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鳴靜靜的瞧着北方,十多裏外漆黑中的鴨窩沙清軍駐地的燈火,隻剩下隐隐可見的幾個火點。楊世金要到了……
此刻的鴨窩沙清軍水師駐地,黃正綱看着下面報信的傳令兵是滿臉的驚喜與意外。柴大紀部竟然這個時候趕到吳淞口來,這真的是喜從天降啊。
“禀軍門,柴大人自出了舟山之後,并沒有領兵走洋山水道,而是繞了更遠的路,路上也就沒有碰到複漢軍出擊的主力船隊,安安然然的駛到了吳淞口外,現在正向着鴨窩沙趕來。”至于爲什麽複漢軍的水師一去不複還,到現在還一點不見蹤影,那就不是柴大紀能知道的了。
“好,好,好!”
滿意的不能再滿意的黃正綱一連道了三個‘好’字。三天的大戰,讓他手下戰船損失甚大,軍中本就渙散的士氣更低落了很多,現在有了柴大紀這二三十艘戰船的補充,他手中的實力反比開戰前更壯。士氣也必然是要大增!
“傳令下去,各處亮起火光,派舢闆船前去引路。”黃正綱要将這一消息宣告全軍。
鴨窩沙島上很快就亮起了一堆堆的篝火,還有數不清的火把,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堆複燃的死灰。興沖沖的黃正綱親自趕到岸邊翹首以盼,已經進入休眠的清軍水師也因爲這個‘驚喜’而跟着熱鬧起來,援軍到了,他們竟然還有援軍!
真的是‘久旱逢甘露’一樣欣喜,就如黃正綱想象的一樣,滿鴨窩沙都響起了歡呼聲,整個隊伍的士氣大振。
明亮的火光遠遠的投射到吳淞口來,望着北方的天空,都帶上了一層火光赤色,高台上的陳鳴等人是瞧得清清楚楚。
“殿下,黃正綱這是自己找死啊。”劉武都笑起來了。可不是自己找死麽,那支依舊打着滿清旗号的船隊可剛剛不久前的換了一個赤色的‘紅心’。
“水師都做好準備了嗎?”
“殿下放心。羅副統領已經安排妥當。”劉武面上還保持着嚴肅,一雙眼睛裏就全是興奮了。柴大紀的投降傳到陳鳴手中的時候,陳鳴是一片愕然,劉武等身邊一班人就更想不到了。但這總是大大的好事。并且從投降到今天一天多時間了,那些投降的清兵也沒有生出半點事來,非常順服,如此再多的不信也被不可争辯的事實給撲滅了。
如今用他們這支隊伍來賺黃正綱的本部,隻要船隊抵到了鴨窩沙,那還不是虎入羊群?
羅大良他們的任務就是把吳淞口的清軍巡哨船隊解決了,然後再撲鴨窩沙,雙方回合,徹底剿滅清軍水師主力,明天天一亮就解決崇明!
陳鳴心頭的這塊心腹大患也就消除了!
陳鳴看打開懷表看了看,時間剛剛走過八點半。涼涼的夜風吹刮過來……
高台不是單純的一個高高的站台,而是挺大的一個地方,不僅有椅子,還用帳子圍起了一個小棚子,甚至後頭還有出恭的地方。
陳鳴、劉武他們現在就待在棚子裏,喝着茶,餓了還有點心,一個個死死地打望着鴨窩沙。陳鳴手邊的茶都換了兩遍了,他碰都沒有碰,打時間過了八點他人就幹坐着不動了。雖然沒有時不時的站到栅欄前打望,可那闆着的一張臉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對今夜的期望有多麽的巨大。
“轟轟轟……”九點二十分。隆隆的炮聲從鴨窩沙傳來。
陳鳴一蹦而起,右手狠狠地砸在左手上。“好,好!”鴨窩沙方向終于響起炮聲了。
“火船,放火船,給我往船隊裏燒。”站在船頭的楊世金大聲的命令着,清軍的一艘艘戰船現在都停泊的井然有序,卻全是待宰豬羊。再看着從一片喜氣中迅速跌落進深淵地獄,滿營惶恐的清軍水師,他心頭是再爽快不過的暢快了。黃正綱,你也有今天!
因爲黃正綱,因爲眼前的清軍水師,整個水師部隊都在陸軍跟前再矮了一頭!
