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琢磨如何把徐寶收爲己用。
徐寶顯露出來的年歲太小,感覺上很容易能拉到自己的一方。
徐寶看出來了,暗自鬧心,年歲小是有優勢的,上升空間大,同時也有劣勢,有的人看人就喜歡盯着年歲,而不是本事。
若真如此,大家比誰更能活就好了,何必還要看什麽能力。
可他現在還真沒辦法,除了給予出直接利益的人會相信自己,别人哪怕是承認自己的能力,但就是覺得小,就是看不上眼,很鬧心。
鬧心歸鬧心,徐寶還是要展現自己的,他對趙祯說:“官家,我那辣椒水的東西,暫時也隻是夠幫官家籌集百萬貫錢财,官家應是見過我所寫的文字,前面不得不防啊,久不經大戰,不像元昊,其崛起之路途即是征戰之路途。”
他又把重點轉回來,同時他還感激地看了一眼韓琦。
剛才韓琦說的是‘小寶急奏中書省’,七個字看上去很簡單,裏面卻用了一個‘奏’字。
之前王肱提及的時候,總是說一個‘章’字,而徐寶自己說時是說‘陳條’,是由于他的地位不夠,沒官職,無法說成是什麽什麽‘策’、什麽什麽‘奏章’。
字咬得很緊,不懂的人會瞎說,他懂,故此用詞嚴謹,然,韓琦一個詞的增加,卻給出了自己的地位評價。
“是說巡檢劉懷忠摔印斬使之事?”趙祯問出關鍵的東西。
他又不是傻子,能當幾十年皇上的人就沒有一個是白給的,甭管他幾歲當上的皇上。
“然!”徐寶答。
趙祯看向另外的三人,大家全是主戰派的,自然知道那邊的情況,百萬貫多不多?自然多,尤其是一次性拿出來。
他們不是沒考慮過元昊收買人,一個巡檢能拒絕,當地的家族能拒絕嗎?還有别的将士。
說是應該獎勵,同時還要嚴懲,但後者好辦,前者沒錢如何去做?
像徐寶和村裏,連殺帶俘虜,一共三十三個細作,應賞三百三十萬錢,官貫四千三百貫不到,但也給不出來。
能給隻能是一千多貫,這錢誰會伸手,根本不需要去想。
百萬貫自然動人心,更叫人心動的是徐寶這個人,他暗地裏管着西市,又幫上崗村撈錢,一副锱铢必較的樣子,沒想到關鍵時刻,他能直接在一個月的時間裏拿出來一百萬貫。
換成誰這都算是拼了。
那麽拼,自然要有拼過之後的收獲,所以……
“小寶,賣辣椒水所得之錢給予邊關,可有所求?”呂夷簡問。
此話問出來,可謂是誅心,意思多了,一個是說你的錢拿出來是以誰的名義呀?你自己嗎?那你是朝廷直接供給邊關?
另一個意思是說,你拿出來錢是否是想告訴别人你有多厲害,你打算讓别人多麽重視你?
再一個意思是,若你不想以自己的名義拿出來,你準備要什麽好處?當官?
如果徐寶真是跟他現在身體一樣的年齡,别說回答,甚至都不知道裏面的含義。
可惜徐寶不是,他懂,故回道:“前日鄰村裏正柴火垛及屋舍先後而燃,恰有一孩童于柴火處抽柴減災,被誤放火之人,遭毆打垂死,我村人搶回孩童,我以萬金之藥活之,村人曾問,緣何?我答,心安矣。”
徐寶把墩子的事情說了,說旁邊村子的裏正家的柴火垛先後被人給放了火,有一個孩子在柴火垛那往外搶救柴火,結果被人誤會打了一通,差點打死,然後村子裏的人過去把那孩子給抱回來,自己呢,爲了孩子能活命,就把價值很多錢的藥給用上了,孩子果然活了。
然後村裏的人就問自己,你這麽做圖個啥呀?自己回答,就爲了心安。
他舉了個真實的例子,沒說百萬貫的事情,卻表明了态度,自己爲什麽要拿錢,爲了心安,是不忍心看着邊關将士缺錢而死,别的我啥都不要,你們别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不是沒有所圖,我圖的是自己的内心。
但這本身就是一種高尚,心有思而行有爲。
“小寶,何等藥能救垂死之兒?”趙祯關心起這個事情了,他是以前的兒子全死了,現在剛剛有一個,怕呀,萬一自己現在的孩子跟以前的孩子一樣要死了怎辦?
徐寶其實挺可憐趙祯的,因爲他知道,如果沒有改變,趙祯的這個孩子也要死。
然後他看向呂夷簡,道:“可解風眩之狀。”
風眩就是癫痫,長者爲癫、幼者稱痫。呂夷簡就是死在這上面的,治療有别的藥,救急是安定和強心劑。
墩子就是這樣的狀況,誘發的原因可能是幫着救柴火時的勞累和急切,挨打時的疼痛,被打時的恐懼、昏厥後的意識不清醒。
不管是哪一個誘因,至少對症了,在心肺複蘇和兩支藥劑的共同作用下,孩子沒死。
呂夷簡被徐寶看得哆嗦了一下,他現在就有風眩之憂,他的左手不時會顫抖,吃了藥能壓下去,但他總害怕有一天壓不下去。
而他聽徐寶說了,可解風眩之狀,是‘可解’,不是‘可除’,但那也行呀,‘解’還不夠嗎?那風眩一發作,就怕耽誤,解了我再慢慢治呗。
“當真?”呂夷簡眼睛瞪大,聲音也大了,問向徐寶。
徐寶被吓一跳,不是因爲聲音大,他是擔心呂夷簡這時犯病,自己随車帶着的工具箱裏是有藥,但可以在這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給你紮?
