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被複漢軍攻占,鎮江比南京更早的落入陳鳴手中。漕運爲之受阻,蘇北、山東運河沿線數萬船夫漕丁處在失業的邊緣,更重要的是,漕運的斷絕讓京津地區少了四百萬石糧食的保障,這讓整個京津地區都陷入恐慌。
進入三月以來,北京城的糧價五天一小變,十天一大變。一直在飙漲。
往年,每年的農曆三月一日至十月一日,這就是大運河的漕運時間。源源不斷的糧食、江南土産和一些别類物品,順着大運河抵到北京城。沿途散發着榮光還在不停滋潤着蘇北、魯西的運河沿岸線。
這個時代的漕運船隻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夾帶土産的,或是糧食,或是别的什麽東西,幾百年的時間和這般規矩使得大運河沿岸發展成了明清時期中國最爲密集的城鎮聚集帶。
但是今年不同了。複漢軍劍指南京,兩江總督和江甯将軍的目光都在看着複漢軍,高晉哪裏還有啥心思去管漕運。結果複漢軍抵到南京以後,馬不停蹄的奔襲京口,在那裏一舉繳獲了幾十萬石糧食還有數百艘沒能逃走的漕船。
更因爲京口的斷絕,整個運河大動脈就此堵塞。在那一日後,再沒有一粒糧食從江南運到過山東和京津。
而随着四月份的到來,受戰争影響嚴重的河南首先缺糧,接着就是安徽的皖北,清廷在抽調兵力财力物力去支援增援河南的時候,肯定是就近啊。安徽的地方官多次壓榨搜刮,現在皖北缺糧了。還有那山東,往年漕運夾帶的糧米物質可達規定貨運的兩成許,那些糧食和江南土産,漕船又不會都帶去北通州,就在大運河沿線‘消費’了出去,所以鑄就了淮安、臨澤等地的一時繁榮。
現在漕運斷絕,淮安和臨澤的商機就一去而不複還。
山東省距離河南戰場還遠,在農業種田上并沒受到複漢軍太大的影響,但運河沿線人口密集的城鎮區域是真的短缺糧食了。再加上從去年秋冬開始,就有大批的河南百姓成群結隊的逃荒過去,那是百萬做單位的,本身就給山東增添了糧食上的負擔,現在不少地方就陸續出現了缺糧的情況。
乾隆能怎麽辦?他不可能拿京津的儲糧去赈濟河南、皖北和山東啊。那樣的話明天北京城的米價就能漲到五兩。河南、皖北、山東都可以亂,獨獨北京不能亂,京津不能亂。
“皇上,傅恒求見。”
“讓他進來。”
乾隆押了一口參湯,對吳書來道。
“奴才傅恒見過皇上。”一進來傅恒就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三十年中他能在乾隆心裏地位始終鞏固如一,這份不狂不傲不驕不躁的秉性,是最爲重要的。作爲乾隆的小舅子,正牌的,他姐姐是乾隆的元後麽。傅恒也快五十歲的年紀了,他的大兒子福靈安去年就死在了雲南。不是戰死的,是病死的。
曆史上的傅恒也因爲去雲南統兵督戰,病死在了那裏。一個不大的緬甸,搞掉了富察氏這乾隆朝前中期第一豪門的半壁江山。但随着乾隆接受了緬甸的罷戰議和,現在身體還好的傅恒活過五十歲的可能是妥妥的。而且他的次子福隆安,年僅二十三歲,剛剛被擢爲工部尚書、軍機處行走。顯然這是乾隆對于富察氏的補償,補償富察·明瑞的死。用對福隆安的提拔和封賞來表示自己對富察氏的寵愛依舊。
“皇上,閩浙總督崔應階急奏。”
擡起頭來,傅恒臉上多次了一絲紅潤。崔應階的這本急奏,堪稱救苦之甘霖啊。
在南京被圍,京口被占,漕運斷絕以後,關注這件事的不僅僅在北京,還在全國各地的督撫大員。這些人很清楚四百萬石漕糧對于京津和滿清朝廷的重要性,漕糧一日被斷絕,大清的命脈就一日被叛賊死死地掐着。
崔應階彙同浙江巡撫熊學鵬,不僅把目光看向了海運,更真真塌下身子了解了海運,還有海運的主力船隻沙船。
這種最大載重能達到5000石的木帆船,在東南沿海的數量雖然不多,但出現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性能和安全性都值得信賴。崔應階奏報說,他準備以四十艘木帆船在甯波啓程,先期試運,如果可行,福建、浙江将以海運代河運,以供應京津所需。
漕糧海運放到和平時候,絕逼能引起滿朝上下的軒然大波。這樣會導緻傳統的官解官運的河運漕糧體制的崩潰,也導緻河運漕船業的衰落,導緻大運河沿線城鎮的衰落。誰敢提出這樣的建議,誰就會被成千上萬的人****夜夜的詛咒,咬牙切齒的痛恨。
可現在是戰争年代,南京都淪陷了,京口都他麽被複漢軍改回鎮江了。這種情況下,能把漕糧運送京津,就是第一能才。河運改海運,就是萬口稱贊的能吏。
乾隆拿起奏折詳盡的看了一遍,臉上的愁容消散了不少,崔應階和熊學鵬難能可貴啊。奏折中提到了元朝的海運,的确,蒙元時候都能走海運春夏二運,我大清如何就不能了?
