,李侍堯也派出了他手下的另一個金牌打手——鳳山。
“打,狠狠的給我打!”
陳鳴這個時候就站在炮兵陣地處,耳朵裏聽到炮兵指揮高昂的喊聲。
前陣的輕中型火炮,後陣的重型火炮,全力急速射。連連的炮聲伴随着硝煙彌漫,恨不得将整個徐州湮沒。
“一股、兩股、三股……”
被選定的突破口處前後一共有三股援軍,兩小一大。小的‘士氣’凝實,還泛着紅色,而大的那一團‘士氣’不僅松散,還是純白顔色。
陳鳴仗打了這麽多次,對于‘士氣’這項似乎并不怎麽樣有效的bug認知很深。
紅色還是白色,就是士氣高低的标志。如複漢軍的士氣,那幾乎就看不到白色,最差的守備部隊那也是淡紅色。而現在的清軍就是以白色爲主了。而要是哪一面的部隊士氣裏突然出現黑色,那就是有人想反水、叛亂。
清軍增援來的三股兵力,顯然有兩股是精兵,然後一股是大部隊。士氣松散的就像是棉絮!
最終還是複漢軍的進攻部隊退出了徐州城。清軍湧過來的人太多了。
但是在複漢軍退下後,整個突破口附近也已經躺滿了死屍。雙方屍體層層疊疊,撤退的複漢軍雖然不想丢棄自己同袍的遺體,卻也不得不退出城去。
少許士兵即使陷入了清軍陣中,脫身不得,他們腦子裏也不存在半點投降的念頭。
國家的軍饷和田地不是那麽好拿的。要是因爲怯戰而被俘,或是主動投降,那就算徐州清軍完蛋後他還活着,也注定要上軍事法庭,視情況輕重而接受懲處。至于他們因爲從軍而得到的一切優待和軍功田,也會被全部剝奪。
父母家人不僅要重新過上往日的苦日子,他們的親朋還會被打上‘叛徒家人’的标簽。所有的人都會對他們‘另眼相看’,一家人可能連往日的苦日子都沒得過。
所以複漢軍的戰士是拼了性命在戰鬥,完全以一種瘋狂的姿态,刀槍掉了,就揮舞看手上一切能抓到的東西,心中想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置面前的人于死地,不管用什麽方式!
整場徐州之戰已經打了這麽長時間了,清軍就幾乎沒有抓到過活的複漢軍戰士。人都是在戰争中學習戰争的,對複漢軍的戰士們而言,在最要緊關頭,即使是自我了斷,也比被俘虜了強。雖然人皆貪生,可人的一生中有太多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
廢墟裏不時的傳來手榴彈爆炸的聲音。這就是戰士的選擇!
或許這個時候的他們,如此做,很大程度上還是出于對軍功田的‘保護’,但複漢軍才興起幾年啊?當陳漢坐穩江山,當複漢軍建軍的時間跨過五年,跨過十年的時候,這就會成爲一支軍隊的傳統,成爲一支強軍的脊梁!
手榴彈爆炸聲有不少就是那種已經到了受了重傷,或是已經到了最後關頭的複漢軍戰士拉響了自己身上的手榴彈。
一次硬邦邦的較量就此結束。
兩個營的複漢軍戰士在炮擊的掩護下進攻,又在炮擊的掩護下撤退。陳鳴不知道這兩個營一共殺敵有多少,但他知道這兩個營這一戰一共損失了112名戰士。那些沒能跟上隊伍退出戰鬥的士兵,可以全部用犧牲來表示他們。
徐州城外的一處高地上,佩裏埃舉着望遠鏡打量着殘破之極的徐州城,他身邊站着臉色很不好看的西班牙駐南京的商務代表阿爾瓦羅·馬丁。
這兩個人剛才看到了壯烈的一幕,兩名來不及撤退的複漢軍戰士在最後的關頭拉響了手榴彈,爆炸的火光撕裂了兩人的屍體,奪走了他們周邊清軍士兵的生命,對讓佩裏埃和阿爾瓦羅·馬丁震撼的久久無語。
“這是一支勇敢的軍隊。中國人視投降爲軍人最大的恥辱!”雖然佩裏埃很不理解這一點,爲什麽這個古老的國度,這個古老的文明,對于‘投降’如此的反感,但是對于這樣的軍人他不得不表示敬佩。
阿爾瓦羅·馬丁默默不語。
此時的歐洲,軍人無奈之下選擇投降,通過贖金或是戰俘交換的方式重新回到自己的國家,雖然對于指揮官是不怎麽名譽的事情,可也非常正常。中國……
時間轉到晚上,一支部隊出現在了徐州城南,還是那個從西數第二個豁口。
石猛看着眼前的士兵眼睛裏染上了一絲懷念。依舊保留着坦克營的這個營,也是以當初的坦克營爲根基後續組建的部隊,之前的士兵很多都已經分散到軍中擔任骨幹或是中低層軍官了,眼下這個營裏隻有二百名左右老兵,可它始終是近衛旅的拳頭部隊。
當初的石猛還能身披重甲,帶領坦克營沖鋒陷陣,現在身爲高級軍官的他卻隻能老老實實的等在後面,目送着士兵奔赴戰場上。
這個營五百餘名士兵,個頭普遍在一米八以上,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堪稱巨人營!
