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曲終人散,然而趙家的一攤,并不是一了百了。老的老,小的小,爲了方便辦事,趙正陽和耿梅在那套躍層住了下來。他倆各住一套房間,趙正陽這些小地方的貼心讓耿梅感覺到自在。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她,但不能忽略趙正陽父親和侄子的看法。不過他倆幾乎在第二天就當她是自己人,讓耿梅感慨如果一個人被接受了的話,那個人絕對能察覺到其中的善意。
追悼會的第二天早上,耿梅起床去樓下做早飯,看到趙正陽的父親趙偉良在書房裏發呆。她進了廚房,發現裏面的小餐桌上已擺了白粥、醬菜,青椒皮蛋,蒸格裏還有花卷和包子。昨晚回來後,趙家老中青三代進行了漫長的交談,淩晨一點耿梅睡下的時候,他們的交談還在進行中,沒想到老人起得這麽早,連早飯都做好了。
耿梅走過去,輕輕敲了下書房的門,“伯伯。”靠牆的案桌上放着楊淑華的骨灰盒,牆上挂着她的半身照,估計是三十多歲時拍的,精神抖擻,眼睛晶亮有神,表情卻很嚴肅。
趙偉良如夢初醒,回過頭回應了一聲。他已經有七十一歲,看耿梅既像兒媳又像孫女,“怎麽起來了,年輕人應該多睡,睡得不夠對身體不好。”
耿梅活到二十幾歲,隻有趙正陽和趙偉良對她說過這樣的話,趙正陽說的時候還被她取笑過扮老。但趙偉良說來不一樣,自有老年人的慈祥,她笑笑道,“今天正陽說要去公司看看,讓我一起去,我不敢誤他的事。”
趙偉良搖頭不以爲然,“他倔,你也不勸他,依我看你們不必去管,過自己的小日子多好。”耿梅隻是聽他說,并不幫趙正陽申辯,知子莫若父,趙偉良明白兒子的倔勁,趙正陽猶豫過,但他舍不得,近十年的心血,那裏代表他白手起家的艱辛和快樂。
趙偉良念叨道,“說起來全是老太婆惹出來的,她就是不甘心,總說從懷上老二的時候起就不順心。那時她有個學習機會脫産去做幹部,沒想到懷上了,去不成。那就生孩子吧,生個女兒也好,沒想到生出來是兒子。兩個兒子負擔太大,她怕自己心軟,一眼都不肯看,讓我把老二按到馬桶裏處理掉。老二也是命大,過了半個小時他奶奶聽到馬桶裏還在撲通、撲通地響,畢竟一個大胖小子,想想還是拎出來養吧。”
“在老二後面又懷過一個,她怕我們反對,悶聲不響去刮掉了,怕再有意外,還去做了結紮。一個人去,一個人回來。結紮的地方在三樓,她一步步挪下來,過後才告訴我們,說懷孕時的反應又是個兒子,她感覺自己就是生兒子的命,所以結紮掉了幹淨。”
“她要強了一世,算算活了六十九歲,真正開心的日子沒多久。”趙偉良連聲歎息,耿梅靜靜傾聽的樣子讓他不想說了。也不知道兒子什麽時候修到的,現在的女朋友比前一個好不知多少倍,年紀雖然小,但又能幹又懂事,兒子算是先苦後甜,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忘了才好,“去吃飯吧。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沒什麽好難過的,活到這年紀走也是正常的。”
趙正陽的父母性格完全不同,耿梅一邊把白粥盛出來,一邊思索,是一方太強了,另一方長期謙讓導緻略爲弱勢;還是兩人性格互補才會結爲夫妻。她和趙正陽,又算哪一種,沒遇過大事,所以無從知曉彼此可以爲對方做到哪一步。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能夠容忍已經不容易,更何況修正自己以适應對方。
趙正陽滿打滿算睡了四個小時,幸好這幾天公司的司機一大早就守在車裏候命,一路上他還能閉目養神。耿梅原想問他昨晚談話的内容,但當着外人的面卻不便說,她看着窗外的風景心裏有些七上八下。不知爲什麽,盡管昨天趙正陽說的時候,隻說今天先去看看情況,但她感覺他已經做了決定,哪怕是爛泥潭他也要趟一遭。
他們到得早,明知還沒到員工上班的時間,趙正陽下車時仍是扣好了西裝的扣子。耿梅不由跟着理了下頭發和裙子,她穿的是米色針織衫,白襯衫和淺灰色西裝裙,雖然有些老氣,但更符合今天的來意。
寫字樓的電梯锃亮,往上升的時候沒有什麽雜音,如果不是樓層數在跳動,幾乎察覺不到它的動靜。趙正陽的唇抿得緊緊的,面部完全沒有表情。耿梅略爲擔憂,萬一前台或者保安不認得他們,不放他們進去,那該怎麽辦。然而來都來了,總不能退出去。
“原先,從15樓到18樓,都是我們公司的。”趙正陽突然開口,耿梅看向電梯的樓層鍵,那裏有印着公司名的小字,現在隻有15樓是。她多少有些明白趙正陽的心情了,眼看着樓起,眼看着樓塌,他人的興衰尚能引起感慨,何況發生在自身。
到了15樓,電梯門無聲地滑開,趙正陽當先步出,耿梅跟在後面。耿梅剛出去就停下了腳步,整整齊齊的兩排員工,筆直地直排到電梯口,齊聲道,“趙總早上好!”