陳鳴這跳梁小醜,以爲卡住了京口,掐住了大運河,朕就手足無措了。那是妄想!
“傳旨,在京諸官員檢校自家古籍,有關蒙元漕糧海運之書籍文獻者,皆可呈朕覽閱。”
乾隆恢複了天子之尊的雍容氣派,這件事他要大肆鋪張的宣揚出去。海運漕糧能不能真的管用且不去說它,隻此事傳播于民間,就可解朝廷當務之急,安定了民心。
“傳朕的旨意,崔應階、熊學鵬有心爲國,忠心可嘉,賜雙眼花翎。”
仿佛一塊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被搬開了,乾隆皇帝這個時候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海運,是啊,運河不能指望了,可還有海運。隻要江南兩廣的錢糧源源不斷的運到京城裏來,豫西賊寇,何愁不能值日蕩平?
賊兵兵甲犀利槍炮過人,那朝廷也造!而且已經在造。
大清的棉甲是經過戰争考驗的,大清的槍炮難道還比不過一群反賊?在京的那些傳教士中,未嘗就沒有第二個湯若望,第二個南懷仁。隻要朝廷需要,大清的萬千士子裏,難道找不出第二個戴梓?
大清富有天下,大清富有四海。隻要海路一通,京津缺糧之急頓解,國朝安定,要從幾十萬國族健兒之中選拔出一支能打仗的強軍,還不是輕而易舉?
對着天空乾隆長吐一口氣,自從京津糧價高漲,他受到地方上送來的缺糧奏折之後,胸口中憋悶下的這一口郁氣,終于吐了出來。
原本這幾日有些發灰的臉色也瞬間布滿了健康的紅光,乾隆哈哈笑着,魯山,陳惠陳鳴,跳梁小醜爾。
北京城,四海升平茶館。
餘則成沒坐櫃台後邊,他是大老闆,又不是掌櫃的。幾個月時間過去,餘則成已經再在城東盤下了一家酒樓和一家旅店。在京的河南會館裏,餘則成來來去去也跟不少河南籍在京商人混的熟悉。還靠着這些人的引薦,跟兩個出身河南府的官員拉上了關系。隻不過這倆官都是五六品的小官。
一個外表很憨厚的夥計挑着擔子進了後院,片刻後他來到了餘則成,也就是高竟成房間裏,“東家,京城的糧價又漲了。一鬥大米都要三錢三分銀子,這眼看着是要翻倍喽……”夥計憨厚的臉上溢滿了笑容。複漢軍掐斷了漕運,北京城的糧米是應聲而漲。現在一鬥米三錢三分銀子,也就是一石大米要三兩三錢銀子。糧價翻倍是還遠着呢,但也溢價過半了。
“大都督拿下了南京城,掐斷了大運河。這滿清鞑子果然坐不住了。”高竟成心裏清楚,這幾天裏,不管是茶館還是飯店。高聲叫罵的八旗子弟比往日多出了許多,調子還恨了許多。
“東家,那是大都督真正挨着了他們。這漕糧一斷,旗人們的鐵杆莊稼就難說還有多少了。他們當然跟被踩着了尾巴的兔子一樣跳起來了。”
夥計來到北京城也有幾個月了。他算是看透了這些‘國族’,一身的本事全長在了嘴巴上。用大都督的話說,就是嘴炮放得很厲害,真真到用他們的時候,一個個全麻爪。
這群人在複漢軍逼近江南以前,說起複漢軍的時候都給人一種做戲的憤怒,大庭廣衆之下對複漢軍和陳惠陳鳴父子的辱罵,更多是一種吸引人眼球,看看我多牛逼的表演。反正他們每月該拿的饷銀糧食一粒一錢都不會少,也用不着他們去賣命,他們自然樂得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表現自己的憤怒和英勇。就好像‘刷那啥’一樣,今天你刷了,那明天我比你刷的更厲害。
即便是荊州之事傳過來,在京的旗人經過幾日真正的憤怒之後,也迅速恢複原狀。并且隐隐噴起了上面的‘無能’來了。
南京之戰,清軍打的是絕對的窩囊。不過還好,高晉、容保無能歸無能,卻帶着好幾萬旗人跑出來南京城,雖然随後又遭受了大敗。那支隊伍就在句容被擊散,可也沒聽說有多少旗人被複漢軍俘虜了。再加上之前京口被占,漕運斷絕,京中糧價飛漲……
被複漢軍的作爲真正觸及到了切身利益的八旗子弟們,全忙着發表對複漢軍痛恨至極的恨,似乎沒多少人去關注南京駐防八旗和他們的家屬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