陳鳴還是以老地方做突破,這回并不是因爲那裏的守軍少,士氣還弱。
恰恰相反,此時南城西數第二個豁口處守備的清軍是徐州三面城牆缺口處清軍陣地士氣最高昂的所在,兵力也相對的雄厚。
如果說白日的進攻是避實擊虛,那麽現在陳鳴出動了坦克營,那就要從清軍的最強點,更加強勢的碾壓過去!
“進攻——”
炮火的掩護下,坦克營營官揮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吼着。
五百名穿着鐵甲的士兵,就像從曆史的長河中複活來的古老軍團,漫步向着徐州城移動去。
佩裏埃吞咽了一口吐沫,他爲那五百名身披鐵甲的士兵的出現感到吃驚。這就像一個個中世紀的歐洲騎士在他面前複活一樣。這些士兵丢掉了火槍,脫掉胸甲,換上另一套盔甲,手裏拿着大刀鐵棒這般野蠻的冷兵器,于是一支野蠻到極點的部隊出現了。
這支部隊很原始,純粹的冷兵器,連手榴彈都隻有少數人配置。但是你絕不能否認他們超強的肉搏能力。尤其是在這火力不方便發揮的夜晚,這支軍隊如果跟清軍短兵相接了……
佩裏埃想起他認知裏清兵的裝束,然後深深地打了一個寒蟬。屠殺啊,那完全是屠殺啊!
槍聲寥寥的響起。炮火炸明中,一個個坦克營戰士沖近了豁口當中。手中拿着火槍的清軍士兵已經早早上好了刺刀,黑夜裏火槍鳥的用處都沒有,而更多地清軍士兵則熟練的操起了刀槍。但是這沒有半分的鳥用!
李星垣虎口撕裂,腰刀掉落到地上,下一刻就被親兵撲倒一邊,然後他整個人迅速的被親兵架着往後退去。李星垣的眼睛卻一直在瞪着前方,眼睜睜的看着那個披着鐵甲的巨漢,揮舞着大刀将掩護自己的五六個親兵斬殺殆盡。他可是武進士出身啊,平日間也沒把弓馬拳腳放下,今天卻敗得無話可說。
那巨漢揮舞着大刀又砍死了兩個清軍後,一聲槍響,從不遠處的火光中噴射出的彈丸擊中了他胸前的鐵甲。‘咣當’一聲,就見他整個人像重重的挨了一拳一樣,身子往後倒退了三四步,倒在了一段沙袋堆起的胸牆上。可就在李星垣以爲巨漢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從重新站了起來,用手摸着已經被彈丸打穿的鐵甲,人卻似乎沒辦點事一般,伸手一撈又将大刀拿到了手中。
坦克營的鐵甲除了外面的胸甲和鐵片外,裏面還包着一層棉甲,用棉皮和絲綢夾層而制成,防彈能力很強。
李星垣絕望了。
殘酷的白刃肉搏!李星垣手下的這支清軍精銳迅速的減少着數量,手槍和火槍的射擊聲早就從戰場上消退,一小隊一小隊部守廢墟之中的清軍被坦克營戰士以絕對的戰力碾碎。
何文秀,營裏的教習,大腿上和後背都挨了一刺刀,年紀剛剛二十二歲,三個孩子的父親,永遠的躺在了這片土地。雖然坦克營的大漢們對于‘教習’普遍很痛苦,可看到何文秀的屍體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的内心裏就跟被捅了一刀一樣。
營官舉首四望,他身上負傷四處,卻像完全沒有疼的感覺,他在認真的尋找着清軍。
鳳山帶兵支援來了,然後鳳山也不行了。
無奈下李侍堯集結手下的督标沖去堵窟窿,能行一點,他就不會在黑夜裏大肆的集結部隊,那純粹是在給複漢軍的炮兵送人頭。而隊伍要是不大肆集結,隻讓底下軍官帶人分頭去窟窿口增援,十個人能到上一半就是好的了。且到達的時間不一樣,很可能給打成添油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