“大學士莫急,喝茶,待我……”徐寶安撫起呂夷簡,想要說等我抽出空來我給你提供套設備也行,還會教給你家人怎麽用。
結果剛說到這裏,外面突然出現雜亂的動靜,有人高喊:“我找寶郎,别攔着我,寶郎救命啊,救救我兒子,我劉乾給你當牛作馬。别攔我,我知道寶郎在。”
這聲音壓過了其他的動靜,徐寶眉頭一跳,起身就往外跑,到了外面隻見劉乾以公主抱的姿勢抱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孩子臉色鐵青、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徐寶已經管不得事情巧不巧了,更沒心思去考慮劉乾跟自己的關系,一看孩子他就喊:“放他進來,張勇,把我的工具箱送進來。”
對外面喊完,他一轉頭看向趙祯:“官家?”
“去叫進來。”趙祯立即吩咐,韓琦跑出去一喊,劉乾抱着孩子進來了,張勇也抱着箱子進來。
徐寶沒工夫說别的,打開箱子,拿出來兩支安定藥劑,小砂輪劃開,操起針抽液,然後找到孩子的胳膊靜脈的地方紮進去,緩緩推藥。
藥一紮完,立即做人工呼吸,好在這個孩子不像墩子被打得嘔吐,一套做下來,孩子渾身就不那麽顫了,臉色漸漸緩和。
徐寶盯着孩子,手上拿起那支硫~酸~沙~丁~胺~醇~氣~霧~劑,一會兒寶寶要是還呼吸困難,就可能是被誘發哮喘或支氣管痙攣,他得自己在嘴裏吸足夠的量,然後吐給孩子,首先要壓胸排氣止吸。
好在孩子的身體狀态還不錯,沒用上這一步,随着藥物作用,孩子漸漸恢複過來,過了幾分鍾,呼吸正常,臉上有了血色,眼睛不再向上翻。
“哎呀我草。”徐寶虛脫了,他承認,自己比不上專業醫生,他是真緊張,就這一小會兒,比他負重二十公斤跑十五公裏還累,他渾身發麻,手也輕微地顫抖着。
之前救墩子都沒這樣,因爲那時還有嘟嘟,他此刻不得不說,醫生不是那麽好當的,因爲不能冷漠,否則會養成對一切冷漠的習慣,包括生活中對自己的親人。
但是太不冷靜又會像自己一樣,而像自己一樣的話,萬一再有一個人需要急救呢?
這是一種自我調節中的平衡能力,壓力很大,需要訓練和鍛煉。
當然,也需要絕對的底蘊和實力,能判斷出一個需要急救的病人處在什麽情況下,或許一個職業素養高的醫生看到之前的孩子能知道孩子最少能堅持五分鍾,就不會跟自己剛才那樣急迫,從而變成現在自己的模樣。
自己的手都涼了呀,像觸電似的,麻酥酥的。
“沒事了,沒事了,你這是遇到我家寶郎了,你看娃子好了,剛才我要跟你說事情你還踹我。”張勇最先出聲,心理素質不錯。
而和趙祯加起來的四個人卻沒那個坦然,他們這下是親眼看到的,孩子抽了,然後徐寶又紮又吹的,手上還握着個東西沒有使用,孩子就活了。
太快了,比醫生用的針快多了,很多時候孩子抽,行針是來不及的,徐寶紮的那是什麽玩意?
“啊~~~活了,我的篙兒啊,終于活了。”劉乾一屁股坐到地上,抹着眼睛哭。
這一刻他再沒有在燕歸樓不拿正眼看徐寶的傲氣,也沒有負氣離開時那種冷笑的模樣,他就像先前找不到娘的那個孩子似的在那哭。
“劉乾?”王肱手上端個托盤出現了,托盤上有一捆子烤肉串兒,還有一個大的陶碗,裏面是涮的串兒,他看到了劉乾,驚訝出聲,但不知道怎麽回事。
張勇一邊去接托盤,一邊撇嘴:“他家娃娃抽了,求我家寶郎,我家寶郎又把那金貴的藥給他家娃子用了,哼!”
一句話就讓王肱知道怎麽回事了,他把托盤交給張勇端着,看看已經沒什麽問題的娃娃,對徐寶說道:“說君子,應如此。”
随後又對劉乾說道:“旭曜兄,何需作婦人狀?起來起來,你家孩子保住了,唉~你呀,玉珏若是狠狠心,你後悔一輩子去吧。”
劉乾這時也緩過來許多,連忙用袖子擦擦臉,又掏出的絹帕擤擤鼻涕,對王肱說道:“中梁兄也在呀,我帶着我家篙兒路過,篙兒突然就抽了,我知道徐寶在這,知道他本事大,就……呃!官……官家?”
趙祯面色平靜,看着劉乾,他見過劉乾,還劉家蔭上來先當流官的,更知道徐寶跟劉家的那點恩怨,隻是他沒想到,劉乾的孩子突然抽了,劉乾正好路過這裏,先想到的居然是徐寶。
他劉乾難道忘了怎麽逼迫徐寶的事情了?
最有意思的是,徐寶好像也忘了那些事情,接過娃娃一番忙碌竟然給救了。
所以他很生劉乾的氣,說明劉乾知道徐寶不會袖手旁觀,既然知道徐寶有君子之風,爲何當初不以君子之義對待徐寶?
劉乾卻沒想那許多,他看到趙祯就蒙了,然後眼睛一掃,又驚訝道:“呂相?範司谏?韓右司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