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邱甲山輕輕地杵了周添才一拳。不等走到堂屋,就從懷裏直接掏出了一個小本本直接丢給了他,“你可要想好了。這種事兒關系到你下半輩子。如果漢王敗了,就憑這個本本,清廷就能殺你的頭。”邱甲山突然壓低聲音。環境的力量真的是強大的,這才幾月時間,‘朝廷’在邱甲山的口中就變成‘清廷’了。
“有啥還要想的。我家,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一家四口,想多找一個拖累的,也沒。”
周家是上輩搬到武昌住的,老兩口多年前就病逝了,隻剩下一男一女,一姐一弟。周添才往日跟邱甲山就很好,現在也沒遠了關系。而邱家人,在把邱甲山逐出家門後,就真的不跟他來往了。都在一條街上,見面了也不打一聲招呼。用周添才的話說,太沒人情味了。
“你自己想好了就行。這事兒,我不勸你。我是覺得啊,這漢王,複漢軍,很難說能不能推到北京去。但是清廷想把漢王滅了,那也是千難萬難。”
“看到外面的武警沒有?看到城頭道道上巡邏站崗的大兵沒有?人人鐵甲!還有城頭的大炮……”
周添才一拍大腿,“可不就是這個理。隻憑這個,漢王怎麽着也有幾十年的王命。”
剛剛與豫西南老巢打通關系,不到一個月,複漢軍就全體換裝,主力營頭一律鐵甲、胸甲【火槍】,非主力營頭也全部是胸甲或是藤鐵甲。
四五萬人全替換裝,連後勤部隊都換了藤甲和藤鐵甲,多麽浩大的聲勢?整個湖北都傳遍,亮瞎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又讓邱甲山這樣的跟複漢軍有首尾的人多少夜裏激動地難以入眠?
很多鄉下的老百姓進了城之後都親眼看到,那一件件鐵甲在陽光下散發着凜凜寒光。甚至很多鄉下人都專門跑來看,這可比前清時候的号衣威風的太多了。
武昌城裏投效複漢軍的軍民,人心士氣就跟燒開的沸水,汩汩的往上冒。鋼鐵鑄造的事實,不容置疑。
漢王和魯公也特意下命,這個夏天所有士兵一律着甲,就算城頭站崗和城中巡邏的,甯可縮短執勤時間,讓他們勤換崗,多歇一歇,外出的時候也要全部着甲。這能很大程度上鼓舞軍民的士氣,凝聚人心,讓底下的百姓相信複漢軍。
再有就是各地的大炮,武昌作爲整個湖北的中心,緊随着鐵甲來到的就是一門門的大炮。比魯公大軍的而大炮還要粗的炮口,聽說是十二斤炮和更大的十六斤炮。而魯山還有更加粗大的二十斤炮!想想就讓邱甲山激動地不能自已。
一門門大炮從武昌轉東,在水師營戰船的護送下,或是向西進到荊州,或是順江一路東下,就如先前的鐵甲一般,亮開了讓百姓軍民觀看,它們被一船船運到九江,運到安慶,運抵南京城裏。
是的,現在民間還是怎麽說的都有,很多謠言依舊沒有停歇,可不管你怎麽說,不管你磨破了多少嘴皮子,你造了多少的謠言,你總不可能把實打實的鐵甲大炮說成沒有的吧?老百姓的眼睛不是瞎子,他們是見識再少,看到的真東西也不會當假的。再白癡的人也知道炮口粗的大炮比炮口細的大炮強,裝着威風凜凜的鐵甲的士兵比穿着号衣的綠營強。何況這中間還有暗營和政府的推波助瀾呢,至少給複漢軍當官的人,不再緊張兮兮,自以爲朝不保夕了。而是人心如火如荼!
眼下這棟屋子裏的邱甲山和周添才,就是被鐵甲、大炮征服的人。他們倆都堅信着一個事實——豫西南的複漢軍老巢不簡單,那裏藏着的不是複漢軍軍火庫,這些刀兵鐵甲和大炮,不可能全是舊藏的。就像奪取了江南的複漢軍突然爆出幾百門大炮一樣,複漢軍一定是掌握了一種快速生産鐵器的法門,而這個法門就建在豫西南,那裏有煤有鐵!可以源源不斷地生産者鐵甲大炮,生産着各類鐵器。
現在,這種有‘見識’的認知已經是很多人認同的事實了。
距離武昌漢陽較近的黃州府,近來就有消息謠傳:說當初複漢軍打進黃州的時候,要那些衙門裏清算後剩餘的書吏班頭任職科局長,結果那些人死活不從,複漢軍也沒強迫他們,隻是把些願意幹或是聽命的人捧上了位置。結果這些人沒有料到,複漢軍不是秋後的螞蚱,而是一頭下山的猛虎,兩月中橫掃湖北,如今風頭建盛。而當初謠傳将複漢軍主力打的不得不退出江南的大清天兵,已經在南京鎮江揚州跟留守的複漢軍偏師對陣數月有餘,也沒看他們有一分一毫的進益。如今一些書吏班頭看着科局的位置口水直流,但大好機會從來都是過了這村沒這店的,哪還有回頭草給他們?
