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一定來賣哦,你送我兩串兒,我也送你東西。”一頭戴褐色垂邊小氈笠、上套淡藍交領衫、下罩土黃前開襟胡裙、腳踩矮幫黑色白緣皂靴的人向徐寶喊。
徐寶知道此人,姓良,單名一個琅,剛才看到對方時,他愣是沒從對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對方的大概身份。
實在是對方太會穿衣服了,有如徐寶那時有人頭戴‘前進帽’,身穿長袖圓領襯衣,外面罩個跨欄背心,脖子系條紅領帶,腰間寬闆武裝帶,下面翹邊齊膝裙,腳踏翻毛牛皮鞋,真要從這套衣服分析出對方大概的情形,隻有一種可能,監護人沒在身邊。
徐寶穿着上就比較能證明身份,粗麻坎肩,邊緣還有麻線頭,顯然是袖子掉了,下穿七分褲,很明顯是褲腿短了,再綁雙草鞋,怎麽看怎麽窮。
加上他參差不齊的短頭發,如果不是他面目清秀,古銅色的皮膚,他拿個缺口的碗一蹲,估計有善心人扔給半張餅什麽的。
相貌是他自己長的,皮膚的顔色要感謝讓他打兩年白工的人。
反正現在的他不怕别人瞧不起,繼續分析對方的行當時,他真誠地說道:“良兄放心,保證有幹豆腐卷。”
話落,他朝周圍一抱拳:“諸位,今日賣完,名字已寫下,後天請早。”
人群散開,該找親戚的找親戚,該回家的回家,有想去金明池的根本不在乎天色,繼續往那方向溜達。
邊走還有人邊回頭看,另有人跟從别處聽消息趕來湊熱鬧的人講方才的事情。
徐寶賣個幹豆腐卷沒賺多少錢,名氣倒是先打了出去,旁人傳着消息,說今天碼頭有個賣叫幹豆腐卷的小郎滿腹才華,說他可以即興成詞,說他寫了一手好字。
傳了沒幾次,内容變了。話說今日碼頭,從天而降一俊俏少年郎,此郎丈高八尺、虎背熊腰、聲若驚雷、目炯如燈、長發飄飄、滿臉虬髯,此俊俏少年郎可了不得,不但長得五大三粗,還才華鬥量,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刀槍劍戟、斧钺鈎叉、焖溜熬炖、煎炒烹炸……
徐寶回車邊時,偶然聽了幾句,吓得他都想找個監護人了,不然容易發生被抓進去治療成拿猴皮筋做彈弓打人家玻璃的情況。
能讓他感到心情愉快的是,不怕風往肚臍裏灌的幾個人不見了蹤影。
張柽守在附近不遠處,一面看看有沒有夥計做,一面看好這個讓人琢磨不出究竟做什麽事情的少年。
張柽知道當朝重文采,以詩詞爲重,憑徐寶寫字填詞的那一手,想要混出頭是很容易的,可惜自己不會,不知能不能從他的身上獲得些好處?
徐寶沒去管在附近轉悠着的張柽,他明白,今天以後,其他的麻煩要找上門,一切全是幹豆腐賣得太好了。
“還是心不靜啊,哪怕賣個幹豆腐,也想賣出高價,咱倆初來乍到的生面孔,不被人惦記才怪,三教九流流不盡,紛紛擾擾無窮勤。”
徐寶對處在興奮中的張屹說道,張屹明明十七,按照徐寶自己報的年齡虛數十四,張屹是大上三歲,結果張屹反而像個孩子,十七不小了,隻不過見識少。
張屹果然沒看出來,還笑呵呵問:“是說收我們錢的人?十文不多,我們今天賺的錢,一大把一大把的。”
“是兩千三百七十五文,前後給牙人二十文,我們賺到兩千三百三十五文。”徐寶搖晃兩下裝錢的袋子,說道,小半袋子銅錢十五、六斤沉。
“呃?”張屹眼睛瞪:“你怎麽知道?沒見你數呀。”
“我沒數錢,難道我還沒數賣的幹豆腐卷?六百張幹豆腐,兩千四百卷,把我們免費給的和你吃的刨出去,記下賣給船上五文四卷的三十三個,其他的五個賣五文,賣多少就是多少錢,加起來正好兩千三百七十五。”
徐寶是真拿張屹沒辦法,看情形,自己得抽空教教村裏的孩子,尤其是數學,張屹十七歲居然不懂得去算豆卷,以後想要依靠村子發展,沒人手呀。
若是能換成自己從小長大的村子……
徐寶開始走神,張屹在手舞足蹈,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麽多錢,他蹦達了一會兒,估計是累了,停下,與徐寶說:“明天茶葉蛋我們也照着賣?”
