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昌泰、王萬邦等安徽清軍的首腦人物齊聚一堂。列坐的還有安徽的布政使、按察使等一系列大員。
這些人可都是滿清在安徽的重量級人物。現在卻一個個繃着張臉,一聲不吭。偌大的廳堂,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就仿佛有一層黑壓壓的陰雲籠罩着所有人。
一張标滿了紅黑兩種顔色的‘箭矢’的地輿圖高高的挂在廳堂的一側,這是一幅華北地圖,地圖上現在有兩個‘箭頭’亂竄的地方,一個是山東濟甯,另一個就是江蘇的徐州,至于濟南,被他們無視了。
“該怎麽辦?”複漢軍打徐州,他們該怎麽辦?寂靜的大堂上空漂浮着四個字和一個大大的‘?’号。
誰也不知道該不該出兵,徐州如果有失,安徽就哭了。
“報……”二門外。一個戈什哈急匆匆的跑來,高亢的叫聲打破了大堂上的甯靜。這一聲喊還是相當的有效果的,堂内沉凝的氣氛有了一絲松動,在座衆人立刻打起了精神來!
“報中丞大人。徐州鎮副将英佳大人正在門外……”
坐中的昌泰‘騰’一下站了起來。英佳啊,英佳是他表弟啊,而且他作爲徐州的副将,怎麽現在趕來廬州了?不等那戈什哈講完,昌泰就大聲吼道:“英佳。還不趕快進來……”
這英佳雖然僅是個參将,但他是鑲黃旗勳貴出身,如果換到五年前,昌泰崩看官比英佳大,還是英佳的表哥,逢年過節卻也是昌泰對英佳禮讓三分,誰讓英佳還有一個二等伯的爵呢。可現在是什麽時候?不要說英佳祖上傳下的爵位是二等伯,他就是一等公,在座的人誰也顧不得這個了。
“英佳見過中丞大人,見過諸位大人。”
從外面進來的英佳那是一身的狼狽。馬褂已經被煙熏的塵土蓋得看不出顔色來。上面還有四五個大小不一的洞洞,連着明顯被火燒過短細了好多的的辮子,這身打扮倒讓桂林的火氣一下子消去了不少。畢竟誰都看得出英佳是吃苦了,吃大苦了。隻有昌泰眼睛眯了一眯,熟知英佳爲人的昌泰看着英佳身上如此狼狽,卻始終是找不到一絲的血迹的袍服,内心裏不住的冷笑。
“我問你,濟甯、徐州的戰況到底如此了?”桂林内心急得很,曹州、徐州一失,是戰是走人就是一個必須做的選擇題擺到安徽清軍面前了。
英佳眼睛裏淚水直流,“中丞大人,徐州危急,徐州危急啊。李中堂命卑職前來救援,敢情中丞大人速速發兵。”李侍堯除了河道總督和江蘇巡撫的位置外,還有一個體仁閣大學士的銜。
“那濟甯的戰事呢?”桂林神色依舊沉凝。
“中堂大人從河南發兵猛攻濟甯,可未聞濟甯有失。”英佳從徐州打馬出城後,狂奔了一天一夜,是真的一刻鍾都沒有合眼。雖然在衣着上他确實搞了點鬼,但确實很賣力了。
就在複漢軍轉頭南下進攻徐州的時候,阿桂也發清軍從曹州猛攻濟甯,之前孔昭煥等人手下的山東民勇奪取的運河西岸大片土地,很快就丢個幹幹淨淨。而阿桂看到陳鳴根本沒有掉頭北上增援濟甯,就索性揮兵越過運河,将濟甯四面包圍。
“陳逆炮火太犀利了,徐州城外的防禦工事,不要說是對付他們的主力,連先頭部隊都沒有擋住。夜間好不容易燒了他們搭建起來的浮橋,第二天不到中午,浮橋就再度修了起來。”
“徐州的城牆和城外的炮台根本擋不住他們的火箭彈。炸一聲就是天崩地裂,炮台裏的炮手震也都給震死了。”
廬州之地的重要性是非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是決不能放棄的,但是在皖北,颍州府和鳳陽都有安徽清軍駐紮,從這兩地出發的清軍可以飛快的增援徐州。
英佳眼巴巴的看着桂林。“中丞大人,這不是就徐州啊。這還是就安徽啊。”
如果複漢軍拿下了徐州,他們不需要徹底的拿下歸德府,甚至不需要拿下歸德府城,隻要拿下歸德府最東南的永城,再拿下颍州府最西北的亳州,複漢軍就能徹底的将安徽與河南分隔開。等到那個時候,皖北的那些大戶們,怕是立刻就能掉轉過頭來,把手心裏的刀子砍到清軍頭上!