趙正陽隻是稍停了數秒,他看都沒看這些人,不快不慢走進大門,有幾個經理模樣的人迅速跟上去。耿梅晚了一步,就和他們擠在一起。她幹脆放慢腳步,這時胡悅跟了上來,跟她打了個招呼,“早。”
有她通風報信,自然這些人會守在這裏,耿梅颌首,“早。”她以爲趙正陽會發現她的滞後,但他完全沒有察覺。他被那幾個經理帶進最大的會議室,在主席位坐了下來。立馬有漂亮高挑的女員工送上咖啡,“趙總早!”
耿梅和胡悅進去時,其他人已經坐好,剩下左右兩個最靠近趙正陽的位置空着。耿梅在趙正陽目光的示意下,在他的右手側坐下,胡悅坐了另一個。
這算不算上早朝?耿梅知道此刻不是走神的時候,但她忍不住有幾分想笑,太一本正經了。耿梅更習慣事務所的散漫,無論是肖宇成還是她,從未如此開過會。而眼前這些人顯然很習慣,包括胡悅。胡悅全部頭發往後梳了個髻,額前沒有一縷散發,她的臉型并不适合這種發型,但看上去就是特别利落。
隔着落地大玻璃,能看到外頭大廳的辦公情況。蜂巢一般的寫字桌擺列方式,每360度被等分成三個辦公小格,部門、職位和人名貼在隔闆上。誰也别想在上班時間摸魚,因爲每個人都沒法完全遮擋自己的電腦屏幕。耿梅不合時宜地想起事務所每天不斷的快遞包裹,上班時買上班時收上班時試穿試用。這裏……應該給員工的工資不低,耿梅也注意到了員工的衣着,個個靓麗,相較而言她簡直平淡到找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大概真是很想趙正陽回來當家,部門經理們把情況介紹得很細,不避諱問題,也有值得樂觀的地方。一期已經全線完工,整個地塊還能再做四期;再有潛在的環境污染危機,房子總是賣得出去的;隻是政府不允許降價,說會擾亂市場,如果擺平政府和同行,收回一期的成本,那麽可以繼續二期;薄利多銷,難是難點,但跟如今新的地塊拍賣價比起來,當初拍下這麽一大塊地還是合算的。
又是擺平政府……所有白手起家的人,最缺這一塊。趙正陽保持平靜,不讓心緒被打亂。
耿梅認真地聽,把關鍵的數字做了筆記。她沒有去看趙正陽,雖然坐得近,但好像這是認識以來彼此相隔最遠的一次,完全看不透他心裏所思所想。
所有人都發了言,除了耿梅,最後趙正陽看向她,“你有什麽想法?”
耿梅搖頭,“等我看了這兩年的憑證和報表,用數字說話。”
散會後耿梅留在會議室,财務經理領着兩個下屬把兩年來的憑證和報表搬過來,而趙正陽挨個部門巡視。他每到一個部門,那裏的員工全體起立,站得必恭必敬,挨個任他認識。
耿梅注意到了這些。沒法不沉迷吧?即使是她,也熱愛被簇擁的感覺;男性,更是權勢的追逐者,趙正陽又如何能免俗。越是曾經一無所有的人,越是喜歡一切掌握在己手的感覺,她上趙正陽的船的那天,何嘗不也是被其中的滋味給迷惑,妄想借助他的力量爬上去,然後和他一樣被别人追捧……
那一跤跌得很快,至今仍有被愚弄的痛,不管以後他如何解釋當初的錯過,但她完全明白,即使沒有那些事,當時的她在他心中所值的份量也就是一塊表和幾個電話那麽多。至于現在,他給,是因爲她沒停止步伐。
沒有條件的寵愛,隻是說說而已。她不敢當真,甚至沒有考驗真假的念頭,這本身就證明了它的不可信。
真的有那麽容易挽回劣勢嗎,耿梅對着面前堆得高高的文件,歎了口氣。不管怎麽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