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中的人幹得熱火朝天,磨飛快地轉動,大鍋下的火呼呼燒着。
村裏的六盤磨、十五口大鍋同時用上,用來點腦的一個個木頭盆也随時待命。
兩個時辰過去,三更天到了,婦人開始一次次從布上往下取幹豆腐,少了量的幹豆腐更薄,揭起來也更費勁。
看村民小心翼翼的樣子,怕耽誤後面第二次填料,徐寶洗洗手沖上來,拿過一盒子幹豆腐,上下用手一撸,兩邊一抻,一頭起個縫,‘唰’的一下,一張幹豆腐揭下來,卷起布,第二張,重複動作,‘唰’的一下,幹豆腐揭壞了。
徐寶繼續操作,‘唰唰唰’,平均每五張他便揭壞一張。
裏正于一旁看,見徐寶速度快,初時還驚喜下,而後心疼起來,急忙勸道:“小寶,慢些,壞了,壞了賣不出去。”
旁邊揭幹豆腐的婦人同樣心疼,平日裏她們會小心再小心,看到有破的地方會從周圍其他地方重新揭,五十張也出不來一張壞的。
徐寶可不管壞不壞,停下來對其他人說道:“照我做的來,要快,不用怕揭破,揭破的我換個法還能賣。”
說罷,他讓開位置,招呼張勇他們取鹽和熱水。
待鹽和熱水拿來,徐寶兌出鹽水倒進盛放揭破的幹豆腐的木盆裏,稍微浸泡,取過一張完整的幹豆腐。
完整的幹豆腐平鋪開,泡完的一片一片的幹豆腐拿起來往完整的上面碼,跟拼圖遊戲差不多。
碼出來六層,幹豆腐一包一卷,一個粗五厘米左右幹豆腐柱子出現,用繩子捆上,告訴張勇:“知道如何熏香腸嗎?用熏香腸的法子熏它。”
其他人盯着徐寶看,一時間覺得好神奇。
許多心思靈敏的人發現徐寶與之前不同了,跟換了個人似的,眼睛更亮,人也更精神,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快,按小寶說的做,揭幹豆腐的,别怕揭破了,其他人學小寶做這個……這個卷子,搭棚子、架窯、上箅子、刨木頭花子、合着八角、桂皮焖上火,給我熏。”
裏正被徐寶影響得也‘激~情’起來,指揮着人幹活。
村子裏的人本身就盲從,缺少主心骨,有人領着下命令,他們便聽。
徐寶在一個個幹活的地方溜達着,不時停下來誇贊幾句,什麽十六伯手藝好、二嬸子做事情就是快、張峪歌力氣真大等等。
聽他一贊,大夥幹活更賣力了。
邊溜達徐寶還邊找到裏正:“裏正爺爺,待天一放晴,叫人去買小雞崽子,回來在村西頭那片不好的地上圍起院子,養雞,豬圈也别忘了。”
“用什麽喂?”裏正想到吃食的問題。
“地裏泡着的稻子,那稻子看樣子用不得了,咱賺了錢買回來給人吃,地裏的收起來喂豬、喂雞。”徐寶給出答案。
“天好時曬曬……”裏正想要曬稻子,曬完後黴的毒就會小,吃的時候再挑挑,以前都是這般做的。
徐寶擺手:“不值當,有那工夫做其他的賺錢,裏正爺爺聽我,準沒錯。”
裏正打量起徐寶,問:“娃兒,與爺爺說說,你怎跟換個人似的?”
裏正發現今天的徐寶忙來忙去的,一改往日裏的樣子,尋常時徐寶不喜歡多說話,更不願多動,總發呆,讓人覺得是缺了魂兒。
包括自己在内,不少人以爲是小寶逃災過來,失了家人才如此。
不知爲何,聽人說他晚上喊兩嗓子,然後就成現在的模樣了,叫人瞧着哪怕是天塌下來,他徐寶也能頂住。
聽裏正問,徐寶笑了,說道:“因爲這才是真正的我,我活過來了,我不能弱了村子的名頭。”
他說的村子不是上崗村,是他原來的村子,那村子有多厲害?說拿下一個副~廳就拿下一個,爲救自己,和談不了就空投雇~傭~兵強攻,那可是一國之地,所有關節全部打通,隻爲了村子裏的一個人。
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麽資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争,争紅塵一席之地;争,争春來漫天飛絮。
裏正不曉得徐寶以前的村子,以爲說自己,使勁點下頭:“對,不能弱了咱上崗村的名頭,活過來好,活過來好啊。”
他又摸摸徐寶的腦袋,轉身去看着人幹活。
徐寶撸起袖子,看看時間,十六點三十了,他擡頭看看黑漆漆還下着雨的天,說道:“還沒到晚飯時間呢,嘟嘟,你今天晚上吃什麽?炒個幹豆腐吧。”
接下來村子裏做幹豆腐的速度變快,第一次時間主要浪費在泡豆子、磨豆子、熬漿、點鹵上,那豆子還沒泡起來呢就上磨。
現在之前的步驟在下一個步驟進行時已經在進行,于是一茬幹豆腐揭下來,直接舀豆腐腦往上倒,然後壓水。
到五更天時,又出了兩次幹豆腐,總計一千六百餘斤,這邊給車架棚子往車上裝,那邊最後一次抓緊時間熏‘素雞’,就是之前卷起來的柱子,素雞也有五百多斤,一個半斤左右。
等了三刻鍾,那邊熏出來,跟着裝車,七輛車,其中六輛一車拉三百多斤,剩一輛拉一百多斤。
此時天還未亮,若不下雨,再有兩刻鍾,天便會蒙蒙亮,現在是黑的。
七個人趕車,一個張勇負責‘拎包’,車邊挑起燈籠,跟着徐寶向京城進發。
臨走之前,徐寶對裏正說:“讓人繼續做幹豆腐,換到之前的舀豆腐腦的量,不要用繡字的布,做出一千斤就叫人給我送過去,于家店,一打聽便知。”
坐在拉一百多斤幹豆腐的車上,張勇納悶,問:“寶郎,怎還要做幹豆腐?等做好再送到京城就下午了。”
徐寶摸摸左右兩邊腰間的槍,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說道:“咱們村的幹豆腐太貴,有許多人買不起,每每想到,我便心如刀絞,夜不能眠、食難下咽,你有過那種感覺嗎?”
