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皇城,奉天殿。
作爲皇城三大殿之首,如今的奉天殿集行重大典禮、受百官朝賀和起大朝、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冊立皇後、命将出征,等等作用于一身。
陳漢逢‘一’起大朝,九月十一日大朝會,奉天殿裏熱鬧之極。因爲除了政務事和軍事進展以外,今日的漢王還親口抛出了一個大大的命題——要不要趁機拿下安徽來!?
安徽,拿下安徽!這是一個滿朝文武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看看一旁用木框懸挂起來的大地圖,複漢軍如果把安徽也拿下來,那整個中原之地已經大半落入複漢軍的手中了。等到明年大軍攻伐北京,河南的清軍會繼續留在河南嗎?
阿桂一退,豫南和安徽的兵馬就能趁勢席卷北上……,中原、直隸,山西……
登時一股血脈膨脹的感覺炸裂在奉天殿内的每一個人的心頭,加入美夢成真,那情形簡直太美妙了。
陳聰臉色也有些發紅,甚至他呼吸都帶着兩份急切,可是已經坐上了财政部尚書位置的他也必須要提醒在在場的所有人,錢的問題!這是不容忽視的。
“财政部沒錢啦?”
才從廣東返回來的陳二寶如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聲音都尖厲了許多。嶺南留守府已經被裁撤了,因爲不需要了。顔希深被調去貴州擔任陳漢在那裏的首任巡撫,廣東巡撫的位置由原先的副留守謝瑚接任,當然謝瑚的頭上還套着一個南洋總督的頭銜,如鴻基市、新加坡市、蘇祿市等都歸他負責。
陳二寶回到大都督府擔當自己的左副都督。才回來不過十天的陳二寶對很多事情還不了解,但是财政部在他的腦子裏那就是過去的戶部,财政部沒錢啦?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在陳二寶下手的陳權無奈的翻了一個白眼,陳二寶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親自送去了厚厚一摞的軍費預案,不但有今年的,還有明年的,但看今天陳二寶的表現,這家夥一定是沒看。
“不是沒錢。是沒有多餘的錢。”陳聰回答着說。“這些年安徽、山東和河南是受滿清壓榨最狠的三個地方,以去年的豫東南爲例,那裏是我軍起兵以來,迄今爲止少有碰到的收支不平衡的地方,準确的說是虧錢。”田地不算入資産,能算入‘收入’的都是在短期内可以換成真金白銀的東西。複漢軍從陳州搜刮到的金銀還沒有他們在陳州灑下的金銀多。
“安徽的情況不會比河南更好。”因爲富裕的皖南早就被複漢軍收入囊中,長江以北的安徽這個時代還不如陳州爲代表的河南平原呢。所以打安徽容易,要徹底擺平皖北那可就要幾百萬幾百萬的砸下去了。
“糧食、銀子。我們的預算中根本沒有奪取安徽的計劃。”在原來的作戰計劃中,西北是打通與元頓教的聯系,可以把大批的馬匹引入進來,也甭管那些馬是不是戰馬。東部就是奪取蘇北和山東,并且蘇北和山東還不是全部奪取,而是隻拿下運河以東範圍。
可現在因爲徐州的問題,東部複漢軍勾連中原複漢軍,分割安徽成爲了必然,如此猛地加入一個安徽,變化就大了。
除非陳漢拿下安徽以後,對當地的民生隻做小規模的赈濟,不然的話你就是給當地人分官田,告訴他們來年的啥啥啥稅就都沒有,田稅更降低到什麽什麽地步,人都要餓死了,又有個毛用?
要不然安徽、河南、山東三省的民勇團練人數會那麽多呢?
陳惠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了,才會在今日的大朝會上提出來,讓重臣商議。而不是乾坤獨斷。
那些安徽的百姓在滿清手底下餓死了,那丢的是滿清的人心,毀的是滿清的名譽;可要是在陳漢政府手下起了亂子,就太不美妙了。
陳二寶臉色變了變,最後還是定格在了一副饕餮的嘴臉上,“幾百萬銀子而已,東湊湊,西湊湊,也就差不多了。糧食方面,俺們軍隊包……一半!”
