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嘶吼,火把照耀中武格身先士卒,揮舞着腰刀,帶着身後一支八旗馬隊放開馬蹄,向前猛沖,黑紅色的臉龐上全是一往無前的執着和堅定。
這個時候就需要将領帶頭沖鋒來鼓舞人心,堅定士氣。他必須沖在最前列。
跟着武格沖來的四千許騎兵說不上什麽精銳,他們的成分很複雜。有直隸的綠營馬隊,有北京城裏‘精忠報國,拱護大清’的京旗子弟,有從大草原上調來的蒙古騎兵,還有打東北關外調入的馬甲兵。
這些人對比百年前的滿蒙騎兵就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烏合之衆,弓馬熟娴全是扯淡,除了騎術還都算精湛外,馬槍長矛都沒幾個人能夠在馬背上熟練的耍起的。隻是四千許騎兵的策馬奔騰,那種磅礴的氣勢,那股飙飛的激昂,還依舊像一座大山一樣不可動搖。
然而氣勢不當飯用。他們的對手可是嚴陣以待的第三師和各處炮兵陣地。一道道堅定地目光注視着奔來的滿清騎兵,從中看不出絲毫的怯色。
還有黑夜,漆黑的黑夜。
當然,大号的煙花彈可以将戰場照亮,四千多馬隊分作四股。
“轟轟轟……”一堆開花彈飙射而出。炮彈落地,爆炸的硝煙當即就吞噬了幾十名席卷而至的騎兵的身影。
第三師的戰士舉起了手中的火槍。
一排、二排、三排……,越來越多的清軍騎兵出現在人的視線中。炮彈雨點一樣落下。
轟鳴的爆炸聲連連作響,開花彈、鐵彈,肆意的掠奪着生命。可一萬多隻馬蹄踐踏着大地,轟鳴的響聲實在是很有一股震撼人心的亢奮。就是炮彈似乎也不能阻擋鐵騎的席卷,就好像身處大海激流當中,下一刻整個人就要被這股‘激流’席卷蕩去。
距離越來越近,槍聲響起,清軍騎兵下餃子一樣開始倒下。
段永貴右臂中了一彈,臂骨都被打碎了,疼痛難忍,但他還是伏在馬頸下依舊帶隊在沖鋒。因爲此時此刻他就是想脫身離去也不可能的。武格在後頭安排的有督戰隊,同時大軍奔馳之中,他頂多是将速度放慢,而不可能直接橫裏竄出隊伍,那會被後頭的騎兵直接撞翻的。
與作戰意志相對脆弱的直隸【包括山東】綠營馬隊不同,滿蒙爲主力組成的八旗馬隊,戰鬥意志還是相當的強盛。對于他們來說,複漢軍是奪他們權利和榮耀的生死仇敵。滿蒙八旗在中原這花花世界享受了百多年的榮華富貴,現在他們的根本利益受到了沖擊,當然就是從先天性上仇視複漢軍了。加上複漢軍對于八旗俘虜曆來手段很嚴厲,下場最好的也全都變爲苦力,就更加激起滿蒙騎兵的仇恨了。
複漢軍對于滿蒙八旗,更多地時候卻還是一種匪對官的敵視;而八旗對于複漢軍,則已經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民、族間的鬥争了!
所以滿蒙騎兵面對複漢軍所爆發出的鬥志,絕對是不能小觑的。
“沖啊——”武格已經退出了馬隊前列,但他還在馬隊中大喊大叫着。清軍已經穿到第一層守備陣地間。
複漢軍戰士不見半點驚慌,穿了第一層,還有第二層,那裏是距離炮兵陣地更近,可也處在了霰彈的覆蓋範圍。第三師戰士們隻是眼睛中冷冽的寒光變得炙熱起來。“砰砰砰——”槍聲真的跟暴雨一樣響亮密集,從左右席卷而來。各個炮兵陣地也陸續開火,一顆接着一顆的炮彈對着清軍馬隊不停的落下。
一些的八旗馬兵倒是拿出自來火火槍還擊,卻是壯膽遠比實效更強。
“沖啊!殺過去……殺過去!”武格見到距離越來越近,興奮地狂呼起來,身後不斷減員中的騎兵也紛紛提起了一口心勁,更加加速的向前沖擊。第一層防禦陣地他們穿過來了!
