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爲了您腹中的小主子,您也不該再多想其他,好好安寝吧!”
四喜和五福被劉能從暗室放回來,兩人擔心自身現在的狀況,驚到宋庶妃,便先回到她們自個屋裏,簡單梳洗換衣後,這才前來正午向主子回話。
聽她們說自個沒事,宋庶妃隻是眼皮子動了動,始終不見啓口言語。
屋裏靜寂無聲,四喜和五福對視一眼,不知主子究竟在想什麽,但考慮到主子腹中有孕,不得長時間熬夜,四喜眼神憂慮,不由拿宋庶妃腹中孩子的安危相勸。
“孩子……我的孩子……”宋庶妃朝她看了一眼,立時将手輕置于自個尚且平坦的腹部上,口中喃喃:“他還在,他沒有離開我……”在被侍衛帶離青梅院之前,四喜、五福便從太醫嘴裏知曉她們家主子動了胎氣,此刻,宋庶妃眸光惶恐不安,加之口中喃喃不停,這讓她們不難猜到情由。
四喜是長得稍微壯實些,但她卻不是傻大姐那一款,反倒有着一顆細膩的心,因此,聞宋庶妃之言,她心念電轉,忙低聲道:“主子,您放心,奴婢和五福會一直守在您身邊,伺候您順利誕下小主子,守護他平安長大成人。”稍頓片刻,她又道:“林庶妃已然落胎,雖說查到最後被定爲意外,但奴婢相信殿下萬不會讓這個‘意外’再發生!”在‘意外’兩字上,她咬音略重,由此可見,這個外形壯實,心思細膩的婢女,并未将今個午後在花園裏發生的事,當做是一場真正的意外。
宋庶妃聞言,轉頭看向她:“你說會是誰做的呢?”眼裏的不安稍有消散,宋庶妃盯着四喜,目光一刻都不挪轉。
“今個出現在花園中的丫頭,全有被帶到暗室,而且是劉公公親自一個個審問,并吩咐侍衛挨個用刑,但最終什麽線索都沒有問到。”
“你怎知劉公公什麽都沒問到?”
“主子,今個出現在花園中的婢女,奴婢都是識得的,也記着人數,而劉公公雖是一個個審問奴婢等人,卻在末了将人一起放出了暗室。”
五福道:“主子,四喜說的沒錯,姚庶妃,雲側妃,以及林庶妃身邊的婢女,與咱們一同被放出暗室的。”
“是我不好,爲見殿下一面,匆忙趕去花園,結果倒好,差點害得和林庶妃一樣,還讓你們遭了刑罰。”鬼迷心竅,宋庶妃覺得自個真的是鬼迷心竅,明知殿下冷情,卻在意外有喜後,竟還妄想着得到殿下的疼寵,從而攪進今日午後的事件中,以至于動了胎氣。
四喜沒有出聲,五福亦是。
說起來,聞知太子陪着林庶妃在花園散步,四喜其實有勸宋庶妃不要去湊那個熱鬧,然,女人一旦動心,無不想着能多看愛慕之人幾眼,無不想着能和愛慕之人近距離相處,于是,宋庶妃在明知太子心裏無她,卻還是興匆匆地讓四喜五福攙扶自己前往花園,到太子面前刷存在感。
宋庶妃似是也沒想四喜五福接她的話,隻聽她含着不明情緒的聲音又響起:“自從被一頂轎子擡進東宮,我就一直覺得鄭側妃太過安靜,你們說……今個發生的事,與她……”她沒道出後話,四喜聞言,迅速搖頭:“主子,鄭側妃很少出麗院,且與各院都不曾有過走動,再者,就殿下對鄭側妃的看重,她完全沒必要去算計林庶妃。”
“是啊,殿下心系太子.妃,卻在太子.妃養病期間,寵着鄭側妃,有此榮寵,鄭側妃确實不需要做什麽。”宋庶妃心裏泛酸。
殿下每月僅有五晚寵幸她們這些女人,而麗院的鄭側妃卻在這僅有的五個承寵夜裏,就得到三次機會,剩下兩晚,則是她們三個庶妃中的兩人,一人一晚。
一晚?
哪有一整個晚上?殿下辦完事,從不留夜。
想想,她們這些女人僅僅隻是、殿下爲皇家延綿子嗣的工具,就是比較得寵的鄭側妃,在殿下心裏恐怕也沒什麽位置吧?
