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主帥豐升額非常的果斷,在海蘭察戰敗的消息傳到,在複漢軍大部隊集中南路的消息傳到,在正面戰場姜堰鎮的複漢軍火力猛地加強信報傳來後,就果斷的下達了全線後撤的命令。當然,清兵的後撤也不是完全亮出後背心的抱頭逃竄——顧頭不顧腚,海蘭察手中還握着大批的馬隊,滿漢馬隊出擊,很快就止住了複漢軍的趁勝追擊。
次日一大早,清軍自海安鎮全線撤兵,不但海安鎮的人馬一個不剩,還幹淨利索的用沉船把運鹽河給堵住了。清軍從海安鎮一路後撤到了東台。
消息報到複漢軍這裏,陳鳴當然是要追擊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又後悔自己在高郵留下的人馬太少了,當時就應該多留下一些,現在不就可以讓高郵的兵馬北上再攻淮安了麽。那樣的話,說不準就真的能把這支清軍全埋在蘇北了。
當然,這世間沒有如果。陳鳴帶着隊伍跟在清軍背後,陳鳴很想再接再厲,趁着清軍士氣低迷精銳金喪的機會,狠狠給他們一擊。可是三四千清軍馬隊就宛如一柄無解的彎刀懸在他的頭頂。無奈的,雙方隻得井水不犯河水。清軍的馬隊威力巨大,卻也隻在大部隊厮殺起來後的突襲中有着威力,如果是複漢軍列陣以待,他們就要有多遠就跑出多遠了。
遠遠的,兩軍首尾離得足有二三十裏,頗有麻杆打狼兩頭怕的意味,雙方保持着距離,都嚴正戒備。
清軍由直隸提督王進泰帶兵斷後,海蘭察被理所當然的打入冷宮,清軍一路慢慢走,複漢軍一路慢慢追,一路勝利收複了東台、鹽城,也眼睜睜的看着清軍在鹽城一分爲二,一路北上阜甯,一路西去淮安……
往日裏強壯的能赤手搏熊虎的海蘭察病了,大軍從海安鎮撤退的第二天他就病了。躺在船艙,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陸上行進的大軍。
與當初下淮安的時候大不一樣,眼下的清軍人馬個個垂頭喪氣,一百多門大炮丢了一半,很多的傷兵跟海蘭察一樣躺在船上,不時的發出高一聲低一聲的哀鳴。那聲音時時刻刻都在折磨着海蘭察的神經,都在提醒着他的敗仗。
他們中許多人受的是槍炮傷,那種痛苦是難以形容的,槍傷創口大,難以縫合,還有鉛毒,開花彈炸出的彈片也很容易引起破傷風。加上清軍隊伍裏大夫缺乏,醫療條件落後。許多受傷的士兵軍官在今後或長或短的時間内,都将飽嘗痛苦後再凄然的死去。
所以整支大軍的精氣神也變得全無,與當初過黃河下淮安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這場大敗對清軍上下人等的心理打擊挫折前所未有的嚴重。而且很需要主意的是山東練勇,這支近萬人的隊伍本來是清軍裏的一股戰力,但劉墉的死讓這支練勇分崩離析,豐升額的決定更讓這支軍隊徹底崩塌。近萬人的練勇被滿漢綠營各部瓜分的幹幹淨淨,且到了戰場上滿漢綠營各部是真的拿山東練勇當炮灰來用了,結果這些人的‘表現’在決戰場上最後一次清軍沖鋒的時候就能看得到。
陣前裝死、投降,乃至狗腿的反戈一擊。雖然還不是所有人都大膽到直接‘反噬’的地步,可馮正剛的那一刀也讓海蘭察記憶猶新。
這些人已經不能算是“練勇”了,他們是叛逆。海蘭察現在就很後悔,自己應該在運鹽河邊就把那些從北岸逃回來的三四百山東練勇全部殺個幹淨。現在想想,這些人回到練勇隊伍當中,那就是一個個禍害啊。
海蘭察病的太早了,跟岸上行進的大軍也有脫節,他并不知道眼下的清軍隊伍裏,之前九頭蛇一樣擰都擰不到一塊去的山東練勇已經‘改頭換面’,變成一股分也分不開的‘團結’隊伍了。他們吃在一塊吃,宿營在一塊宿營,仿佛當初的你掙我壓都不存在一樣。清軍滿漢綠營各部卻都很明白,山東練勇這是被吓壞了,他們抱團,死死地抱團,所有人團結一起,過去的矛盾和派别完全抛開。豐升額都不敢再逼他們,再逼說不準就要内讧了。
海蘭察在南路和姜堰鎮後的一連串戰事,豐升額在正面姜堰鎮戰場的幾次攻殺,不僅是拿敢死營當炮灰,也真真的不把那些山東練勇當人來看用,那些逃出生天的山東練勇能不滿肚子的怨氣?也肯定會把自己的遭遇告訴所有的練勇營頭。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然後……,然後他們就跟清軍離心了。
隻不過這些海蘭察都不知道。作爲一個敗兵之将,一定意義上這次蘇北作戰的失敗,海蘭察都要負很大很大的責任,他看似來船上養病,實際上已經算被隔離了。