一些人依舊願意進來,因爲這些衙役書吏誰沒幾個仇家呢?往日他們有權有勢的時候,仇家自然忍了,現在他們自己不幹了,也是一平頭百姓,那可不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這些人吃了教訓,再怎麽着,甯可捏着鼻子在往日的手下手底下點頭哈腰,也要先披上一身官皮。這事兒都被登上《武漢日報》了。
邱甲山覺得不能真就信這話,但這反映出了一個潮流,湖北市面上對複漢軍的信心大了許多許多。
自從陳鳴打通了湖北與豫西南的連通之後,整個湖北的鐵器價格都在嘩嘩的大跳水。從豫西南運出來的生鐵料和各種鐵器,如鐵鍋、鐵鏟、菜刀、斧頭、剪子等等,以絕對傾銷的姿态沖刷着整個湖北的鐵價。
之前湖北的鐵鍋一口要上百錢,也是因爲各地辦團練,加劇了鐵料漲價。現在直接落到了六七個銅圓。漢王登基,錢自然也是新錢,現在隻鑄金銀錢,換算是一金十銀。銀元三塊頂二兩銀子,但實際市面上,一塊銀元至少頂八錢銀子。銀元壓的有花紋,漂亮精美,質量還過硬,市價超過官方給出的實價不少。
十個銀角值一塊銀元。乾隆時候,銀角子特指的是碎銀,或是大戶人家專門打造用來賞人的小銀塊,而複漢軍推出的銀角是正正規規的銀輔币。
再有十個銅圓值一個銀角,後者就是用銅鉛錫合鑄造的了,比銀元小,數量不多。
武昌市面上現在見得最多的就是銀元和銀角子。質量過硬信譽自然就高。一經大批的在市面上流通,立刻就引起了熱潮,得到了認可。武漢警局現下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派人維持中華銀行武漢分行的秩序和安全保護。因爲天天都有人拿着銀子去兌換銀元。
大批的銀子從武漢經過漢水運到襄陽,再走小船運到老根據地。大批的銀元也是這般的一轉兩轉的運到武昌。鐵器也從武昌轉到九江和安慶、南京。最近還有風聲傳來,說政府不打算在做鐵鍋、鐮刀、剪子等等鐵器制造了,這些生意都将移交給民間商賈,包括日後的軍服、軍鞋,軍用口糧——可不隻是塊塊,還有各類鹹肉、麥片、速溶湯料、茶葉、糖、酒,包括衛生用紙、水壺、飯盒、卷煙等等,軍用帳篷、棉被,乃至一部分兵器制造——據說移交的還有槍管。刺刀的生産許可,還有彈簧等等。
自從陳鳴打通了湖北跟豫西南的聯系後,四輪馬車就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了武昌。很多人都知道彈簧的用處,進而有知道火槍裏也要用到這東西。
反正複漢軍現在是全面扶持境内的工商階層。爲此連水力鍛錘都放了出去。這東西對滿清可能有點用處,但複漢軍鐵甲槍炮生産,最最基本的要素還是産量巨大的鋼鐵原料生産和快速簡單的鐵模鑄造。
衣食住行,這是人最最關乎的方面。就像那首詩說的,自古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湖北不缺糧食,短期内也不會缺鹽,醬醋茶啥的都可以自産。至于油,呵呵,那是有錢人家考慮的事情。而柴火,就是複漢軍大力推廣的蜂窩煤了。
豫西南這一年多裏,蜂窩煤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除了鄉下,城市中蜂窩煤已經搶占了相當多的市場,并且因爲煤炭價格實在便宜,很多大戶人家也改燒柴爲燒煤了。就像北京一樣,煤行很快就在豫西南城鎮間興起。現在這股潮流是要向着湖廣湧動。
之前将軍府轄地狹小,甚至将軍府本身爲了控制市場的價格不至失控,用強有力的手段控制着境内的商業。短短的一年多,汝州也好,南陽也好,市井蕭條比之滿清時候下降了很多。但是此一時彼一時,有了大半個湖北做後盾,陳鳴覺得已經可以動手推動工商了。
起兵到今年的五六月份,複漢軍已經鬧騰了兩年了。一開始的激情和謹慎退下後,一開始的盲目消去後,此次回到魯山——朝堂,是不是很有喜感?朝堂上陳鳴所遭受的最大的壓力就是他一開始制定的那些政策。