宋庶妃未出閣前,對于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故事了解的并不少。
太師府的九小姐,無才無貌,癡癡傻傻,卻就是不知何故,被太子求娶爲正妃,且對其無盡寵愛、疼惜。
完全不顧世人的眼光,以盛世婚典将有傻女著稱的九小姐,迎娶進東宮。
就這還不足以說明太子對太子.妃有多麽疼寵愛護。
據說太子.妃新婚之日便傳出身患惡疾,無法外出走動,隻能呆在内殿休養身體,對此,太子絲毫沒有厭棄,反每日忙完政事,都會陪在太子.妃身側,配其說話解悶。即便東宮中有了兩側妃,三庶妃,太子也不過是分出五晚中的一個時間段,給她們這些女人。
她感覺得到,太子不喜女色,不,不對,太子不是不喜女色,而是太子在除過太子.妃外,對她們這些女人無任何感情可言。
至于她們存在的意義,她心裏一清二楚,想來那幾人亦心知肚明。
思量到這,宋庶妃心裏愈發酸澀難耐。
“主子,在奴婢看來,能得殿下的寵自然是好,但心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去奢望?”四喜知道自己說得好話犯主子的忌諱,但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将心裏話道出,也好讓她家主子别再想些有的沒的,免得有一日因爲心太大,失去僅有的福氣。
宋庶妃給人的感覺看似木讷,實則心裏通透着呢,這樣的她,生生騙過了姚庶妃,甚至林庶妃的眼,認爲她是個腼腆,悶不吭聲的,可有可無的存在,這會兒,她聽到四喜如此說,眼神禁不住變得複雜起來,四喜與她四目相對,無絲毫惬意,隻聽她道:“别說這宮裏,就是宮外,無人不知殿下的感情歸處。主子,奴婢知道您最是通透,既清楚這一點,應該知道怎麽做才是對您和小主子最好。”
“你想說平淡是福,對吧?”宋庶妃道。
四喜點頭。
平淡确實是福,在這華麗的皇宮之中,又有幾人能做到真正的平淡?
正因爲難做到,才會有不少人喪生其中。
“我知道母親爲何非要我帶着你進宮了。”四喜原是宋庶妃母親身邊的大丫頭,按理說已經到了配婚的年歲,宋夫人卻遲遲沒有提這事,也不對,不是宋夫人沒有提,而是她壓根就未想過将四喜配給府裏的管事小厮,在她的計劃裏,是打算讓四喜做宋庶妃的陪嫁,好以後在後院裏幫襯自家女兒站穩腳。在宋夫人眼裏,四喜容貌不出挑,性情卻沉穩,最爲關鍵的是心細,有這樣的丫頭在女兒身邊,女兒必不會着後院那些狐媚子的道。
令她沒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下旨賜婚,将她唯一的嫡女指給太子做庶妃,接到這一聖旨,先不說宋夫人是作何想的,單就宋庶妃的父親,小小六品京官,驚喜得幾乎要暈過去。
庶妃?雖隻是太子的庶妃,可隻要太子繼承大統,他的女兒在此前能生下一兒半女,那麽在後宮中的位份肯定不會低。
如此一來,他的官階晉升,乃至整個宋家的運勢,不用深想,都會發生大的變化。
宋大人心裏喜不自勝,待宋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心裏雖也高興女兒能有幸成爲皇家的女人,但更多的則是對女兒的擔憂,以及深深的遺憾。
自古以來,皇家女人有多難做,宋夫人再沒見識,也是知道一二的,更何況她唯一的嫡女,原本是要做嫡妻的,卻因爲一道聖旨,成爲太子的妾侍。
若說尋常高門大宅内的後院水深,那麽皇家後院的水無疑更深。
更何況她的女兒隻是名身份低微的侍妾,這往後可要如何安然生存下去?
宋夫人想的很多,這也就促使她在宋庶妃被擡進東宮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四喜,如何盡可能地在宮中照顧好自個的女兒。
四喜伺候宋夫人多年,自然知曉其所言每一句中的深意,那就是不能讓自家小姐被人算計了去,從而命喪宮闱之中。
遵照宮衍的命令,劉能巧妙地,不着痕迹地放出了太子.妃所患之疾,正在逐漸好轉這一口風。當這個消息在東宮傳開不久,整個皇宮裏,隻要有人的地方,沒有哪個不知道。最讓人想不到的是,早朝散後不出一個時辰,京中大街小巷,也在傳着太子.妃在大婚當日突患的那個惡疾,有望在一個月内完全治愈。
暖日透過窗紗,在室内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庶妃臉色蒼白,心如死灰地躺在牀上。
短短一日工夫,不,僅半個時辰不到,她就失去所有。是的,她确實是失去了所有,腹中的孩子,以及殿下對她的好……
雙胎,從她腹中流掉的是雙胎,而一個沒保護好自己孩子的女人,又如何能再得到孩子父親的關注?