皖北的撚子是從滿清立國時候就開始有的,居者爲民,出者爲撚,橫行皖北、豫東之間,在河南、安徽、江蘇、山東四省間護鹽販私,剿都剿不淨!
安徽自從開始興起鄉兵民勇之後,這些撚子搖身一變紛紛成了護衛鄉梓的團練武裝了。在抵擋複漢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出過力。但這都是因爲他們跟複漢軍有很深的利益矛盾!
撚子的根基也是最基本的宗族,所謂的撚子就是武力放大版的豪強、土鼈,他們靠着宗族而起,對于鄉權和族權是最爲關心不過的了。可是複漢軍針對的卻就有鄉權和族權,在這一點上他們與滿清的利益是一緻的。
況且這個時候的滿清好歹要比原時空曆史上撚軍起義時強上一些,還沒把人逼的走投無路。所以一直以來皖北這個往日的重災區,反倒成爲了滿清穩定地方的重要依據。
可這都是皖北的撚子們看在滿清還有‘希望’的情況下做出的選擇,如果安徽清軍被複漢軍徹底與北京分割開來,這些撚子還會死心塌地的跟着滿清走嗎?恐怕第一個舉旗,把刀子砍向清軍頭頂的人就是他們!
“報,報……”
就在這時一聲急切到極點的叫喊聲在外面響起,桂林把手一擺,片刻後就看到一個差役打扮的人上的大堂,那狼狽與疲憊的模樣比之英佳好不了多少,然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鼻涕橫流:“中丞大人,張南山他造反啦,張南山造反啦。雉河集的上百官兵被他全砍了腦袋,現在兵圍亳州。”這差役涕淚橫流,跪趴在地上頭都擡不起來了。“州判大人死活不知,渦陽的一個營隻逃出了三十多人。”
差役跪在地上一個勁的哭訴,卻沒有發現大堂上的氣氛已經再度靜悄悄的一片,死寂的跟一處靈堂一般了。
雉河集張家,張南山反了???
任何一個對撚子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張家,張南山——”
桂林從牙齒縫裏吐出這五個字,他恨啊。恨自己怎麽就不能痛下決心,鏟除了這一禍患。後者可是整個撚子的盟主式人物,也是自皖北的撚子團練拉起來以後冒出水面的一頭大鳄。
……
雞窩裏的大公雞一大早就高亢地叫了起來,許三娃無奈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睡眼惺忪地下了地。昨晚他躺在床上翻煎餅一樣大半夜也睡不着,天都微微發亮了才迷糊了一會兒,現在公雞打鳴兒了,他倒真的感覺到困了。
堂屋門大開着,一股煎餅的香氣撲面打來,許三娃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婆娘正在做飯。
他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兒子安靜地躺在堂屋裏的一張小床上,此刻正呼呼大睡着。許三娃輕輕摸了摸他嫩滑的小臉,臉上挂着溫柔的笑容,眼睛中苦澀的淚水卻再也忍不住的流淌了下。院子裏的梅花開的正好,但這株紅梅殷紅的花色卻讓許三娃恨不得全部扯下來,碾碎壓碎,踩進豬圈的泥土裏。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天色還沒有打量。許氏已經備好了飯菜,煎餅大蔥蘸醬,玉米碴粥,還抄了一個白菜。