說起這個,楊世金滿把都是辛酸淚。
高台上的陳鳴等人緊接着就看到鴨窩沙方向火光再一次大盛,卻是一艘艘火船被點起,照的江面都發紅了,然後順着夜風直入清軍水師停泊地中。
“這事兒總算是齊了!”他心頭的大石頭是徹底落地了。有了這把大火,這一仗就是穩了。
炮聲連連,火光大起,柴大紀狠狠地坑了黃正綱一把。
陳鳴剛剛邁步到栅欄邊,吳淞口外的炮聲也響起了。羅大良親自帶着十艘快蟹船沖出了吳淞口。那裏的清兵戰船正被鴨窩沙突如其來的變動搞得人心惶惶,半點也無鬥志了。
——剛不久還援軍抵達,士氣飙升,現在怎麽就……窩裏反了麽?
陳鳴在高台上就看着複漢軍的快蟹船仿佛是一條條在江面上穿梭的火蛇,清軍的戰船也全亮起了火把,兩邊隻是一做觸碰,後者就是連連後撤,最後有兩艘船被後續湧上的大舢闆船一圍,竟也似投降了一樣不做抵抗。陳鳴遠遠的看不清且,隻知道清軍的士氣是清零了,但看那兩艘戰船老老實實的被大舢闆船前後夾着,沒有炮聲響起來,心知那必是投降了無疑。
黃正綱并沒有被那第一波炮彈給打死,他還沒有死。他在岸邊等候的時候,周邊被一大群人簇擁着,火把、火堆照的他們醒眼的很,仿佛一個大大的信号燈。楊世金就吩咐各船,集中火力第一炮就往那裏打。
炮彈轟隆炸響,鐵彈與彈片橫飛。可黃正綱周身簇擁的人實在太密,同時自己也是命大,沒有死,隻被兩個彈片打傷。可身上的傷口又怎能比得上他胸口的傷痛更痛呢?
背叛,這是背叛!
“柴大紀,柴大紀……”黃正綱痛心疾首的喊着這兩個名字。他所有的期望都被這個人徹底的毀滅了。“皇上啊,老臣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
被擡到後頭的黃正綱痛哭流涕,看着被大火焚燒的水營,他心裏清楚——他們徹底完了。
“别打了,投降。傳我令,全軍投降……”大局已敗,何必再圖殉性命呢?
被即以厚望的人狠狠捅了一刀的黃正綱下達了全軍投降的命令後,自己就抹脖子爲他的大青果殉節盡忠了。槍炮聲消失了,就如同黃正綱的一腔濃濃的怨恨,随着他的死,一樣消失在了天地間。
整個戰鬥前前後後才四十分鍾。
當黃正綱的屍體擡到陳鳴眼前的時候,看着這個血迹沾染了大半個身子的屍體,看着這個六十五歲了還給自己找來不盡麻煩的江南老提督,陳鳴怎麽樣說不出剁碎了喂狗的話,把手揮了揮道,“找來一幅好棺材,下去安葬了吧。”
再看了一眼低着個頭,神态有些低沉的柴大紀,陳鳴心裏倒是更點頭了。這個時候柴大紀如果對着黃正綱的屍首露出一絲兒的喜色來,陳鳴反而回真将他看做一個小人。
楊世金跟他說,柴大紀要回老家。
“衢州旦夕可下,可是如今鞑虜的粘杆處猖獗,行事惡厲,你此番之舉與我大漢是有大功,與滿清就是有大奸惡,若舉家返鄉,無了官身警衛,如何能保證一家老少安然呢?”