她怎麽都想不明白,是誰那麽殘忍地對她?讓她從雲端蓦地墜入深谷,讓她變得一無所有,是誰?哪個人是誰?
凄涼的淚順着眼角滾落,沁入她鬓角的青絲中,不多會,就将那縷縷青絲浸透。
“主子……是奴婢罪該萬死,是奴婢罪該萬死……您心裏難受就打罵奴婢出氣吧,求求您别再這麽憋着自己了……”綠娥穿着染滿血漬的衣裙,憔悴而悲痛地跪伏在地。從昨晚被綠鴛扶着回到翠鳴閣,從走進主子屋裏,從跪倒在主子牀前,她一直沒有起來過。
她恨,她懊悔!如果不是她伸手拽主子,如果不是她那麽用力,主子就不會重摔在地,也就不會落下雙胎。雙胎啊,主子懷的是雙胎,卻因爲她全沒了!綠娥嗚咽出聲,嗓子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奴婢罪該萬死,主子,奴婢罪該萬死……”林庶妃後半夜主子從昏睡中醒轉,先是撫上自己變平的腹部,而後便是目光空洞,一語不發。
綠鴛此時的狀況與綠娥無二樣,兩人皆凄凄慘慘戚戚,狼狽不堪。
“主子,是奴婢無能,沒有護好您,讓您被驚吓到,從而落了胎,奴婢知道現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可是奴婢和綠娥不想看到主子這樣,不想主子自個憋出病來……主子,您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别再這麽憋着自個了!”
“你們還好吧?”
林庶妃嘴裏忽然發出虛弱的聲音。
綠娥、綠鴛身子一顫,立時激動得跪爬至牀邊,睜大紅腫的雙眼看向她們的主子。林庶妃空洞的眸中漸漸有了神光,她緩慢轉頭,入目就看到自己兩個心腹婢女的狼狽樣:“你們被帶去問話了?”兩個丫頭的樣子,讓她不往那想都難。
“嗯……”綠娥、綠鴛齊點頭,綠娥哽聲道:“主子,奴婢沒有背棄主子,奴婢更沒有想過害主子腹中的小主子!”
“傻丫頭,我信你們。”
林庶妃扯了扯嘴角,想要擠出抹笑容,卻怎麽都做不到,最後,她隻好放棄,語聲虛弱,緩緩道:“你們當時的舉動,都是保護我不被毒蛇咬到,是我自己被吓得狠了,以至于腿上無力,不慎摔倒在地上。”
“是奴婢魯莽,是奴婢沒保護好主子,嗚嗚……”
綠娥哭得泣不成聲,“砰砰砰”地連磕響頭。
“起來……都起來吧……”林庶妃将目光從她們身上挪開,逼退眼裏的淚,道:“你們現在的樣子很醜,快些回屋去收拾收拾。”綠娥、綠鴛從地上爬起,綠鴛聲音嘶啞道:“主子,昨日之事,隻能算是意外了。”
林庶妃聞言,絲毫沒感到意外,她道:“我知道。”雖說宮中各處的大小花園每日都有宮人打掃,就是靠近禦花園的湖泊,還有皇宮裏大小不一的蓮池,也是每隔數日由宮人仔細清理一遍,但饒是這樣,誰又能保證偌大的皇宮中,不會藏着些許毒物?
尤其是蛇這樣喜陰涼的物種。
由這,不難看出,算計她,害得她落胎之人,手段真真是高明得緊。
宋庶妃自個就有.孕在身,不可能算計她,也沒必要算計她;姚庶妃就是個紙老虎,看似有幾分能耐,實則根本沒膽做那樣的事;鄭側妃幾乎不出麗院,更不與旁人來往,偶然間她有見其一面,那女子從骨子裏給人一種無欲無求,與世無争之感,因此,這樣的女子,要說會生出心思算計他人,她是不信的;太子.妃?呵呵!先不論太子.妃是個癡兒,單就殿下對其的用心,壓根沒必要和她一個小小的庶妃過不去。
剩下的就是雪側妃……
至今未承寵,看着不甚在意殿下,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雪側妃在乎殿下,那麽從這她是不是可以如此認爲——因不得殿下的心,因她傳出喜脈,從而心生怨怼,設法害她落胎?