張勇點頭:“有,以前偷看鄰村俏寡~婦洗澡被發現,回家怕挨打時就是。”
“我這個跟你不太一樣。”徐寶示意對方别說了,自己接着說:“故此,爲了更多的人能吃上幹豆腐,我讓村子裏做出來後,便宜賣,不用二十五文,也不用十八文,十文,一斤十文就賣。”
“那根本不賺錢,一斤刨去本錢,能賺一文嗎?”張勇心疼,他就不如徐寶,沒有舍己爲人的精神。
“本錢賣都行,隻要能讓窮苦人家吃上幹豆腐,何況本錢不是你那麽算的,剩下的豆渣人能吃,還能用來喂豬,今年是做不成青儲了,我得想别的辦法。”
徐寶耐心地與張勇說,他精神了,思路也開闊了。
外面的大雨嘩嘩下,路邊的溝渠中渾濁的雨水沖着昆蟲、草棍什麽的向着低處湧去。
七匹騾子冒着雨賣力地跑着,昨天半夜給它們的加餐裏面可是有豆渣的,平時做豆腐和幹豆腐出的豆渣是人吃,或壓成餅子留着。
于是一個半時辰就到了京城,又用半個時辰跑到東市,這時天亮了,雨依舊未停。
徐寶來到一個賣傘的店,花七十文買了一個看上去不錯的大個油紙傘,又買了個做工考究的木頭托盤,上面有可以拎起來的扣蓋。
再去成衣行給張勇買了套新衣服。
兩個人收拾利索,徐寶用裹幹豆腐的布墊着把三十張幹豆腐放到托盤中,又放一個‘素雞’加上蓋,讓張勇托着,他打傘,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東市這邊住的人生活水平比西市好,門看着也好。
徐寶扣門,門一開,裏面的人看到外面站着的兩個人一愣。
徐寶站得筆直,一手撐傘,一手‘啪’的一聲撚開折傘,扇子不空白了,一面畫着一群人忙碌着做幹豆腐的場景,一面寫‘上崗豆香’四個字。
帶字的一面對着對方,他說道:“主家安好,秋燕秋水秋風寒,秋雨秋人秋雲端,上崗豆香帶精制幹豆腐送貨上門,六十文一份三十張,主家可願買?”
對方猶豫了,換成别人這麽上門推銷他就給趕走了,可是面前這兩個人看着和一般人不同,尤其是打傘這個,感覺上攆走是很失禮的。
但他還不想買,于是委婉地說道:“我家已經吃過飯了。”
徐寶微笑着輕輕點下頭,表示理解,把扇子一合,拎起蓋子,對開門的人說:“主人家是第一個爲我開門的,相見是緣,送主人家一個上崗豆香精制‘素雞’,張勇。”
張勇換單手托盤,另一手先拿壓豆腐的布,然後抓起素雞給對方遞過去。
對方又愣了,咋不賣還白送東西?伸手接過素雞,怪不好意思的。
未等他反悔說話,徐寶又帶着張勇轉回車邊,重新補了一個素雞,前往下一家扣門。
那家一開門,同樣的話重複,這家人看看外面的大雨,以及面帶微笑的徐寶,問:“你們就是上崗豆香。”
“不錯,今日大雨,主人家出行不易,上崗豆香,送貨上門,買一份幹豆腐,額外贈送主人家一個‘素雞’。”徐寶用真正的目光看着對方說道。
“買了,這大雨天的送到門上,買。”這家人回去取錢,一串六十文,同時還拿來裝幹豆腐的盆,兩廂交易完畢,徐寶微微彎腰緻謝,轉身回去取幹豆腐,再去下一家。
一家家走,平均每五家就有三家買的,不買的徐寶就送個素雞。
他始終面帶真誠的笑容,身體站得筆直,傘也撐得直直的,不厭其煩地推銷,賣幾家就換個說的句子。
今天他是拼了,正如嘟嘟說的‘你是最強的’,是的,自己是最強的,誰說下大雨賣不了幹豆腐?
出外面買的人少,那自己就送上門,今天賣完幹豆腐,就讓整個東市的人知道有個賣幹豆腐的叫‘上崗豆香’。
讓人知道上崗豆香的幹豆腐是最好的、最薄的,也知道上崗豆香,風雨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