“主子。”海蘭察沒有在淮安停留,而是直接由清江過了黃河,他身邊的親随拿着一道手劄遞給了他。“這是将軍大人差人送到的。”
草黃色的封皮,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打開來一股墨香撲鼻。海蘭察剛看了一個開頭臉色就變了。因爲這道手劄的内容不是别的,而是大軍的傷亡統計。有旗兵、綠營、練勇三大塊。
海蘭察看着旗兵下标署的骁騎營、火器營、八旗新軍、護軍營等部的各自傷亡數字,和所有的陣亡武官的名額,密密麻麻的占了大半頁,他腦袋就嗡嗡的直響,眼前一片發暈。
竟然死了那麽多,而且還有那麽多身份不俗的。
黃帶子、紅帶子,佟佳氏、瓜爾佳氏、馬佳氏、索綽羅氏、赫舍裏氏、富察氏、那拉氏、鈕祜祿氏,宗室加滿軍旗八大姓妥妥的齊全……
手劄“啪嗒”從海蘭察手裏滑落。
“主子……”
“拿去燒了。”海蘭察強忍着頭暈說道。豐升額之所以把這東西遞給他看,那是要讓自己心裏有數啊。到了北京下入大牢後,就是要跑關系脫罪,也要找真正說得上話的巨頭。
那過去的一戰,清軍總共傷亡一萬九千餘,戰死者超過一萬四千人,八成來自海蘭察部。而且受傷的士兵中很多人還會在随後的日子裏死去。大炮丢的隻剩下了三十三門,炮手傷亡巨大,其中随從海蘭察出擊的十名葡萄牙炮手,全部折損。
八旗新軍損失了九百,火器營、骁騎營皆慘重。
元氣大傷,南下大軍元氣大傷。
豐升額内心中是惶恐的,這一戰裏皇上耗費無數銀錢精力的八旗新軍和炮營損失嚴重,而且戰場上似乎也沒起到什麽作用,陳逆是越發勢大,日後該如何應對這支逆賊呢?
豐升額的惶恐透過手劄最後的一段話,表露的十分清楚,海蘭察頭暈目眩之餘,也在痛苦的思考着這一問題。因爲他是那一仗的直接經曆者,如果他能夠總結出一些好東西來,說不定他的罪責就能輕減一些呢。
……
十月十五日,複漢軍得到消息,清軍在淮安略作修整,并沒有盤踞淮安城,而是徑直退去了黃河以北,豐升額帶領清軍大部隊從清江退去了黃河以北的沐陽;阜甯的王進泰也引軍渡過黃河退去了海州。
兩支清軍退走的速度都非常的迅速,偵察兵打探的精細,很多随軍的民夫丁壯趁機逃跑,清軍也顧不上追拿了。
如果說九月裏是複漢軍半個月丢掉了大半蘇北,現在就是清軍在還不足半個月的時間裏丢掉了黃河以南的全部蘇北地盤。
十月十七日早,複漢軍時隔小一個月,又一次占據了淮安這座大運河上的焦點城市。同時蘇北之戰的勝負和結果也風傳整個江南江北。
長江以南的江陰、鎮江一線,正在對着兩地猛攻不止的清兵紛紛後撤。
攻打江陰的閩浙粵水陸清軍,直接退到了太倉州;攻打鎮江的蘇州清軍則完全抛棄了常州、無錫,兵鋒不出浒墅關。
無錫的團練武裝,陳子铤、秦友梓二人派人偷偷向鎮江複漢軍守軍送了一份厚禮:兩千兩銀子和五百石大米,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尤其是對于人數隻有五六百人的無錫小團練,這差不多是陳秦二人之前跟着蘇州清軍在常州、金壇、丹陽等地的全部收益了。
但陳子铤、秦友梓兩人給的一點都不心疼,蘇州清軍大反攻的時候,他們倆占據無錫城的好處就看出來了,不僅白得了一件大功,還跟随着蘇州清軍的前鋒奪取了被複漢軍棄守的常州。
雖然這倆人現在依舊是舉人秀才,但上頭已經有人傳下話來,要他們好好表現了。若不是清軍從攻轉守表現得太窩囊,陳子铤、秦友梓保不準就已經得到保舉了。
現在複漢軍的大部隊還沒有轉回江南呢,蘇州和松江的清軍就乖乖的縮回了自己老巢,太丢人了些了。
陳鳴這個時候已經打淮安回到了揚州,複漢軍這一場決戰不算太成功,隻是打滅了清軍的精銳和銳氣,而沒能全殲這五萬清軍。而且複漢軍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不管是南路,還是中路,亦或是北路,複漢軍的總傷亡也有五千多人,特别是高鵬嶽的死,屍首被收斂以後,陳鳴親自祭酒。再有黃天寶,陳永壽,陳文華等人,這些三姓子弟兵的屍首也一律收斂,停棺南京。待日後複漢軍大軍西進的時候,這些棺材一塊跟着回家。
沒辦法。中國人現在就講究一個入土爲安,并且是葬回原籍。一般的複漢軍陣亡士兵遺體,複漢軍都在戰場周邊找地上掘土集體安葬,不敢留下碑銘和墳頭,隻是記在本本上,待到日後奪取了天下,再立豐碑。而隊官以上級别的軍官屍首,就專門收斂起來,待到日後,再做處置。
陳鳴早早的從戰場回到揚州,随後還要再返回南京,不爲别的,隻因爲福建張家送來的小娘已經到吳淞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