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點不高興。”徐寶搖頭:“災難是每個人都不願意面對的,那種種痛苦,對于李家客棧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我譴責一切以損害别人财産和人身安全,而達到不可告人目的人及勢力。”
張柽摸摸頭,又把徐寶打量一番,說道:“我認爲他家是報應,給了我們錢,估計就不會如此。”
“不不不,不是報應,壞人才會被報應,他不給我們錢,我猜測是他不确定住進去的人是我們安排的,昨天我已經讓他們帶人過去時提過,相信李家店這回就知道了,一會兒我去看看。”
徐寶幫着剛被他偷完的人說話。
“若他家還是不給呢?”張柽追問。
“我們隻能換一家,之前當是花錢買教訓。”徐寶如是說,心中則想,不給也不能去偷了,一般主卧室是放珍貴東西的,他小妾那裏估計沒有多少。
要麽就是庫房裏的銅錢,還是算了吧,太沉,偷幾貫錢能把自己累死。
張柽還是不怎麽信,但未繼續問,而是收錢去,有的人是一天一交貨架錢,不收的話,包半個月的人該不幹。
收錢時,過來擺攤的人一個個很主動,因爲昨天有小道消息說,那個讀書人還會想辦法把其他人賣的東西多賣出。
有幾個雨停後才出攤的聽到什麽貨架錢,不打算給,他們看不起掃街的人。
結果不等張柽或徐寶出面,其他的人已經在勸他們,十一個小偷也過來上班,站到幾個人的面前,點下頭,說句‘給錢’,轉身去碼頭。
幾個人不得不掏錢,他們認識小偷,而且别人還勸,感覺不把兩文錢交上去,似乎很危險。
給完錢,有人過來發牌子,十個一文的,十個兩文的,還有五個五文的,賣菜的就發這些,未必能用上,但不準丢了,記下姓名和住址。
拿到牌子的人被告知,隻要是開封府外城西市接待隊伍送來的人,每買十文錢的東西,需要攤子上支付一文錢給張柽。
誰若是不想給出這一成的利,就别賣給由别人刻意引來的人東西,壞了規矩,行就亂了,大家全賠錢。
衆人無異議,他們的貨又不是九文進的然後賣十文,而是自家産,或更便宜進的,賣得多,賺得多,可以多備貨。
徐寶趁機喊:“諸位,容我說一句,今天大家先對付着賣,從明日起,我讓大家把東西賣出好價錢,說到做到,賣不出去,算我身上。”
“好,小寶我信你。”有個老大爺喊,他賣鹹鴨蛋的,昨天别人吃東西時,從他的攤子上拿了六個鴨蛋,一個五文錢,挑大的拿的,小一點的四文一個,但沒收他錢。
因爲有人跟徐寶說,他家的有個孩子病了。
規矩是徐寶訂的,但他依舊破了規矩。
這可不是一個法律完善健全的時代,其實就是他那邊也一樣,該錯判的錯判、該誤判的誤判,量刑上本身就帶彈性。
此時代更多的官府宣判都是看官員的主觀意識,以人情常理爲主,如一個人盜竊,目的是爲了給爹娘買藥,官員就會輕判,需要關押可能就不關押,需要打五十鞭子的就打十鞭子,執刑的人也手下留情。
所以徐寶便不收老頭的錢,還自己掏錢,割了半斤肉給老頭,甭管他是否在做樣子,反正老頭很感激。
今天就幫着說話,同老頭一個地方來的也跟着表示信任。
更多的人無所謂相信不相信,等着看,一天而已,到了明天,自然知曉。
改行的小偷們仍舊把人領來了,他們的招牌實在是太好用了,别人一看,以爲是官方,再觀瞧他們身上的衣服,怎麽看都是衙門的。
官方和非官方,在百姓心中的位置是不同的,尤其是剛到京城的人,害怕被騙,于是便選擇官方的人,至于其他幫閑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今天第一批人領到,九個人,看上去是一家子,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兩個中年男人和兩個婦人,以及三個十歲到六歲不等的孩子。
他們同樣先被領到烤串兒的攤子,徐寶正寫字呢。
每一種串兒多少錢,其他人賣的吃食一份多少錢,全寫好,甚至還有半份的,目的是爲了讓人看清楚價格,也是讓别人多品嘗其他的吃食。
價錢标在那裏,自然不會擔心吃完飯被要高價。
騙人的手段徐寶會,卻絕對不用,買賣上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情。
騙多了,别人回家後跟人一宣揚,到時候再有那裏的人來開封就不會選擇自己的西市了。
若是好好接待,等着别人回去,可能也就一兩個月,那邊再有人來,聽到回去的人說的事情,便會主動找上門。
老少一家子九口人,目前還沒完全放心。
正猶豫要不要坐下來吃飯,打南面來一群人,同樣有老有少,他們一過來就喊着上各種串。
