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書房。小的剛才還看到周管事從書房裏出來……”
小厮的話音才落下,何繼忠就已經快步向着書房奔去。
“大少爺,大少爺……”等到何母得了信兒讓跟前的婆子過來喊人,何繼忠早已經進書房了。婆子隻好轉頭回去,書房那裏頭,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進的。
“氣喘籲籲,慌裏慌張的,成何體統。”書房裏的何老爺子不滿的沖着何繼忠訓道。
何繼忠沒有了往日面對自己老爹的懼怕,急道:“爹,您怎麽讓人把……,那個東西,挂出去了啊?那可是禍害。”複漢軍殺進了湖北,官府到處都在捉拿複漢軍的探子,現在把那個東西挂出去,萬一洩了密,這不是死全家麽。
今天何繼忠巡視鹽鋪的時候,看到自家幌子中間突然多出了一塊灰色的畢月烏,心髒在那一刻都是停止的。在鹽鋪隻簡單的問了兩句,就急忙忙的回家來。
“哼,禍害?那是咱們家的保命符。有了這塊牌子,老何家才能在這一劫難中平平安安。”何老爺子瞄了大兒子一眼,心中生出了無盡頭緒,卻又如那亂繭,整也整不出來。是自己當初逼他讀書讀的太木讷了?總覺得少了一絲靈性。
“老子當初跟鄖陽做那筆交易,你就嚷嚷着不行,害怕給官府逮到了。可要不是那筆交易賺了幾千兩銀子補貼家用,官府勸捐的時候,咱何家都要典賣田産、店面了。”
何宗祥語氣裏就帶着一股‘瞧不起’的對兒子說。他當然知道那批近千石的食鹽從鄖陽送到了哪裏,可隻要有銀子,他管那批鹽走到哪兒呢?這買賣他就樂意做。而且除了銀子,何家還多了一塊畢月烏,這可是有銀子都難賣的東西。
“爹,陳家才打到漢陽,離咱們這兒還遠着呢。”何繼忠急的想蹦。他覺得自己跟自己爹的思維都不在一條線上,荊州距離漢陽還遠着呢,鬼知道複漢軍什麽時候能打到荊州?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打不到荊州來。那黃陂一戰,隻是一座小縣城,官軍就抵擋數萬複漢軍半個月時間,從黃陂往東,一座座堅城大城還多着呢!
“遠嗎?不遠。從漢陽到荊州,一溜煙兒就到了。老大啊,你要是真害怕,就帶着銀子去四川,複漢軍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打四川。順帶再進一批鹽過來。”
湖北如果被複漢軍占據了,那川鹽肯定就進不來了,就跟之前的複漢軍老巢一樣,别管當初儲備的物質再多,時間也會讓滿倉滿囤的東西化爲須有。趁着機會從四川再進一批鹽來,即使複漢軍的規矩不讓擡高價了來賣,兩倍價錢也足夠何家賺翻了。
何繼忠要崩潰了,有一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自己老爹是中邪了嗎?他怎麽對複漢軍那麽的有信心?
“哼。不是你爹我一個對複漢軍有信心,是很多人都對複漢軍有信心啊。你知道麽?川鹽的價格已經貶了三成了。”
複漢軍占據了江南,淮鹽就成了一笑話,湖廣、河南等地皆缺鹽,滿清官府被迫撤消了“川鹽入境以私論”的禁令,川鹽抓緊這個機會,瘋狂的向湖廣銷入。
雖然滿清也同時規定:川鹽出峽,直接運抵宜昌城,繳納鹽稅換船過載,不準四川鹽船直接駛越過境。可川鹽解禁後,去年一年就有小四千艘四川運船運鹽抵宜,明面上過的川鹽重量就達四五十萬擔,其爆發出的能力之大,不知道驚訝了多少人。宜昌紫雲宮河岸、西壩江河兩岸至二馬路,沿江十二個碼頭,帆樯如林,賈船客舫延綿數裏,船戶船民萬人以上。蓋因川鹽口味純正,又白又細,價格還低,利潤十分可觀。
當初川鹽不得向東的禁令還在的時候,湖廣商人就與四川鹽商相互勾結,走私川鹽進入湘鄂境地。宜昌地處鄂西,與川東相鄰,首當其沖的就成爲封堵川鹽的前沿陣地。以至于宜昌府在宜昌長江水域及其支流口岸上設置了大小十多處哨卡,與走私鹽商鹽販展開了況時百十年的反走私川鹽的“貓鼠之戰”。
現在川鹽濟楚是光明正大的貿易了,那膨脹的銷售額令人目瞪口呆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宜昌鹽關,每斤川鹽按一厘五毫紋銀收取鹽稅【0.015兩,一兩銀子1000個銅子算,就是15個銅錢,挺高的】,月收鹽稅白銀就達四五萬兩之多。去年一年就解了四十萬兩白銀送到河南,剩餘的部分也有力地支援了湖廣綠營善後、重建事宜。宜昌沿江十二個碼頭上有七八十個露天錢攤,專門恁竹簽給搬運工發放力資。自貢鹽場去年一年間增加的煎鍋也多達七八百口。
而這些鹽也并不是完全就在湖廣銷售的,有北上河南的,有向東去江西、安徽的,有向南走的,但反正不管怎樣,川鹽是賺大了。其價格也逐漸提高。
可複漢軍自殺入湖北以來,明明距離宜昌還有千裏之遙,明面暗面的川鹽的價格都在嘩嘩的往下落。所以,不看好滿清保不住湖北的真不是何忠祥一個,而是很多很多人。
何家鹽鋪幌子上剛剛加了一塊畢月烏,就已經被有心人看到了。還記得那個在鄖西帶人偷陳保廣地窖裏的紅薯、土豆的賊頭嗎?這人大名叫高士達,現在在荊州城裏一家叫福泰來的酒樓裏做小二,他的老闆當然不是陳保廣了,陳保廣眼下依舊在鄖陽窩着呢。高士達被陳保廣扔進童子營之後,很快就‘脫穎而出’,一股子異于常人的機靈勁讓他進入了暗營的視線,去年開春後就正式的成爲了暗營戰線中的一員。
“掌櫃的,何家挂牌了。”
酒樓後院的房間裏,高士達眼睛閃亮的對他的上線報告。複漢軍才打到漢陽,距離荊州隔着好幾百裏呢,何家都主動地挂起牌來,這是對複漢軍席卷湖北有絕對的信心啊。“掌櫃的,咱們複漢軍這是不是衆望所歸?”