一個安徽省啊,還有來年大戰時的絕佳地理優勢,陳二寶抗拒不了這個誘惑。
“是幾百萬兩銀子,不是幾百萬塊銀元……”陳聰心理面也砰砰直跳,但是财政上的難題他不能不考慮到。
“老二,那筆銀子真就湊不出來嗎?”乾清宮裏,下了朝會的陳惠把陳聰召了來。
“王兄,安徽的事兒不是單純的赈災濟民恢複經濟的問題,還有黃淮河堤的事兒。李侍堯在離開蘇北的時候,除了在運河裏頻頻沉船,再扒開了高郵湖的河堤,隻是幸虧沒有釀成大患,還在黃河河堤上搗鬼,掏了不少條石,一些重要地段的堤壩還被他刨了小眼。來年開春,必須重修。這可是大耗銀子的事啊。如果安徽清軍走投無路之下,也把黃河河堤也給破壞了,來年光是在這條黃河上的耗資就不是四五百萬可以止住的。”
秋冬之際,黃河進入了枯水期,這個時候就算是河堤給拔了,被破壞了,也釀不成災害。可怕的是明年夏天……
而大規模的修補安徽段黃河河堤則又肯定要牽扯到陳漢的精力、人力、财力和物力。
“除非是動用儲備金。”那是複漢軍自從施行‘以田代饷’之後才存下來的銀子,是準備來年時候用上的。“且錢糧問題除外,小弟更怕的是這條黃河絆住了咱們的手腳。”滿清今年夏天的表現就已經露出了什麽叫‘無所不用其極’了。陳聰怎麽不擔心呢!
陳惠臉上也露出糾結的表情,乾隆這狗東西現在淨搞些盤外招,除了搞暗殺搞破壞,就一個勁的在河堤上下功夫,他麽的就跟一根細尖細尖的鐵釺頂在陳漢的胸口一樣,讓你不能不注意。否則一個不小心讓鐵釺插進胸口了,死到不至于,卻也要無盡麻煩。
先前陳惠個人是傾向于拿下安徽的,他考慮到了錢糧,但是黃河河堤的問題被他忽略了。
李侍堯在蘇北表現出的狠辣,誰敢保證桂林沒有?
陳惠本來偏向奪取安徽的心,又再一次給掰回正中間了。“這事兒,再議吧。”
南京收到的東部戰區軍情是陳鳴還沒有與安徽清軍交手,等到南京‘難以決斷’的消息傳回到他耳中的時候,他已經帶兵奪取了宿州。但也就停步于宿州城了。當然這個消息他也傳去了南京了,就是一個路上的時間差。
陳鳴在是否奪取安徽的問題上也有着疑慮,且跟他爹一樣,陳鳴考慮的主要也是錢糧問題,都忽略了滿清的狠辣。這種在關系萬千生靈的堤壩上搞鬼的朝廷,那就是不把治下之民當然人看的朝廷,以滿清的德性,在生死攸關的時候誰敢說他們真的幹出扒黃河毀河堤的這種事兒?陳鳴帶兵隻下了一個宿州,倒是對了。
從徐溪口逃竄的佟金據說一路跑到了丘河,然後重新聚攏人馬,至今也隻有兩三千人。
投降的李嶽龍被陳鳴委以重任,給了他一個安徽陸軍宿州守備團的名号,帶兵守在宿州。然後陳鳴就要回徐州,是解決徐州清軍的時候了。
因爲阿桂親自率領的第二批清軍援軍已經到了砀山,他的目标也不是濟甯,而是徐州。
陝西方面對于漢中的進攻轉爲了防禦,多出的兵力一部分回援甘肅,另一部分進入河南。
雙邊局勢都是牽一發動全身!
雖然現在的滿漢雙邊疆界也稱不上犬牙交錯,可綿延幾千裏的雙邊幾十萬兵力的對峙長線上,任何一處的波瀾都會引動起全軍的晃動。
當然,隻要複漢軍保持一定的克制,在陳鳴眼中眼前的局勢也很好解決。
楊明昭率部從沂州支援濟甯,陳鳴解決了徐州之後,再搞掂阿桂。然後複漢軍以徐州府城爲節點,通過沛縣進到山東,山東運河以西部分舍棄掉,以運河爲分割,這場戰争在濟南之戰結束後就可以宣告結束了。如果滿清願意接受現在的局面!
濟甯城裏。南北東三面城牆垮塌了五個缺口,整個濟甯城就豐富被刮光了奶油,又切了好幾刀的生日蛋糕。
從白天到晚上,槍聲始終響徹,就算是最漆黑的夜晚,你也能聽到零零落落的響聲。
濟甯城南是整個濟甯最爲殘破的地方,兩天前,清軍就第一次通過破開的城牆豁口沖近了城中,但他們沒有成功。李佐恩,這個曲阜的武舉人,帶着人白刃拼殺,最終阻擋了這次浪潮。
接下來清軍幾次成功的爆破,卻都沒有第一次那般驚心動魄。他們隻差那麽一點點,就可以在濟甯城中盡情的歡呼了。
至于整個濟甯城已經在硝煙中殘破不堪,幾乎化作了一片廢墟,誰又在乎呢?