徐寶有印象,前天和昨天來的人,住在李聾子家,今天看樣子心情都不錯。
徐寶估計他們是昨天晚上烤到了火,還看到了火焰的美麗景色,所以才高興。
俱是自己的功勞啊,可惜自己做好事不留名的,連那大兩圈的鞋都剪了。
九個人看到一群人在這開心地吃喝,遂打消不好的想法,跟着點東西。
有吃最實惠的肉串的,有烤茄子的,有烤芸豆的,有烤豇豆的,有烤大蒜和繭蛹的,還有烤白菜和五花肉的,烤土豆跟辣椒的……這個沒有。
反正是能烤的,還有市場上有的全烤,而且别的價錢還貴,那他們也點,能被小偷看上的基本上經濟條件都好。
徐寶抽空小聲地與賣串的人說了,明天開始,賣吃食的要額外交一份錢,因爲很多菜直接在西市上買,翻了十多倍的價錢賣,不多交錢,别人要嫉妒、要眼紅,你再去買茄子,他會一個賣你四文錢。
賣烤肉的連連點頭,同意,他方才去買東西時,已經發現有人的表情不好了。
跟賣串的說完,徐寶被送人來的小偷拉住,到旁邊說話。
“徐郎,幫閑的搶人太厲害了,他們說什麽什麽吃飯最便宜,住宿最便宜,有的人圖便宜就跟他們走了,哎呀,保證上當。”此人與徐寶述說委屈。
徐寶微微低頭,看着地面琢磨,過十幾息,向對方說道:“改,你們再喊的時候,喊領路費兩文,一人兩文,然後到近前跟人說時,你們說官府保證他們食宿跟本地人一個價錢,不會額外增加,同時也不會便宜,如果想便宜,可以到住家擠擠,但不保證周全,就這樣。”
“好咧,聽你的徐郎。”此人答應,又當着徐寶的面複述兩遍,直到記熟才去陪九個人。
徐寶一時閑下來,想着赤石三個寶寶,還有書院的七十一個孩子,讓張勇把文具箱打開,他在旁邊寫。
先寫上‘太乙,長庚。雨線,風梭。’
搖搖頭,嘟囔着:“《時古對類》不好記”。
接着又在新紙上寫‘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
這是個笠翁對韻,與聲律啓蒙差不了多少,當然,也得改後面的,記不太清楚的話,就把北宋的事情全改了,南宋要是也記不清是不是北宋的,也改。
看他寫字,張勇立于一旁,身體站得筆直,緊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秘書’。
那後來的九人中的老者,一瞧有人在邊上寫字,好奇之下起身過來看,剛看兩行,眼睛便瞪大,張勇一步擋住,咳嗽。
“失禮,失禮了。”老者不好意思地道歉。
“我家寶郎正給書院的娃娃們寫東西。”張勇強調‘書院’二字。
“哦,确實,給娃娃啓蒙真是好東西,不知是哪家書院?”老者識貨,不敢去看,問。
“上崗村開封童蒙書院。”張勇倒是把書院的名字記住。
“好,好啊。”老者點點頭又坐回去,不時地往徐寶那看。
徐寶聽見動靜,邊寫下面的,邊慢慢念上面的:“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十月塞邊,飒飒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漁翁。河對漢,綠對紅。雨伯……茅店村前,皓月墜林雞唱韻;闆橋路上,青霜鎖道馬行蹤。”
他這一念,登時看出别人家的教育方式了。
那老者帶來的三個孩子,在徐寶念出一句後,吃東西的動作停了,跟着重複,之前來的人帶的孩子則茫然不知所措。
當三個孩子跟着念完‘東’的前兩段時,徐寶突然扭頭,問:“‘茅店村前,皓月墜林雞唱韻;闆橋路上,青霜鎖道馬行蹤。’出自哪裏?”
三個孩子一愣,大孩子眼珠子轉轉,不确定地回答:“出自《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二句?”
徐寶笑了,臉上露出發自内心的笑容,對孩子比自己小那麽兩三歲的孩子說道:“一會兒你讓這個大哥哥領你去住宿,待我寫完,給你送去,你謄一份,好不好?”
小孩子眨眨大眼睛,突然離坐,‘噗嗵’一聲跪下,對着徐寶就連磕三個頭:“弟子謹遵師命。”
這回輪到徐寶愣了,你……我……你這叫耍賴好不好?我現在的樣子才比你大一點點,你好意思嗎?
“愚兒,你怎麽又随便認師傅?一路上你認了六個師傅,結果呢?”一中年男子訓斥孩子。
“這次不會被騙的,是真的。”被稱作愚兒的孩子争辯道。
徐寶一聽,孩子确實夠厲害,逮到個人便認師傅,他連忙順着話說:“對,不能随便認師傅,快快起來,我請你吃幹豆腐卷,卷着菜烤,可好吃了。”
“我不,師傅你和那六個不一樣,我看到啦,你一動,周圍的人全看你,你坐下一寫字,旁邊的叫賣聲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