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傳令各炮位,以二隊三号炮位數據爲準,各自微調,減算間距。”
“一隊準備完畢。”
“二隊準備完畢。”
“三隊準備完畢。”
“四隊準備完畢。”
……
“各隊各炮位,全部都有,以隊爲單位依次射擊,十輪轟擊,準備。”
“預備…………”
“預備…………”
“開火……”
隆隆的爆炸聲徹底響徹了天地,每一發炮彈射出都像是打了一個晴天霹靂,震破人的耳膜。
複漢軍在城外布置了四個炮兵陣地,大小火炮百十門,黃靖亭這裏隻是其中之一,可就是如此也擁有着三十門五斤炮和三斤炮,對于這個時代的清軍,過百門大炮是完全無法想象的密集火力,是完全不存在的概念。
就在不遠處的運河上,一艘艘漕船滿載着軍火和糧秣停泊堤邊,等待着自己卸貨的時候。漕船多是有漕工和饑民操辦,當然随行的還有押送的後勤兵。除了那些後勤兵早早見識過這樣的陣勢外,現在早就不在乎了,其餘的漕工饑民,是一個個滿面驚惶,一些年紀大的,就是四五十歲的老把頭,也都兩腿發軟,兩手捂着耳朵的蹲在船闆上,眼球卻又舍不得不去看大炮轟擊淮安城的稀罕場景。
這可是大稀罕,日後能供他們在龍門陣中擺夠餘生,赢得無數尊敬目光的大稀罕。
但還是有很多饑民和漕工雙腿撐不住的攤到在地上,他們就是想看也直不起腰來。押船的複漢軍後勤兵很看不起這樣的人:“真夠孬的。一個炮響就吓尿了……”
很多漕工和饑民都聽到了複漢軍士兵的嘲笑聲,他們看到在激烈的炮聲中神态自如的複漢軍士兵,而再看看自己這邊的樣子,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一刻羞紅了臉。
而在炮聲中談笑風生的複漢軍士兵在這些漕工和饑民眼中,也猛地一下變成了高大的了。
這種高大是精神上的高大,不來自于士兵手中的刀槍,而純粹是種精神壓迫。
……
淮安城有多大?老城周圍不過十裏。也就是長寬三裏都不到。新城比之老城的面積還要小很多,再加上一裏的連城,把整個淮安城全部算上,就是一個周長十七裏,面積約4平方公裏的長方體。
十七裏長的城區周長在這個時代當然是絕對的大城市,而且淮安城外還有清江浦這種富得流油的所在。但如此一座城市,被幾十門大炮不停的轟擊着,落點還全部在舊城老城牆,呵呵,守城的清軍與城牆邊上的百姓能得了好麽?
就這麽巴掌大的地方,已經彙聚了兩萬清軍,而複漢軍應對的迎薰門【南門】更是彙聚了兩面總兵旗,三面副将、參将旗幟,這是啥子概念?
一個時辰不到的轟擊,淮安城南城牆被摧殘了一遍。雖然一枚枚炮彈并沒有把淮安城城牆打開打裂,但城垛、女牆幾乎一掃而空,不少地段隻留下一個光秃秃的城頭,而清軍部守在其城牆上的火炮也早在連連的炮火中消失不見了。
原先布滿城頭的清兵現在一個都看不見了。大炮火力都可以對城頭形成直接的壓制。黃捷大手一揮,第三旅的陣線前移一裏,兵鋒直接逼到了淮安城城下二百米左右的距離。
炮兵陣地也還是移動,反正炮兵陣地【炮位是需要挖坑堆土破的】是事先設定好的,一個個紅碳正炙的大火盆中都有四五個燒的通紅的實心彈在準備着,一旁準備的還有一箱新式炮彈——開花彈。
“轟轟轟——”
當連連的炮聲再度響起。對于淮安城裏的清兵和支持者來說,他們真的分辨不出實心彈和開花彈的差别。明末時候就被中國軍隊應用到戰争中的開花彈,在乾隆中葉這個時候已經連傳說都沒有留下了。
淮安城南城門不遠的一處庭院内,精緻的影壁、花卉、盆景、閣樓、畫廊、假山……,被炮彈炸得粉碎,土石碎片四面飛濺。往昔點綴精美造型獨韻,以清方淡雅,精細明巧著稱的淮安城阮家甯園徹底遭受了炮火的無情摧殘。
“老大人小心——”一名親随的驚呼聲剛傳入耳朵,阮學浩都沒來及反應就被人重重的壓倒在地上。一枚開花彈落在了房外窗台前,爆炸的沖擊波、擊碎點燃了整個窗戶,暴烈的炙熱感伴随着無數激飛的碎木片将整個房間都清蕩了一遍。