下面就是第二層,第二層下面就是複漢軍的炮兵……
每一個騎兵都理所當然的認爲,隻要近了身,火槍就變成了廢物。自己就可以任意的揮刀虐殺一切敵人。
然而,四股從複漢軍第一層防禦陣地中穿過的清軍馬隊,迸發的戰意讓所有人都變成了撲火的飛蛾,他們在第三師第二層守備陣地與陣地之間卻一同陷入了絕境。跟被他們一穿而過的第一層防禦陣地不一樣,第二層防禦陣地更靠裏,已經觸到了一号炮兵陣地的邊緣了,霰彈這項大殺器也就成爲了1号炮兵陣地攻擊清軍馬隊的主力了。
那一顆霰彈就是上百枚彈丸啊,跟覆蓋範圍極大的霰彈比較,什麽開花彈、鐵彈,那都是小弟弟。兩者間的殺傷力是根本無法比較的。
1号炮兵陣地的霰彈+餘外炮兵陣地的炮彈+槍彈+手榴彈+加小部分臼炮,共同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之牆。無數人馬屍體疊落着倒在這裏。可清軍還是狂濤海瀾一樣對着陣地沖擊着。
武格的心真的很硬很硬,直到他死,也沒有向剩餘的清軍馬隊下達一聲撤退的命令。
可惜,他的這一擊最終隻是送死。
四千許清軍馬隊真就是撲火的飛蛾,也隻是撲火的飛蛾。
他們直到殘兵投降,全軍覆沒,也沒有看到突破複漢軍戰線的希望。頂多是零星的清軍騎兵殺進炮兵陣地的護衛兵隊列裏,攪起一縷漣漪。
這漣漪旋起旋滅,連給身後的滿清馬兵以希望都做不到。也不知道他們在陣中究竟堅持了多久,一群群騎兵抛棄了自己的驕傲,投降了!
段永貴還沒有死,但他感覺着自己整個人就像是飛上了天一樣,飄忽忽的。他兩眼直往着漆黑的天空,看着天上的星星,直到搜索戰場的複漢軍士兵看到重傷的他時順手一刺,刀刃沒入段永貴的胸膛,那雙眼睛中一抹不甘凝固——大清,真的就要完了嗎?
一次次戰鬥的失敗,一次次……
……
“駕駕,駕駕……”
新的一天到來,鮮紅的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躍起。晨曦灑落在江面上,仿佛是點點碎金。江面波動着,“碎金”在微波中閃爍。
一騎快馬趁着晨曦的清光,飛奔到江陰城外的水師大營。
“快,我要見黃軍門,我要見黃軍門。”
守護轅門的清兵将人馬攔了下,那騎手整個人直接從馬背上就栽了下來。看門的都司不認得這人的臉,但他認得這人懷裏掏出的那塊牌子,唬了一大跳。連讓人拿水來,灌了騎手幾口,就讓人架起騎手直送黃正綱的大帳。
黃正綱這個時辰已經起身了,見到來人他就跟守門都司一樣吓了一大跳,因爲他認得這人,這人是豐升額跟前,軍前效力的宮中侍衛。
“常州被圍,城外四面陣地一夜易手,大軍已經盡被包裹其中了。”
豐升額在危機之中讓着這身手高強的侍衛溜出來報信,就是因爲這江陰這裏有着江南清軍所剩下的最後的戰力——大批的水師戰船,還有五六千的陸營兵勇。
常州已然被複漢軍圍下,陳鳴隻需要分兵從陸地包襲江陰城,黃正綱就會面臨兩難之局。
水面上他們正面對着複漢軍水師的頻頻挑戰,陸地上複漢軍步隊再來橫插一杠,就複漢軍那強大的炮火,清軍如何能守得住江陰城?黃正綱如果不早作打算,被複漢軍水陸夾擊了,會吃大虧的。
而且這消息也急需迅速遞到北京去。
黃正綱臉色大變,常州城外的陣地他是親眼見過布置圖的,那麽龐大的戰壕區,城中還有充裕的兵力,一夜之間就丢個一幹二淨,這怎麽可能?
黃正綱讓人将來者送到軍帳去休息,自己在大帳裏轉了一圈又一圈。他不是在考慮常州的事情了,豐升額軍這麽一被圍,之前江南清軍的打算就徹底落空。
江**路,常州陸路,這是兩道閘門,将複漢軍牢牢堵在太湖以西地區。可現在水面上的決戰還沒有開始,陸路上的行事就一夜間大變了樣。
黃正綱按下對常州清軍的擔憂,他自身所要面臨的問題就是——其部水陸軍再守江陰已經毫無意義了。
“擊鼓,聚将。”
腦門想的抽抽的疼,黃正綱心中拿定了主意,大聲的向外頭的親兵叫道。
“江陰必須撤!”
……
就在江陰的水陸清軍忙着後撤的時候,距離常州隻有七八十裏之遙的無錫,陳子铤、秦友梓二人也接到了‘常州不妙’的消息。
陳子铤此時頭上有了無錫縣令的帽子,秦友梓則是無錫營千總。
兩人的官職功名不能跟頭戴正四品頂戴的吳熊光相比,但好歹二人的奮鬥也有了回報,尤其是秦友梓。之前他在秦氏一族中隻是一個可憐的小透明,現在卻也成了秦氏這個江南巨族中的一個角色了。
聽到常州傳來的消息,二人面面相觑,就像黃正綱的第一反應一樣,神色中都充斥着滿滿的不信!常州七八萬人呢。
“心惟兄【陳子铤字】,此事重大,小弟我……”秦友梓要回一趟小婁巷,這事兒必須報之秦氏家長。
陳子铤滿臉的惶恐收斂住了一些,頭腦最初的懵亂後慢慢恢複了冷靜,“希言兄速去速回,兄弟等着你。”秦氏是無錫望族。陳子铤這個時候也很期待秦氏的決斷來做參考。
清軍在常州七八萬大軍一夜之間被複漢軍包圍,四面城外的陣地上盡數飄着複漢軍的赤旗,江南這是又要變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