林庶妃幾乎就要真相了,可她忽地又想到一個人——皇後。
被擡進東宮前,父親曾喚她到書房,分析了下朝中局勢,一并對各位皇子都做了番分解,末了,還叮囑她在宮裏一旦與皇後碰到面,最大程度地降低存在感,免得被皇後盯上,引出難以預料的禍事。
那一刻,她沒怎麽把父親之言放在心裏,甚至覺得父親過于緊張了,自己不過是太子後院裏一個小小的庶妃,有什麽機會能見到皇後?但父親說過的另外一席話,她卻是有放在心裏的。
——太子目前雖是儲君,可不到繼承大統那一刻,什麽都說不準。
自識字後,她讀過不少史書,知曉曆史上不乏出現太子被廢,生生與唾手可得的皇位失之交臂。
“月兒,爲父其實不怎麽看好太子。”
“爲何?”
“你這丫頭打小就聰慧,真不知道爲父所言何意?”
“女兒……女兒不知……”
“爲父知道你在裝傻,可是爲父卻又不得不對你多唠叨幾句。”
“父親說便是,女兒聽着呢。”
“……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先皇後,與甯王的母後是同胞姐妹,從這來說,甯王的嫡子身份,與太子同等尊貴。皇上當年在太子一出生就封其爲儲君,說到底是因爲皇上鍾情于皇後,但是你别忘記了,先皇後已經去世多年,而在這一段歲月裏,都是其胞妹陪伴在聖駕左右,而皇上又春秋正盛,加之太子與皇上之間的關系,以及與太師府的關系并不親密,這就在無形中,讓他失去穩固儲君之位的兩大籌碼。”
“女兒不贊同父親之言。太子不光人品貴重,且文武雙全,謀略更是無人能及,像他這樣的儲君人選,怎可能有朝一日被廢?”
“爲父何時對你直言太子會被廢掉?爲父隻是給你分析下太子和甯王這兩人,誰更有可能坐上……”
“還不是一個意思?”
“你這傻丫頭,先好好聽爲父說完。”
“女兒不想聽。”
“不想聽也得聽。你說得沒錯,太子是在方方面面很出衆,甚至還繼甯遠候之後,得了個戰神的名頭,可也正因爲他太過出衆,會令皇上生出危機感。而這個危機感會促使皇上對他生疑,一旦他做出不合聖意之事,難保不會被降罪。疑心一旦生出,是很難消除的,這個時候,同樣身爲皇子,同樣擁有尊貴嫡子身份的四殿下,很有可能後來者居上……”
“不可能吧?皇後雖是繼後,但也是太子的嫡親姨母,她應該不會支持四殿下觊觎太子的儲君之位。”
“什麽可能不可能的,在權勢面前,一切皆有可能,再者,四殿下各方面的條件并不比太子差,你覺得他甘願隻做個親王嗎?”
……
林庶妃回想着和父親那次的談話過程,慢慢的,她置于身側的雙手緊握一起,跟着她暗道:“會是皇後嗎?爲免殿下有子嗣後坐穩儲君之位,皇後便出手……”有這個可能,皇後有充足的理由那麽做。忽地,她腦中閃過一道亮光,雲側妃和皇後是姑侄女,那麽緻她落胎,會不是是她們聯手所爲?
正如姚庶妃對林庶妃的認知,林庶妃很聰明,方方面面勝過她,這不,林庶妃果真真相了,猜到自己落胎與雲輕雪,還有皇後脫不開幹系。
煩躁,林庶妃心有猜測後,瞬間煩躁不已。
她不明白父親作何要告訴她那麽多,難道……難道父親屬意甯王……
“父親,你若真有那樣的想法,能否告訴女兒,你又将女兒置于何地?是陪葬品嗎?是殿下敗給甯王的陪葬品嗎?”捂住嘴,林庶妃滿目悲苦,從指縫間發出壓抑至極的哭泣聲。
隐約間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正處于悲苦中的林庶妃、不得不竭力止住哭聲,調整自個的心情,甚至暗暗自我安慰:“那是我亂想的,父親隻是按着常理對殿下和甯王的優劣勢,随便分析了下,這并不代表他就屬意甯王未來坐那把椅子,再說,我現在是殿下的庶妃,在旁人眼裏,父親無疑是站在東宮這邊的,又怎會……又怎會做出不理智之事?”
“主子,東宮裏都傳開了,說太子.妃所患之疾正在好轉。”