時間已經進行到了下午,炮彈雨點依舊一樣洗禮着淮安城。
開花彈伴随着炙熱的縱火彈,淮安舊城裏大大小小的火勢已經起了七八處。萬幸兒今個沒啥風,不然整個淮安城都要化爲火海了。
房間裏除了阮學浩本人外,還有淮安府的同知蘇義山,和幾名長随衙役,事來突然,蘇義山和一名衙役躲避不及,現在已經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眼看就不行了。另外受傷的幾名衙役長随也忍不住在痛聲哀呼着。
阮學浩起身後迅速拍打着身上的塵土,兩隻眼睛感激的看了身邊的衙役一眼。多虧了這人機靈,不然的話自己怕就要步蘇義山的後塵了。
“老大人,這地方不能再待了。”衙役驚魂未定的道。
阮學浩雍正八年中進士,曆官翰林院檢讨,《四朝實錄》編修,提督湖南學政,主持陝西、山西鄉試,任京都會試同考官,贈中憲大夫通政使司參議。乾隆十六年,四十九歲的阮學浩陳情辭官,回鄉奉母,建勺湖草堂,後改爲書院,讀書教學,弟子成才者幾百人。集資維修縣學和府學。乾隆二十二年、二十七年,皇帝兩次南巡,阮學浩都在淮安紅花埠迎銮,敬獻詩冊,均獲賜大緞一匹。阮學浩元配陳恭爲夫人,诰贈一品夫人。其二子,長子阮葵生,次子阮芝生,皆已經發高中,步入仕途。可以說,整個淮安城裏,除了那些在職的大佬,民間阮學浩是第一等重要的人物。
聽到爆炸聲響,外頭的阮家管家急忙跑過來看。蘇義山的樣子吓了他一大跳,萬幸阮學浩沒什麽事情,他急忙勸阮學浩道:“老爺,這裏不能呆了,真不能呆了。”
阮家是阮學浩的家,雖然今天開始已經被炮彈炸過多次了,衙門也派人來請好多次了,阮學浩始終不願離開自己祖輩經營了數代的家園。但現在看……不離開是不行的了。
阮學浩眼睛有些呆滞,他在想四年前的那個選擇,如果自己選擇另外一條路,跟撒拉族的那幾位一樣,不爲馬尕三所動,今日阮家還會有這場災難嗎?
阮學浩不是傻子。淮安城整體局勢惡劣不惡劣他不知道,但是南門這一塊真的是不保險。
如果淮安城失守了,以複漢軍之昭昭惡名,阮家的家當、産業絕對要全完。祖輩數代艱辛,苦心經營才有阮家現在的一切,一城首望的家聲,就因爲自己的的固執,全都要完了。
痛苦的懊悔像毒蛇一樣在吞噬着阮學浩的心。早知道,他幾個月前就該把浮财細軟轉移了。
甚至在陳鳴渡江北上的時候,他該把家産轉移了;得勝湖蘇北官軍精銳大敗的時候,他還該把家族财産轉移了。當時自己魔怔了嗎?
今時今刻,淮安城看似有兩萬大軍守衛,阮學浩的信心和意念卻早已經動搖了。外頭陳逆的大炮打的太厲害了。江甯城都守不住,小小的淮安城就能守得住嗎?自從複漢軍兵臨城下,這幾日裏他就沒有睡過一場好覺。現在的阮學浩頭發梳的依舊整齊,但面色暗青,兩眼立布滿血絲,精神亞曆山大。
但要他這時候依舊與老宅共存亡,阮學浩無論如何也是也不可能的。隻得留戀的掃視了一眼完全淩亂的房間,如一頭老邁的老狗散發着無盡的頹廢,向身邊人命令道:“立刻轉移,告訴所有人,隻收拾貴重的東西,該扔的就都扔了吧。”
作爲一個大運河沿線的繁華之地,淮安城裏的客棧不要太多,而以阮家的地位,自然不用滿街去找住處。城裏頭最高檔的幾家客棧的大門永遠對阮家人敞開。
城外複漢軍陣地。黃捷仰頭望着天空,炙熱的陽光讓他不得不眯縫起眼睛,“老天爺真是不給面子,刮場大風該多好!”水火最無情,殺傷力是不需要多言的。至于大火一起會不會殃及無辜百姓,大都督都不管炮隊打炙熱彈,他操什麽閑心啊。
隻要一場大風,火苗攢動的淮安城到不至于化爲一片火海。但肯定會讓守城清軍大敢頭疼。百姓也會恐慌,對清軍之守城百害而無有一利。或許惹來淮安城百姓憤恨算是一弊,可淮安一地的民心跟整個大局比孰輕孰重呢?複漢軍現在需要盡快的搞定淮安城,把福建海戰失利的陰影給擦擦抹去。這裏的百姓要是恨,那就先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