酒樓的掌櫃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之前就是做生意的出身,一身的市井味道是他打入荊州最好的遮掩。如今與高士達對面相望,一雙市儈的眼睛中放出的則全是充滿期望的光芒。
就如高士達所說的一樣,複漢軍這算是‘衆望所歸’了。何忠祥這種老油子都對滿清保住湖北不抱希望了,可見滿清現下在湖北的商賈大戶眼中是多麽的‘弱勢’。這就更突出複漢軍眼下的聲勢高隆了。他們爲複漢軍效力,自然希望看着複漢軍越走越高,直到天下最巅峰……
“士達,你晚會兒使人送封信給何忠祥。”掌櫃的眼睛眨啊眨的,他覺得趁着現在的機會,他應該讓何忠祥使勁的囤積川鹽,而不是白白坐視複漢軍一步步打到鄂西來。
作爲荊州站的一個情報點,福泰來這裏的工作事實上很簡單很輕松的。他們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險去策反清軍的文武官員,去接觸士紳大戶,或是打入清軍内部,滿目皆敵,每走一步都誠惶誠恐,他們隻需要老老實實的待在酒樓裏,收集着最最大衆的情報,收集着市面上的糧食、鹽、布匹等等生活必需品的價格走向。當然,必要時候福泰來也會是荊州站情報聯系的接頭點,隻是很多在這裏接頭的人都不知道福泰來本人就是暗營中的一員。
……
奪取了江陰的段秀林和廣東水師,馬不停蹄的奔到鎮江,與南來的蘇州清軍會師一處。這消息被飛鴿傳到陳鳴手中,已經準備啓程離開安慶的陳鳴半分都不去關心。
鎮江、南京、揚州,這個三角地域隻要還控制在複漢軍手中,現在就足夠了。當陳鳴率餘下的隊伍離開安慶以後,連鎮江和揚州,黃捷都可以自我決定什麽時候放棄。
隻有南京,這座城市的政治象征意義太大,要放棄南京必須要等陳鳴親自下令才可。而陳鳴要放棄南京還不能影響複漢軍的聲勢,他覺得——自己就必須要先打下武昌。這是一個大前提!
現在湖北的複漢軍已經殺到了漢陽府城下,這座隻有東西南三個城門的城池,在去年遭受了一場大劫難之後,今年再度被戰争的陰影所籠罩。
與漢陽僅隔着一條漢江的漢口鎮,剛剛恢複了一絲兒生氣,就再度落入複漢軍的手中。所有的商人和百姓都奔逃一空,很多人逃入了省城,也有一些人越過省城繼續向南奔去,還有一些人坐着運船向西而去。
朱珪這一次沒有露出怯色,他還待在漢陽府城,而黃陂之戰被打敗的川軍提督馬銘勳部,卻沒有退回漢陽府城,而是撤向了黃陂西面的孝感。陳永生現下是兵分兩路,一路由他親自帶兵,圍攻漢陽,另一路就趕去孝感攻殺馬銘勳部。
幾乎可以确定,馬銘勳是不會參與武漢之戰了。他率部往西撤入孝感而不是南退漢陽府城,那就擺明了避戰的。複漢軍殺奔孝感,馬銘勳肯定‘望風而逃’,肯定不會在孝感二度與複漢軍死拼。
要知道在更西面的荊門州,那裏還有幾千川兵在守備的。馬銘勳部黃陂之戰的損失并不是很大,隻有兩千許人,雖然那些人很可能是他手頭的精銳,但要跟荊門州的川兵彙合了,再大的挫折也會被合兵的喜悅沖散不少,而且川兵的兵力還會再度達到一萬六七千人。
長江邊,阿裏衮看着馬銘勳回返的書信,冷冷一曬。“彼輩小兒,小兒也。圖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他馬銘勳就算逃到了宜昌,他還能逃入四川嗎?”
“今日不在武漢搏上一搏,等到被逼入死路的時候,想搏已經晚了。”
“中堂大人……”阿裏衮身上加的還有兵部尚書銜。
“放開我。老夫還撐得住。”阿裏衮重重甩開侍從的手,拳頭握的死死地。
馬銘勳如果不去彙合荊門的川兵,而是北上德安與南下的馬隊彙合,必能重重牽制上複漢軍一部分兵力;如果襄陽清軍也能抽調出兵馬,那彙合荊門川兵後,再加上鄂西的民團練勇,抵進漢川,又能牽制複漢軍的一份精力;阿裏衮自己再在武昌省城死守以待,湖南的援兵用不多久就可抵到,如此還真的未嘗沒有一搏之力,未必就不能保住湖北半壁江山。
“皇上,皇上啊,奴才雖死無憾,惟惜我大清社稷江山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