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鄖陽山林裏。渾身都占滿泥土的陳保廣舉着望遠鏡看着山腳下那隊施施然向外開出的鄖陽綠營兵,心頭無盡重擔盡數移了來,這幾日裏繃緊的神經也放松了下,腿腳一軟整個人就攤到在了地上。在他的身後,五個跟他一樣渾身泥土黑灰不漏皮的漢子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這幾日裏他被綠營兵追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好不容易在這深山老林裏發展出來的兩個窩點全部被清兵掃光不提,二十多個下線連着兩個進山時就跟班的親随外,也隻剩下了三個人還在追随。其他的要不被清兵抓了去,或是拼鬥中被殺,要不就是半途溜跑了。
“王慶江你這條老狗,廣爺沒被鞑子逮到,你這喂不熟的老狗就給我等着吃刀子吧!”最要命最急迫的威脅沒有了,陳保廣滿腦子逃命的思緒瞬間化作了對叛徒最炙熱的痛恨。要不是王慶江這個一家人都受過他大恩的老東西給鄖西縣衙通風報信,自己半年苦功何至于毀于一旦?還險些小命丢掉?
作爲陳家軍暗營派來鄖陽府的暗諜之一,陳保廣是帶有艱巨的任務的。而他完成的也相當不錯,都受到了陳光的命令嘉獎了,現在卻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兩個窩點被掃,陳保廣損失了幾百兩銀子和相當數量的糧食、鹽糖,還有一批夾帶進山的兵器,最主要的是辛苦發展來的下線幾乎全部玩完了。陳保廣對于王慶江一家人的恨,已然浸進了骨子裏。他恨不得現在就将王慶江一家人連骨頭帶肉都嚼碎了吞下去……
六個人在山上放下心的睡了一覺,陳保廣醒來時,太陽已經偏西,叫醒還在睡的另外幾人,六個人向山下摸去。陳保廣知道這座山山腳下有一個流民點,一個連村落都算不上的流民點,大概有十三四戶人家,四五十人口。
當初陳保廣還帶着鐵料來這個流民點販賣過,他還知道這裏的流民都是打江西來的,爲首的頭姓張,大名陳保廣不知道,隻知道叫他張老四。十幾戶人家,男人在木廂廠幹活,女人領着孩子在山間瘠薄的土地上力所能及的耕耘。
不要奇怪爲什麽江西的流民難民會跑來湖北西北的鄖陽,因爲鄖陽這個地方從蒙元時代就是中國流民、難民的一大彙聚地,明朝中後期到原時空的滿清一朝,那就更是一個架在幹柴堆上的大大火藥桶了。
明成化年間的兩次流民起義到清朝曆史上一舉将滿清從鼎盛巅峰拽落凡塵的川楚五省白蓮教大起義,鄖陽都是核心區域。
這片地方到處都是山,平原面積極小,又毗連川、陝、豫,爲鎖鑰之地。在蒙元年間,就因爲是官府統治觸角難以企及之地,境内的大山密林就成爲了窮苦百姓逃避天災人禍的避難之所。等到朱元璋建立明政權後,便将鄖陽山區列爲全國最大的封禁區。“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這個政策一直實行到明朝中葉,也就是成化年間。
因爲鄖陽沒有官府,一百多年時間裏每每都有破産落難農民逃入其中,待到成化時期,流民高達150萬人以上,這些流民結棚紮舍,燒番爲田,自耕自得,過着不交捐不納稅的自由生活,自然爲朝廷所不允,于是派出官兵驅剿,前後引發了二次荊襄流民大起義。鄖陽府由此被迫設立。
原來的時空裏,在乾隆朝中後期,由于吏治腐敗,土地高度集中,大批流民陸續聚集于川、楚、陝交界的南山和巴山老林地區謀生,衆以數百萬。鄖陽府就是其核心之地,大批流民聚集于此,開荒辟田,艱苦謀生。流民們除搭棚開荒土地外,還需受雇于當地的木廂廠、鐵廠、紙廠,辛勤勞作以獲取微薄工錢,方能勉強生存。
陳保廣來鄖陽已經半年時間,對當地的情況了解很清楚,現在這裏生活的數以十萬的流民不僅要受地主、廠主的剝削,還要受當地差役、訟棍的勒索,生活鎮極爲艱難。也正式因爲這種讓人絕望的生活,什麽混元教啊,三陽教啊這些白蓮教支脈,在流民當中傳播甚廣。
曆史上的川楚白蓮教起義從嘉慶元年開始,一直打到嘉慶九年,範圍涉及到湖北、陝西、四川、河南、甘肅五個省,迫使滿清調集了全國軍隊彙剿,導緻十餘名提督、總兵等高級武官及副将以下400餘名中級武官陣亡。更耗費了滿清前後兩億兩白銀軍費,是滿清當時四五年的國庫稅入,要不是嘉慶皇帝用和珅的私房錢爲大清朝狠補了一頓氣血,後果究竟會是什麽樣,那可誰也說不準。
作爲一名穿越者,陳鳴當然曉得鄖陽這個大火藥桶,縱然乾隆中葉的鄖陽等地流民遠沒有晚期時候來的多,幾十萬人想來也是有的。
早在陳家沒有起事之前,他就想讓陳家的‘商隊’向南積極發展,越過南陽府,殺到鄖陽府去,但時間不允許陳家慢慢的經營,在起事前,即使靠着高家的路線,陳家的觸角也頂多探進了南陽府。直到建立起暗營。
陳保廣肚子裏已經沒有一粒糧食,三天前他就斷糧了,隻靠着山裏的野果充饑,現在山下的流民就是能給他一塊野菜餅子,都能讓他吃出山珍海味的美來。這樣一想,陳保廣下意識的吞了口吐沫,肚子就更加的饑餓了。
“咕噜……”
也不知道誰的肚子先響了一聲,一行六人癟着的肚皮就都咕咕的想了起來。
“走走走,快下山去。咱們還好的吃一頓。”逃走時雖然很匆忙,陳保廣要帶裏也有十幾顆金豆子銀裸子。一行人暢快的大呼小叫着,快步向山下走去。
可是離那流民點越近,一種不好的感覺就越明顯的蒙上衆人的心頭。陳保廣已經走到流民點外頭的籬笆或是說栅欄外了,也沒聽到一聲人音,鼻子裏卻越來越明顯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廣爺,你先等着,我上裏面看看……”一個長随挺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短刀,警惕着走進流民點,隻是片刻一聲驚叫就從裏頭想起:“廣爺,快來看……”那聲音中充滿了震驚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