陳鳴口中說的還是當初勸段秀林的老話,可不管老不老,隻要有用就是。柴大紀臉色立刻就變樣了。
“你若是不願意再上沙場,本都督倒是能給你尋上兩個好去處,一個是水師新兵營,另一個是水師學院。”這倆是一個當教練,一個當老師,水師學院就準備設在上海,以柴大紀的能力,陳鳴是覺得這倆差事都能做好的。
他是真的很奇怪柴大紀的投降的。之前柴大紀與複漢軍交手,那表現,相當的搶眼。尤其是跟陳岱那一場小戰,雙邊交戰戰船不多,打的卻異常激烈,柴大紀的座船都要被打崩了,還依舊死不後退。
陳鳴一直都把他當做滿清的一員幹将,陡然的投降過來如何讓陳鳴不驚奇呢。
“小人早年也喝過些文墨,願意入水師學院。”柴大紀都不知道水師學院是幹嘛的,隻從字面上理解,該是一個培養水師軍官的地方。對于複漢軍開辦的那一所所學院,他倒是耳聞過,如此好歹也是老師了。
柴大紀現下是真沒有上陣的勇氣了,能捏着筆杆子渡過下半生,也是種幸事。當即應了下來。
鴨窩沙的大火直燒了黎明才熄滅下。複漢軍已經完全控制了鴨窩沙,前後從清軍那裏搶下了大小趕缯船七艘,水艍船四艘,霆船、梭船各兩艘,具是主力戰船,餘外的也有很多,但都不記冊的,那些小船或是拉去給後勤部隊,或是拉到船廠拆卸了。外加陸上的大炮三十二門,還有庫存的火藥六千多桶,那一桶卻都是五十斤重的。各種類型的炮彈足足兩庫,賬冊是找不到了,抓到的庫房文書回說,大小鐵彈至少還有一萬五千枚,外加霰彈、開花彈等三四千枚。以及修補船隻的帆布、繩索、木料、黃麻、石灰、桐油、鐵釘、銅條、錫條等等,這個卻是大大發了一筆橫财。
“殿下,清軍前後投降了六千人,陣亡的也有千八百人,隻有少數人乘船逃亡了崇明。”
忙活了大半夜,一些數據清點了出來,報到陳鳴手心來。
崇明一萬多清軍,扣除罷幾千的陸勇,水師攏共也就八九千人,大小二三百艘船。這一戰就搞掉了七千,外加之前的死傷,清軍的水師主力是絕對完蛋了。
陳鳴并不怎麽看重那些繳獲,再度奪取了杭州灣後,複漢軍還會缺火藥嗎?
台海的張家、鄭家以及兩岸的天地會,這個時候都已經準備好了上等的硫磺往北邊送了吧?他們都不需要再去杭州灣,隻要落得甯波港就是了。陳鳴看重的就是解決了吳淞口的大患。不管陳岱他們進攻舟山是否能一擊得手,壓在陳鳴心頭的這塊大石頭是都給掀開了。
陳鳴念頭通達,多少日夜期盼的事情在今晚做了個徹底的了解,他激動的心情都有些難以自禁。這感覺比常州被拿下的時候都要強烈,因爲爲了搞定黃正綱,他廢的功夫和精力要比常州要多得多了。努力有了回報,自然是無比高興的。
“心腹大患已除,崇明島就是釜底遊魚,東南至此盡歸我大漢所有了。”陳鳴聲音中有着兩分感慨,兩分唏噓,而更多地是無比的堅定。他看着站立在自己左右的一幹文武大員,鼓舞道:“待到我軍騰出手來掃蕩福建江西,兵下南嶺,兩廣易手,南國鼎立,屆時重演朱明之舊事,重複漢家之河山,何難之有?”陳鳴以一種平平的語氣娓娓道來,但話中孕育的雄雄壯志卻更讓身邊的人等心神搖動。
“諸君努力!勿要丢了這立功受獎的大好機會。”
“請殿下放心,我等敢不盡力!”洪亮的聲音震的陳鳴耳朵都嗡鳴起來了,他看着眼前一班人蓬勃的鬥志,滿意的點着頭。
長江邊上的一唱一和就像那從東方天際升起的太陽,萬道霞光灑下,無盡黑暗消退!