現在很多要人都清晰的意識到——就是陳鳴一開始制定的那些讓他們大感快慰、爽的政策,讓複漢軍政府同士紳地主階級遙遙相對,合不到一塊去。
他們之前的立場和現在的立場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之前是反抗者,現在是掌權者,萬幸陳惠還支持他。但這種支持是不是陳惠感受到了他的堅持才有的,那就說不準了。所以陳鳴立刻推動工商階層,也是不得不爲之。
反正在别的事兒上,陳鳴是後退了不少的,比如複漢軍第一次科考的‘進士’品級,之前都說好的要學習唐宋,進士也要從小官小吏幹起,現在卻不得不放到一個相對較高的位置上來。
不至于一開始就是五品縣令,但也要是府縣局六七品。
……
魯山城東的侯府大院和旁邊兩棟宅子,現在成了陳鳴的魯公府了。
至于這侯家人現在在幹嘛?誰也說不準,隻聽說他們在最初的時候逃去汝州了,然後就沒有了音訊。
陳鳴不願意大動幹戈的營造宅院,這一點上陳惠也很堅定。雖然兩個人一個變成了漢王一個變成了魯公,但前者的将軍府除了換一塊牌子,就是把大堂依照前明親王的規格修了修。當然也是嚴重縮水後的規格,将軍府那畢竟是一個縣衙的底子,如果真依照親王大殿的規格修,呵呵!後者的侯府大院除了換一塊牌子,就是打通了左右兩個院子,其他啥也沒坐。這不是爲了顯示什麽,而是因爲陳鳴的女人太多了。
陳惠是覺得大肆營造王府影響不好,雖然這樣做會讓自己的威儀受損,被某些人罵做草台班子,沐猴而冠,但總比帶起一連串大興土木的‘奢靡之風’好吧?陳鳴也是這麽認爲的,窮人乍富,最好悠着一點。而且他也堅信,最多過不兩年,他們就不會再住這兒了。這話陳鳴在陳惠跟前說的信誓旦旦。
所以陳家父子稱了王公,除了衣冠稱呼改變了外,做了幾件九旒冕九章,八旒冕七章的冕服、衮服,還有一堆其他的常服、吉服,其餘變化真的不多。
大步流星的走進後院,就看到兩歲半的陳鼎正在一顆大石榴樹下的滑滑梯上玩的痛快,衣服都滾得灰撲撲的了,看到自己老爹走過來,陳鼎向陳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從滑滑梯上頭滑了下來,然後向他撲了過來。旁邊兩個侍女小跑着伴他左右。
“走,兒子。咱們進屋涼快去。”
陳鳴一把将兒子抱起來,大步走向後院正堂,在裏面坐着的李小妹已經站起來迎他了。
屋子正中間放着一個四腳爐子,裏面堆得滿滿的冰塊,銅爐外壁上都挂起了細小的水霧,還有小水珠是不是的滴下。
屋子東北和西北兩個角也各放了一個冰盆,還有侍女專門搖着風扇。嗯,純人力風扇,陳鳴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中國有沒有這東西,反正他是口炮出來了。輕輕的風拂過冰塊,風都變得涼爽了起來。
陳鳴渾身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又被陳鼎身上的泥土一染,李小妹停在大門内三步,對陳鳴問了一聲,然後二話不說,讓父子倆換洗去。
等陳鳴梳洗完畢,穿着一身清涼夏綢制成的單衣走出來時,就看到一碗水果酸奶放在茶幾上,銀質的小碗外沿,還挂着冰凍後的霧氣。酸奶加水果點綴,看着就令人清爽。
屋裏的氣溫比外頭涼快太多了,小陳鼎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老爹端起銀碗叭叭的吃完,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但小孩子,不能每隔節制。況且對比今天自己在軍屬村看到的孩子,陳鳴摸着兒子的頭,這小子真的幸福的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