從那天起,李佐恩就守在南城,孔昭煥也放心的将那裏的指揮大權交給李佐恩。一線的山東民勇,包括一部分從城中拉來的青壯勞力,上上下下在李佐恩的帶領下就像發了瘋一樣的在幹活。每個人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用于壘胸牆,建工事,搶運各種各樣的物資。
現在整個濟甯南城都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殘破的房屋要麽被拆毀,要麽被加固成可供士兵休息的工事。李佐恩可着棟梁上,大腿粗細的棟梁和大木頭堆成的工事,稱不上絲毫的建築美,可隻要結實就行了。每一個這樣的建築那就是一個火力點。
李佐恩手下所有的彈藥和補給也被他藏入了地表下好數米深的地方,上頭繼續用大木做下遮蓋。彈藥和補給分散放置,以防有個萬一,全部完蛋。
他手中現在一門火炮都沒有,有的隻是一批手榴彈和火槍彈。焦急之中,送到李佐恩手中的槍彈甚至還有不合格的,那就隻能融化了重鑄。鉛的熔點是很低的。
清軍沒日沒夜的進攻,力度有強有弱,這些天的忙碌下來,李佐恩已經熬得眼睛通紅了。正坐在一堆木頭箱子上和同樣顯得疲憊不堪的親兄弟李佐昌說話。
李家跟孔氏的糾葛很深,孔昭煥按理說都改喊他們一聲表姨夫的。李家都沒有自己拉隊伍,而是直接投入了孔家,現在的他們也隻能拼命一搏了。
“清軍又來援兵了。城外頭的兵多的像潮水一樣,太子殿下要是再不回師,城裏的人怕是真要徹底完蛋了。”
“不早有準備麽。公爺接下這個任務,那就是過來拼命的。人死卵朝天,不死,咱們所有人就接着享富貴。”
李佐昌喝了一口濃茶,語氣寥落。李佐恩也面上露出唏噓,即使他們融入進了陳漢,也不可能再某以重任,這一輩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當然,這個念想就現在的情況來說都是一個妄想,說不準下一刻濟甯就破了呢。
三面城牆,五個豁口。李家兄弟這兒隻是其中之一!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了。直到外面傳來了幾聲沉悶的爆炸聲音,這是清軍的大炮在開火!
李佐昌猛地站了起來,“大哥,你在這裏歇歇,我先去前線。”說着話,就拿起桌子上的望遠鏡和腰刀,帶着幾個随從和傳令兵大步走出了指揮部。剛才的炮擊一定是清軍炮兵的試射,更猛烈的轟擊和随後的步兵進攻已經迫在眉睫!
……
“郭世友、李華鵬、周德的隊伍都已經準備好了嗎?”
施純澤臉色冷的像一塊石頭,作爲施琅的重孫子,施純澤在幾年的戰争中從一個空頭的漢八旗正藍旗副都統,一步步走到現在,如果滿清還可以繼續存在下去,施純澤真心是光宗耀祖了。
自從施世綸去世之後,施家顯赫的地位就一去不存在了。施琅的孫子輩人中,根本尋不出一個能真正挑起大梁的,因爲在施世綸死去的前一年,任福建水路提督的施世骠已經病死了,年紀才五十四歲。
一蹶不振的施家在雍正和乾隆朝都屬于空有爵位的小透明,即使施純澤跟随征讨新疆的大軍多立有功勞,也隻得了一個漢八旗副都統的空銜。要不是陳漢崛起,滿清的名将大臣頻頻隕落,軍中大批将帥更新換代,施純澤到現在可能還在北京城裏無所事事呢。
“回将軍,三位大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施純澤大叫一聲好,接着道:“那就隻剩下炮兵了?告訴他們,動作要更快一些!别磨磨蹭蹭的。辰時初刻,我必須看到所有的炮兵開火。”
施純澤不是施世綸也不是施世骠的子孫,他是施琅第五子施世騋的孫子。可就是當初不怎麽出色的施世騋的子孫,現在成爲了整個施家最顯赫的一位頂梁柱。雖然施家也很不看好滿清的前途,可是很無奈,複漢軍對于一些‘準則’堅持異常。以施家的黑曆史,就算整個投效過去,也沒有好下場的。
“和濟南聯系上了沒有?哪裏的情況是否緊張?如果可以,濟甯繼續需要援兵。”施純澤端坐在自己的指揮部裏面,面沉如水。前線的進攻既然就要準備好了,他就沒必要再去盯着。他在自己的腦海中努力的構建着整個濟甯的分布圖,這一戰的重要性或許比不得濟南,也比不過徐州府城,但它是一個機會。
是這場戰役三個焦點中清軍最有可能,最早拿下的地方!
雖然複漢軍的兵鋒還沒有進入京津,可這是一場決定着大清命運的會戰。如果失敗了,滿清就隻能全面趨于守勢,全面的守勢。
他們兵力最充裕的中原戰區,也全面趨于劣勢。“老天保佑,保佑我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