這是許家最好的飯菜了。雜糧煎餅,大蔥蘸醬。
“當家的,洗把臉,趕緊吃飯,吃飽了好上路。”淚水都濕了許氏半邊臉。小夫妻倆昨夜裏以淚洗面,但他們家真的無力反抗族長定下的事情。
複漢軍已經把徐州團團圍住,每日裏對着徐州城狂轟濫炸。可陳鳴沒有急着吃掉徐州清軍,不然的話阿桂怎麽還會賣力打濟甯呢?再說了,他還想着安徽的清兵呢。圍着徐州城,也算一次圍城打援了。如果一切都能如意。
所以啊,後方的軍需物資轉運工作就成了重點了。
大運河已經不能行了,李侍堯臨走前在大運河沉了好幾十艘船,現在還沒有撈完呢。能走的隻有黃河水道,通過蘇北,直接把軍火運到徐州去。
可是這上下船的搬運工作一樣需要人力,在蓄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這勞力需求就更大了。拉人、拉壯丁,征召青壯,這是複漢軍唯一的選擇。
許三娃這個村被命出青壯勞力四十人,那近乎就是兩家要出一個了,還規定要十八歲朝上,四十歲朝下的。許氏是這個村的主姓,幾家外姓人就算一家出一個,許家也要有三十個呢。許三娃直系親屬人丁不興,按理說許三娃這樣的是更不該被抽中的,可偏偏他們族長就點了許三娃。
誰讓他家好欺負呢。人丁不興,沒有直系血親,那就沒人給他撐腰。其他的許家人還都樂得許三娃占去一個名額呢。同族這東西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親戚的,更涉及到利益的時候,真正的親戚都不一定管用,誰還會去管一個族人呢?而族裏唯一的補償就是給了許三娃家半袋子玉米面。
辰時初刻,四十個青壯勞力彙聚到村西頭,沒等一刻鍾,騎着毛驢的族長出現了,身後還站着兩個後生。“人都到齊了?那就走吧。”村頭的哭聲立刻響起一片。
徐州城外的陳鳴可沒心思關心最基層的勞力的問題。他現在雖然‘工作’很輕松,但戰争并不是他的全部,他還要留神西北的戰局、西南的戰局,南京的事情,南洋的事情,安南的事情——鴻基市、鄭主與涼山的三傑,西山軍與廣南國,已經複國的河仙莫氏,暹羅與緬甸的沖突,新加坡的事情,蘇祿的事情,還有朝鮮的事情。
七七八八的事情不要太多!
所以戰争中輕松了一些的陳鳴,時間又被别的事情占據的滿滿的。
陳鳴現在看的就是關于朝鮮的彙報,一個重大消息——恩全君李禶,死了。死因爲中毒!
這事情絕不是暗營做下的,所以說這李禶是死于李朝殘餘勢力的内部傾軋。但是具體的兇手又沒有查證出來,于是就亂七八糟的流言亂飛了。
首先,李禶的兩個哥哥,恩彥君李裀和延齡君李禛都大有嫌疑;而李朝内部又有流傳着是李氏王室的外支幹的,還有将矛頭直接指向陳漢的。說陳漢欲圖吞并朝鮮,乃是對李禶下了辣手,而這還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就輪到恩彥君李裀和延齡君李禛了。
陳鳴看了隻想罵娘。雖然他确實打定主意吞并朝鮮了,但這麽惡劣的伎倆他才不會用呢。
之前他們三人敗逃忠清道的時候,亂軍中多少機會啊,搞死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陳鳴都沒有下手,他會在三人完全之後再選擇殺手嗎?還是用毒?