吳淞口外的這場水戰的結局也伴随着夏季的海風,從松江迅速的散播到大江南北。
……
山東,複漢軍水師大捷的消息傳到山東,時間已經走到四月下旬了。天氣變得炎熱起來,小麥已經接近成熟。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黃老狗總算是死了。”
大山裏頭,清水教義軍的軍師,王倫的好友兼謀士——前顯慶寺主持樊偉雙手合起,連道了兩聲佛号。他雖然跟着王倫起義了,但依舊不改和尚本色。
樊偉的對面是國泰,他是王倫手下的又一個軍師,此人鹽商出身,走南闖北,見識眼界在整個清水教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同時也是義軍的軍情探報總首領,山東的暗營每次聯絡王倫都要先經過國泰的手。“是啊,魯公再無制肘之患了。”
複漢軍吳淞口大捷,清軍黃正綱全軍覆沒,自盡而亡,同時人心惶惶的舟山也被複漢軍輕松攻了下來。這消息飛一樣傳遍了大江南北。明眼人都清楚,至此滿清南北海上陸上的的通道都被複漢軍緊緊的鎖住了。
這一消息一經傳入泰沂山區裏的清水教義軍中,王倫喜形于色,手下的大小頭領和得力幹将都是精神爲之一振。
“鞑虜沒有了這支水師,陳漢的水軍就随時能殺到山東來。登州、膠州的水師都被抽幹了,天津的水師營又是廢柴,如何抵擋的住?清軍必要調撥隊伍往東面去守備。”那樣他們身上的壓力就減輕了一些了。
清水教處在山東中部,濟南、淄博等富庶之地盡在泰沂山區的邊上,他們鑽入了泰沂山區,清軍對他們的重視反而比魯西南的混元教更勝一籌。而最最重要的是,複漢軍的‘強勢’讓他們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這天下隻要鞑子還坐着一天,他們就得不到好。可要是陳家坐了天下,他們就是陳漢的大功臣了啊。不說日後公侯伯爵,至少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
“士氣可鼓不可洩。我看,咱們就借着勢頭趁勢往外打一打。”也趁機搶點糧食。
孟燦也插話進來。他是個馬販子,販馬的人手上怎麽可能沒見過血?自起義以來,孟燦就是王倫手下的頭号大将。
王倫本人武藝高強,手下一幫徒弟還有侄子,都不是一般的厲害。比如楊磊,天生神力,起義後在義軍号稱“萬人敵”,逢戰每跨白騾,持白蠟杆槍,無有敵手。這些子弟通常稱18人,實際卻遠不止此數。但是這些人強隻強在個人武力上,排兵布陣還是要看孟燦、王經隆【王倫義子】的。雖然後兩者也都是野路子。
還有武生吳兆隆、文生楊榮貴、武舉劉陶、邢成德等人,被清水教義軍脅之後,參加了義軍攻打泰安之戰,濕了鞋就再也不是‘清白人’了,遂死了心的爲清水教效力,在之後的戰陣之中發揮很大的作用。
隻是這些人戰陣中的作用很不小,但在清水教内部卻沒有什麽高的地位。
清水教的主幹都是出自聊城、陽谷和壽張,這三縣和附近地區進入乾隆三十年後連年遭災。陽谷縣乾隆三十二年秋大水,三十三年秋、三十四年夏、秋大旱,饑荒。聊城縣乾隆三十二年秋大水,三十三年、三十四年秋生蝗蟲,一樣饑荒。還有壽張,夏秋兩季的糧食都近乎絕收。這連年災荒必然給百姓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困難。可另方面卻是官府對敵方百姓的加重剝削。自乾隆十三年以來,乾隆皇帝四次出巡皆路過東昌,因運河的原因,陽谷壽張是其必經之地。每次出巡帶衆多官吏随從。沿途官吏多方搜刮民脂民膏,耗巨資迎送,以求皇帝歡心,陽谷壽張苦之久矣。
一朝爆發,那就是揭竿而起!
清水教起事之後,隊伍進入泰沂山區時就有了三四萬人,這裏也是窮地方,進山三個多月,人數不減反增。山東百姓連年受災,地方官又每每額外加征,真的是很苦的。這就像明末一樣,朝廷困難,朝廷沒錢,你越從百姓、農民手中扣錢,就越别想安生。
“陳家勢強勢大,有了水師之利,打一打山東易如反掌。哪怕隻是放上幾炮,也能讓山東震動。”主動調兵和被破調兵,哪個對清廷的打擊更大?這個不問即知。
清水教義軍如果躲在山裏靜靜的看着外頭的清軍調開,這确實能讓清水教的壓力變小不少,但他們在陳漢面前的‘功勞’也少多了。
王倫他們甯可現在繼續承受着較多的壓力,也要給複漢軍行一行‘方便’。
清水教也好,混元教也好,受地域位置的限制,他們的發展是遠遠不能跟台海兩岸的天地會相比的,實力弱那自然的野心也就少的多了。
王倫根本沒想過做皇帝,對比那不現實的野望,他更期望着複漢軍早日打進山東來,然後他交了兵權,安享富貴。讓整個王氏一族也跟着享福。
“我這就派人聯系他們【暗營】。山東水師已經被抽成了空殼。複漢軍水師卻兵強馬壯,抽調一支北上山東,可引得京津震怖。魯公殿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