“是我賣,不是你,今年你往回走,找順路的人和車,最好是鄰村的,有車你跟着車走,沒車你載人走,找上兩個,我就放心了,火盆、炭和罐子留下,你趕着車走,錢……走,我們去買東西。”
徐寶讓張屹回村裏繼續做幹豆腐,再過一會兒天黑,他不放心張屹一個人趕路。
賺到的錢他想讓張屹帶回去一部分,又怕随行的人起歹心,張屹這憨厚的小子萬一出了事兒,自己要愧疚一輩子。
怎辦?買東西,冒險搶東西在心理學上講比冒險搶錢可能性低很多,懷揣兩千元錢,或許有人搶,三輪車上拉兩千元的大米,一般人不會搶,除非是連車一起搶。
張屹沒反對,他來時已經得到吩咐,小寶說什麽,自己便聽什麽,現在看來沒錯,小寶能賺錢,還會寫字,吟詩詞,在村裏他怎麽不說呢?
琢磨着,張屹負責拎錢袋子,徐寶的一手放在腰上,盯住張屹和錢袋兒,誰敢搶就斃了誰,搶錢可以,傷害張屹不行,張屹怎麽說也是個機靈的孩子,雖說笨了點,對,笨了點的機靈孩子,好修辭。
“咱村缺什麽?”徐寶問。
“缺錢。”張屹答。
徐寶:“……”
他又說:“錢,不能給你拿着,除了錢,最需要什麽?”
“有錢就全有了。”張屹答。
“那我們現在拿着錢,你說應該買什麽,給我留一千文,我有用,剩下的一千三百七十五文,可以全花掉。”徐寶選擇了直接說。
張屹再次激動起來,眼睛掃向周圍賣吃食的攤子,一文錢一片煎肉的那個,看上去很好吃。
不等他開口,徐寶就先做出限制:“買能用上的東西,不是吃,有我在,還能少了你吃的?等咱賺了大錢,我給你做。”
“那,那……”張屹又不知道該買什麽了,其實是他想買的東西太多,難以決斷。
徐寶不指望他了,說道:“買鹽,鎮子裏賣最好的鹽是一斤二十九文,最差的七文,不曉得京城價格上下差有多少。”
買鹽,買鹽是最實用的,而且要買便宜的鹽。
溜達溜達,遇到兩份賣鹽的,一份人家說在城裏西市有鋪子,有官方證明,可以賣鹽。
好鹽有,竹鹽,一兩鹽四百六十文,平常用的也有,一斤三十五文到二十六文不等,便宜的,有,六文錢一斤,十斤以下不賣。
徐寶看了,六文錢的比鎮子少一文,二十六文的那個鎮子裏賣二十九文,京城的鹽反而更便宜,至于說論兩賣的竹鹽,暫時消費不起。
“多買還能便宜嗎?”他問商家。
“能,買一萬斤收你五萬七千文。”商家讓出來三千文,基數卻是萬斤起。
“二百斤呢?”徐寶報數。
賣鹽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笑了,說道:“你給我以鹽寫首詞,就你之前給别人寫的蒼梧謠,‘棋’那個,我可以少算你五十文。”
“小寶,不給他寫。”張屹嗷唠一嗓子,他不會寫,但他懂,這是本事,哪有五十文買一首詞的?先前是小寶記别人名字,算在情分裏,這是什麽?太輕賤人了。
“一千二百文,二百斤,買了,張屹,拿錢。”徐寶拒絕了,原因是看對方不順眼,想要首詞,說一聲,免費給你,跟我提錢,你這……你這主要是給的太少。
不等這裏的人去稱鹽,旁邊另一家賣鹽的有人招呼:“寶郎,這裏,寶郎,到我這,我四舅家的鹽店,我是程棋呀,那個,棋,滄海平波日月移。銀河彙,對弈布天席。是我。”
徐寶一扭頭,認識,還沒過去多長時間呢,于是他連忙對這邊的人說:“不好意思,遇到個熟人,以後的。”
說完他走向那裏,張屹提錢跟上,還不忘了瞪這邊的人一眼:“哼!”
程棋迎出來,笑容真摯,招呼着往裏請:“快進來,要用鹽是吧?用多少?我找兩個人給你們扛車上去。”
他話裏的意思是不要錢。
程棋真不想要錢,他的名起的時候是随便起的,沒想到今天含義變了,若花錢求人去給名加個解釋,先不說能不能求到厲害的,就算求到,沒有個十貫八貫的,也甭想讓人專門填一首詞。
所以要買最差的鹽,找兩個夥計,搬五百斤過去,又算得了什麽。
徐寶知道可以白要鹽,但他脾氣倔,越是對自己好的,自己就越對對方好,剛才那個時候可全靠着程棋解圍,不然買了,估計那人還會說自己作不出來詞了呢。世上什麽人都有。
跟着程棋,兩個人剛進到攤子後面支起來的臨時棚子裏,一個中年男子便從堆積的鹽袋子裏轉出來,對徐寶點點頭:“徐郎來了?用鹽?”
“是,想給村子裏買……”
“賣幹豆腐卷的呢?說在這裏,徐寶,誰是徐寶?”未等徐寶把話說完,外面有吆喝聲傳過來。
伴随着動靜,一行三人走進來,打頭的一身青衣,其身後則跟個頭帶幞頭、手搖折扇的人。
徐寶不明所以,但還是出聲應道:“我就是。”
“哦,聽說你能寫賦得詩詞?”走在前面的人問徐寶,又回頭給身後的人一個獻媚的笑容。
徐寶摸摸腰,很想掏槍嘣了進來的三個人,不想讓我過個安甯日子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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