陳鳴是覺得現在根本不是好時機,而留着這三個人,就能将李朝殘存下的實力大體上分作三股,再加上在他們手中握着的金氏,那就是四股力量……
事實上别看李禶的年紀小,李朝遺留勢力裏,支持李禶的力量卻是最強的。
因爲君王年紀越小越容易掌控麽。
就連金氏都隐隐的支持李禶。
朝鮮這個自以爲‘小中華’的國度裏,權力鬥争上,其大臣世族的尿性還真像極了中國的好兒子。
這個屎盆子是絕對不能戴的。陳鳴提筆寫道‘徹查’兩個字!還要把金氏扯進來。因爲金氏一族的地位麽,再加上金氏本身也沒有誕下孩子,所以作爲公證人她和她背後的力量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
吉林的大雪已經停了五天了。寨子裏的積雪早已被清掃的一幹二淨。隻有忠義堂上還鋪嚴了薄薄的一層厚厚的晶瑩潔白的雪。
大堂上首,一臉麻子的王占清披着熊皮大衣坐在虎皮大椅上,這張虎皮可不是王占清打的,而是他打滅這處山寨原先的绺子後繳獲的。下面是王占清的幾個心腹頭領。
“啪!”一聲脆響。
在寂靜的大堂内顯的如此鳴亮。一個茶杯被王占清狠狠的率在了腳下,熱水嘭濺,在王占清腳下的紅色毛毯上盛開了一朵殷紅的花。
不過王占清臉上的表情并不如他實際表現得那麽生氣,眼睛在一幹頭領們的臉上掃過,這才做混不在意狀的說道:“沒事!這也不怪你們。咱們才來這裏一年時間,論人脈和消息靈通到底是官府沾光。”
幾個頭領搞不清楚王占清的意思了,彼此對着眼神,全是愕然。老大沒發火?這太詭異了。
他們一支隊伍在下山收糧的時候被當地的窩子聯合官府,險些給一家夥全燴了。即使逃出生天,原本三十的馬隊也剩下了不到一半。
王王琰束手而立,靜候他老哥接着發話。在他想來。這第一個頂刀的應該是寨子裏的二頭領王三狗。這個是個能打能拼的漢子,不是因爲姓王才坐到二頭領的位置的。因爲王三狗跟王占清、王王琰根本不是一個地方的人。卻不想他老哥還想看看他這個兄弟的才能。
“二弟,你說說看。這一局咱該怎麽怼啊?”王占清的河南口音這都兩三年了,還沒有一絲的變化。
“打。血洗了柳樹窩子。方顯我們山寨的本事。”微微一愣,王琰馬上反應了過來。
“嗯。”王占清點了點頭,似乎是相當滿意,望向下面的幾個頭領說道:“王琰的話你們覺得咋樣啊?”
大堂裏又是一陣沉寂。
王三狗覺得自己不能等了,起身說道:“大哥。王琰說的不錯,咱們就要洗了柳樹窩子。”挨了打,吃了虧。悶不吭聲,這可不是绺子的作風。把柳樹窩子洗了,才叫痛快。
“隻有一輩子做賊的,沒有一輩子防賊的。柳樹窩子不是跟鞑子有關系麽?咱們先派人盯着,找到機會就給他們一個好。”王三狗眼前仿佛看到人馬殺進柳樹窩子的那一刻了。
“大哥,聽說周老财的婆娘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剩下的閨女也水靈的很。那小娘們俺就不跟大哥您掙了,至于那個老娘們麽……”王三狗一臉的yin笑,發出一陣男人都明白的怪笑聲。
王占清大笑的站起身來,“好你個老二,還想當老子的便宜丈人不是?”
“不過拿下了柳樹窩子,那小娘皮要真水靈,老子就認這一回。認你當一回便宜老丈人。”
“弟兄們,老二說的好。洗了柳樹窩子,咱們兄弟們心裏這才叫痛快。那咱們就洗了柳樹窩子!”
“洗了柳樹窩子!”
“洗了柳樹窩子!”……
忠義堂裏的氣氛立刻熱鬧了起來,很快的整個山寨的氣氛都熱鬧了起來。隻有某個陰暗裏躲着的一個小喽啰,臉色猛地變得鐵青。
“洗了柳樹窩子?王占清啊,王占清,你還大的狗膽子,你是忘了自己幹啥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